《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25、东之契约·中

　　真是肆无忌惮的大笑，倘若这种大笑依旧是虚张声势，那么只能说安格劳斯的演技十分高明。

　　当然，在艾尔希眼中，这一定与虚张声势无关。

　　漆黑的仓库之内，没有任何动静，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腐烂家具的气味，气味与灰尘，还有阳光的味道重合，缭绕在艾尔希的鼻尖——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她其实还蛮喜欢这味道的。

　　——但是不是现在。

　　“我虽然很想直接杀了你，但是如果形势允许的话，还是要把你活捉，等待司法者，或者龙族的审判，然后终结这场闹剧……”

　　艾尔希目光毫不躲闪地锁在安格劳斯头发遮掩下的眸子之中，确实，那里也没有任何哪怕一丝的动摇。

　　虽然艾尔希向来是能再任何严峻的情况下说出俏皮话的，但是现在她也无从开玩笑了。

　　“啊~你认为杀了我，或者把我交给龙族就会让事情安稳结束吗？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哈哈哈。”

　　安格劳斯毫不在意地笑出声，那突兀的笑声成了这片仓库之中唯一的声音，艾尔希站在一边，也安静地等待他的笑声结束。

　　或许是因为前后两次大笑，安格劳斯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伸出手揩去眼角的泪珠，收了收气，终于恢复了以往如蝎子般寂静的姿态。

　　“你没有反驳我，说不定你心底还是知道，在这之后的剧本已经完成了，没有任何更改的空间了。”

　　艾尔希并没有发出声音，她只是无声地听着。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动了她，安格劳斯转身，放松地走动起来。

　　“虽然并没有真正与你对峙过，但是从流传的关于你的故事之中，我也不难看出：你确实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贤人。仔细想想吧，权衡利弊之下，到底是我的道路合理，还是达富亚那帮腐朽的家伙的道路合理——不，现在已经没有想那个问题的必要了——”

　　安格劳斯将长桌一边的椅子推开，轻松地躺入椅中，我在掌中的手杖也被随意横在长桌之上——这是虚张声势吗？倘若说不是，那是否有些勉强，但倘若说是，那仿佛又与现在两人的形势不符。

　　“很快，一位龙王就会按照龙皇的意志，前来毁灭王国——而且我推断那并非是一瞬间的毁灭，而是残忍残酷的逐步消灭……”

　　“现在只有两条道路前行，要么杀了我要么放过我，无论哪条，都无法改变之后的【毁灭】，只是杀掉我的话，会让【毁灭】之后的【新生】前功尽弃——我知道你们没有勇气与胆量做到这一步，只有夺去你们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

　　手杖在长桌之上滚动，碾着桌面的实木，发出了沉杂的声响。

　　“我已经习惯了，众人将我认作疯子的过程。不过他们也是意气之举，而我则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论——到底是谁疯癫呢？只要是引起自己的胸膛内的怒火燃烧，那么哪怕对方所做的仅仅是偷窃一个苹果，那些人也会觉得将对方千刀万剐是合理的……”

　　在手杖即将滚落到无法勾到的远端时，安格劳斯伸手，想要用一指停住这越行越远的短杖——然而或许是因为太过自信，伸手太晚，那一指冰没有停住短杖，反而将手杖推得更远了。

　　就在手杖即将滚落长桌之时，另一双手将它停住了。

　　“屠戮众多者，固然能成为帝王，我原本还想质问你，怎么能冠冕堂皇地无视溅到身上的鲜血的，现在看来这种幼稚的问题，对你来说一定毫无意义吧。”

　　艾尔希将手杖反向推去——骨碌碌，手杖滚回了安格劳斯的手边，似乎是对艾尔希将手杖推回而感到诧异，安格劳斯看向了靠在桌边的艾尔希。

　　“我曾经了解过种果树的人，在他们之中，就算是最优秀，最完美的农夫，在看到树叶上爬满了白霉之后，也只能感叹‘此树休矣’。得知这件事，我稍微花了时间为他调配出了用来治疗白霉病的药水，很轻松就治好了那个病——但是在这之后，果树的产量还是很低，调查之后才发现，是临近的果农心生嫉妒，在夜间过来，于土中倾倒毒汁……”

　　艾尔希细细言着无关之物，语调逐渐挑起——

　　“安格劳斯先生，纵使你有农神的绿指，恐怕也无法阻止边邻的袭击，历史传说之中的帝王，其智慧或许少于你，但膂力都远超过你——”

　　艾尔希抬眸，看向坐在一边的安格劳斯，平静地将之后的话语从唇边吐出。

　　“如果你所谓的，大好的未来，在边邻眼中只是赤裸裸的宴席的话，这恐怕就非我所敢知的了……”

　　安格劳斯很清楚，按照现在自己透露出的信息，艾尔希会有这种问题是理所当然的——他甚至为这略带讽刺的疑问感到欣喜，因为这说明，对方至少在认真考虑自己的话了。

　　——我曾经猜测，这位石之都的神权领袖是一个表里如一的智者，如今看来确实如此，无论她到底多么憎恨我的选择，至少我们道路的终点，是同一个地方。

　　安格劳斯深吸一口气，平下心底隐隐涌动的欣喜。

　　“这一件事，艾尔希小姐不用担心，我不是挥舞拳头呼号着正义的小屁孩，不，做出那种行为的人已经愚昧到不可思议了……我再次邀请你一次吧，艾尔希小姐，新的世界需要有一个能歌颂的英雄，我需要的不是膂力，因为我已经有了无上的膂力了，我需要的是英雄，一个比神灵更亲切的偶像，我从来都不是英雄，也从未想过成为一个。在我对你了解的一切之中，于公于私，都应该由你来担任这个英雄。虽然我对神灵崇拜持保留态度，但是在你的把控之下，我已经不用担心了。”

　　安格劳斯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条件——当然，平静仅仅是表面上的。

　　“如果你已经有了能守护你新世界未来的膂力，那么为什么不直接使用它，反而是要借助龙王的手来毁灭王国？”

　　“告诉你也无妨……那个膂力只能使用一次——但是它依旧足够完成它的任务，我向你保证。”

　　“怎么样，你是打算答应，还是打算杀掉我，然后一个人去看那无可避免的大毁灭？”

　　——没有别的可能性了，艾尔希。就算你再强大，一个人能击败一个龙王吗？哪怕是最弱小的一只龙王？

　　——倘若你真的击败了龙王，你的威胁就会被承认，同时，整个人类的威胁都会被承认，现在，将一个两千岁的龙王以阴谋诡计，外加某些早就被注意到的古代遗物，才给击昏，还勉强没有触碰到龙族不可逾越的红线，倘若你不凭借任何古代遗物就击杀了一名龙王，那个时候毁灭的就不仅仅是王国了。

　　况且那个时候就是剩下全部十一只龙王倾巢而出的时候，你能打败吗？就算能，做到那个程度的你，还有多少剩余的力量，去面对跟龙王完全不在一个次元的，万古之白王，龙皇？

　　沉默——沉默啊，王国的多少生灵，都在应该在这可怖的寂静中颤抖，但是他们没有，他们不知道，或许决定多数人命运的选择，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情况完成的，在这之后，被分配到破灭剧本的人们，只能像家畜一样接受自己的死亡。

　　可是，有更好的选择吗？倘若没有，那么或许不让他们知道，才是对他们的最大仁慈。这个时候怒骂哭喊有用的话，该多好啊。若是能哀恸到感动上天，或许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吧。

　　可是天上之人就是说：我决定不偏爱人类了。

　　要怎么办呢。

　　“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像是一个永恒过后，艾尔希终于出声了。

　　“嗯，问吧，但是我不保证一定会回答。”

　　安格劳斯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整个王国绝大多数的人，都将在恐惧中死去，你又如何能在自己手上沾满如此多鲜血的时候，声称自己是救世主？”

　　安格劳斯停下来了一瞬——这个问题，艾尔希之前跳过了，但是为何又问了一遍？

　　或许是这次，真的想要与自己合作了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好……

　　“我不会声称自己是救世主，你看，我背负着如此多的罪孽，之前没有人有足够的智慧与勇气担任救世主的职位，所以我才勉强这么做罢了。”

　　安格劳斯自嘲地一笑——这一句话却让艾尔希无比诧异。

　　“你要是答应我的话，我的命运就交给你审判了，我屠戮了众多——如你所见，我不会说出‘他们都是被龙王杀死的’这种蠢话。我那能守护王国未来的【终极膂力】，大破坏与大复生结束之后，就会交给你，恐怕你会运用地比我还好，或许能凭借它成为不朽的存在……不过在那之前，我会苟活着，在一切都结束，就由你这个救世主来赐予我正义的死刑吧——而且务必告诉作为新世界种子的五千人，我到底有多么罪恶。”

　　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对自己未来的规划，而且无比残忍——足以让人张口结舌。

　　“……我，或许看错你了。”

　　艾尔希从嘴边挤出这几个字。

　　“或许，现在……只有这个可能了……”

　　艾尔希只能缓缓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坦然的安格劳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