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03、天神与龙神

　　厚重的层云在空阔的夜空上折去一角，隐匿在暗云边界的月，富家千金一样地用墨色面纱遮去自己的容貌。

　　这不是因为羞涩而遮掩的，而是因为高傲而遮掩——看吧，森森之云后，满月冰冷的光辉怜悯似的洒出，一点也不似饱满灼热，热情热闹的太阳。

　　月辉浸润下的万物，平静地生息着，龙峰上的银龙在月的辉柔下合上了冰冷的双眼；隔着大洋的精灵王都之中，翡翠色的夜水晶安静地吸收着明净月辉；边远地区战乱的坟岗上，无数四处横放的尸体，因为得不到及时的焚烧，而滋生了负向生命，那不死而腐烂的身躯在荒原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或许心底正缠绕着某些未能完成的执念；贫民窟中的一间棚屋，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蜷缩在破旧的棉麻之中，等待着燥热夜晚的过去……

　　今夜，对加尔斯梅特，也是无比平和的夜晚，正如流水般逝去的千万夜——准确来说是六年，平静地日月。

　　这六年以来，她除了偶尔去过附近的石之都之外，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天神之泪内。

　　这里曾今无比美好，无比繁茂而和谐，直到之后，因为必须的付出，美好纯洁平和的“仙境”，变成了涌动着强酸，四处漫布着硫磺碎块的“废土”。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己片面的思想开始发生了转变……

　　加尔斯梅特坐于月下，任由清风拂过自己亚麻色的发丝，也将思绪寄于悲哀的幽风之中。

　　——后来我信仰的神明消逝，在最无法度过的时候，那位长者为我指明了方向。

　　她抬眸将视线放远，看向空中掩映的月，无意间想到了那个时候——天神看向自己的视线，或许跟如今的月类似吧，没有任何怜悯，也没有任何愠怒……纯净到无法看透的目光，那应该就是古来最智者才会有的，难以企及的目光吧。

　　就是因为纯净，才无法看透，就像人用手能捉住水中的泥沙，却无法捉住哪怕最简单的一缕风一样。魔法师善于学习魔兽体内魔法的运行，依此他们开发出了无数了不起的法术，比方说从幻形怪之中他们研究出了变形术，从幻影妖中研究出了隐身术，从高阶不死者身上研究出语死术……地上奔跑者，人类会用陷阱捕获；水中游动者，人类会用渔网狩猎；振翅而飞者，人们用弓箭射下，但是对于什么也不没有的天神，所有方法都变得滑稽可笑了起来。

　　那位巨智的存在，并没有直接把【失去信仰之后的自己该何去何从】告诉自己，祂当然可以直接让自己瞬间同样洞察天下所有真理，但是那并非是天神会做的事情，于是祂旁敲侧击地给加尔斯梅特看了人神彼列死前的样貌，并且给自己了一个于时间上歇脚的位置。

　　微风牵起无色的波浪，来回地抚慰着岸边的卵石，周围的树木虽然稀稀疏疏，但是已经勉强能遮掩视线了，附近的环状山脉，也裹上稀疏的绿衣……虽然远远不及六年前那样繁茂，但与那“废土”相比，已非常好了，池塘地下，一些纤梭鱼，小虫水藻在肆意地生活着，天堂——再过五年，甚至四年，加尔斯梅特有信心这个地方会再次变成原样。

　　在这段时间内，加尔斯梅特也想了很多。

　　她于是，将思索的视线拉进，落在了近处的山头上——等到现在的稀疏之绿变为翠绿，墨绿，自己就离开此处，践行自己终于想明白的事情。

　　人类需要神明，就像人类需要太阳一样。

　　她目光逐渐低垂，落在近处，明净的水面上。

　　——但如今没有灼阳之时，我又岂能忍心，空空等待着另一个不知何时的曜日升起，而在暗夜之中碌碌不作为？

　　这个时候，明亮纯洁锐利的月光，从水面上反射，水镜中，倒映之人，正是自己最熟悉，同时也是最陌生的人。

　　——我怎么忍心，不在暗夜中竖起火炬，成为自己的神？

　　陷入思绪的加尔斯梅特未曾注意到，在自己身后，一道纯洁的身影停滞于空。

　　阿依菲儿凝视着水面——那里并未反射出祂自己的倒影，这是自然，因为祂并不想出现。

　　她淡灰的的眸子只是单纯地放在水中人身上——虽然容貌，眸子于发色各有千秋，但是，阿依菲儿总觉得重合了——那些人，艾尔希、达富亚、诺薇丝蒂、加尔斯梅特。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依菲儿微微感叹——而后抬头，看向附近新长出的树。

　　那里有一直蜗牛在缓缓地，享受似的啃食着翠绿的叶子。

　　祂觉得这种声音很有趣，于是就抛开了对这边的关注，无声地靠近那只进食的蜗牛。

　　多么奇怪，幼稚的神明啊——倘若是祂虔诚的信徒，或许会对此引申出种种伟大的解释，并且在无数高深莫测的哲理背后都标上一句：神的旨意远远不止于此，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太可能想到，事实是，天神只突然想这么做了，并不带有任何目的，仅此而已。

　　……

　　数日之前，在无尽的黑暗破碎之后，于空白的神域之中交谈过后，阿依菲儿选择放弃了曾经于人神彼列的约定——但是，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完全放弃。

　　人神的力量依旧寄宿在诺薇丝蒂身上，只是她，比起神，更想以一个人的身份活着。

　　然而诺薇丝蒂已经通过了考验，她的灵魂在被创造之初，就对神力进行了适应性特化，已经是【神人灵魂】，在终末的试炼之中，砍碎了神座的诺薇丝蒂，依旧成功将【神人灵魂】神化为神魂了。

　　神魂既成，人神神格再次被占据。从出生开始就不断成长的【神性】此时终于也像诺薇丝蒂用剑斩开黑暗一样，冲破了障碍，自由地绽放起来。诺薇丝蒂轻松地控制了自己的神性，彻底清除了来自神性根源处的憎恨与渴望——这是上一代人神，彼列一直到最后才勉强接近的状态。

　　所谓神魂，神格，神性，这三者其实只适用于人神等信仰之神——如果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信仰之神的话。

　　对于类似真祖龙等自然自有的超然存在来说，并无此三者之分，更别说阿依菲儿自己了——只是这时，祂突然意识到，如果放弃了与彼列的约定，那么有一件事情必须要传达。

　　产生那个念头的一瞬间，那两位真龙的位置，祂瞬间就得到了——要唤它们过来吗？

　　——为什么？不如直接去找它们吧。

　　于是，下一个瞬间，祂就来到了煌金的神域。

　　这个类似于自己神域的地方，阿依菲儿还是一次来到，周围不断漂浮而起黄金颗粒，由远到近，凝聚成了逆行的煌金雨，此处的万物都是灿金色的，生生不息的伟大龙神力每时每刻都在创生，消灭。

　　巨大的，撑天的存在就在自己眼前，似乎是在沉睡的样子。但是由于阿依菲儿暂时还不想进行交流，所以祂没有显露出任何一丝痕迹。

　　取而代之的，祂伸出手，一片金色的光团就停在了自己的手上——也是那一瞬间，阿依菲儿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真祖龙的龙神力，将其降解稀释万万亿倍之后，会变成魔力，普遍流动于人世间的魔力。

　　——同样的性质，人神的神力似乎也有，也许，所有神力进行极端的稀释之后，都会变成魔力，但是同样的过程，逆向行进似乎难度极高——对于任何不具有神力的个体来说，恐怕是根本无法做到。

　　阿依菲儿有些好奇，于是祂稍稍溯源——简单地思索过后，祂意识到，数百亿年前，万物皆为原始，世间本无魔力，某件【事件】的发生，使得魔力逐渐涌出，稀疏却均匀稳定稳定地覆盖了整个世界，最初的一批魔法生物就开始诞生，但是魔力是在太过稀疏，这个时代，能使用魔法的反而只能是细小微弱的远古生物。

　　在那之后又过了数亿年，魔力的浓度也在这数亿年之间缓慢却稳定地增长，终于来到了能孕育最早一批强大魔法生物的时候，最早的巨龙，就是从这个时候诞生的，人类，精灵等智慧生物也在这数亿年间进化到适应了魔力。

　　之后，来到了距今约十万年的时间点，为了防止人类的信仰有无再次汇聚，并且随时监测足够强大异常神力流动，真祖龙将自己很大一部分的力量散布于世间，这一行为瞬间让世界的魔力浓度提升了将近一倍，突然暴增的魔力引得很多生物出现了变异，哥布林的种族就是绿地精受到魔力冲击之后诞生的，不过那都是后话——自此，魔法的黄金时代就来临了。

　　那之后一直到如今，魔力都没有过大的变化，世界魔力浓度略微升高了，但是十万年还是一个小尺度，不足以见识到明显的变化。

　　——真是有趣，或许自己也应该创造一个世界来模拟一下这个过程。

　　阿依菲儿记住了这个乐趣十足的念头。

　　但是现在还有事情要做——祂暂且没有想要拖到以后再做的想法。

　　于是，天神轻轻唤醒了遮天蔽日的巨大存在。

　　灿金，涌动的动人心魄光泽之瞳睁开——原本缓慢浮动的神域，瞬间闪耀起来。

　　——偏爱人类的，未知的极点，你来此处做什么？——

　　看起来真祖龙将阿依菲儿称作了“未知的极点”，不知这是何意。

　　无论如何，阿依菲儿还是传达了自己的来意。

　　“由数日前闪过的思绪，我决定不再偏爱人类了，曾经给你的限制，现在都会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