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灰烬》颜碎

8、8

　　位于大厦中部的空中花园里零零散散坐着许多集团职员，沐着午后暖融融的日光享用自带的便当或是速食简餐。

　　赵珑夕挑了一处对着中环城景的花圃边缘坐下，撕开从便利店里买来的餐蛋三文治，就着茶水间提供的黑咖啡一并咽下。

　　三两口将午餐解决掉，赵珑夕将手里的油纸包装来回对折，压成薄薄的一片，望着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群发呆。

　　下月初，有一个大型投资发展论坛将在深城举办，港实作为积极融入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领头羊企业，也会派公司高管参会。

　　公关部会对此准备一系列的传播稿件撰写、业界专家观点梳理、发言内容数据收集等等。

　　赵珑夕本科读的是传播学，辅修经济学。大三暑期在某家省级泛财经媒体实习过两个月，又作为大学生志愿者参与过不少经济论坛。

　　上周开会时听丁Sir在安排这个发展论坛的相关任务，她特意花好几个晚上收集针对性资讯，整理出一些媒体答疑部分可能会出现的提问。

　　原本想着做完Eva姐交给她的基础任务，就把这些整理内容交给她过目，并尝试争取一些这方面的具体工作。

　　可刚才被李忱舟那样一搅事，Eva姐恐怕正对她的应变能力持怀疑态度，不知道会不会放心将工作交给她。

　　李忱舟。

　　她也没主动招惹他吧，至于小气到这种地步，故意耍心机手段来整她？

　　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还要与这尊佛爷朝夕相对……

　　赵珑夕吐了口气，只觉得入口的咖啡都变得过分涩苦，回甘里浮荡出一种萃取过度的酸意。

　　但也不是没有好事。

　　赵珊绮发来消息，说赵永胜已经同意接受访问，具体时间让赵珑夕与他的助理沟通。

　　助理的联系方式一并被推过来。

　　头顶的愁云刹那间消散，赵珑夕激动得差点手滑，马不停蹄地编辑短信，准备与对方约定时间。

　　一旦顺利联络上赵永胜，她来港的目的就完成了一大半。

　　至于公关部的实习，她本也没打算留在港岛工作，不在乎能否转正。

　　只要按部就班做好该做的事，就算是集团太子爷也拿捏不了她。

　　回到公关部所在楼层，才迈出电梯门，正对面的那台电梯也在同一时间到达。

　　叮的一声——

　　朝两侧展开的电梯门内站着几个年轻男性，被环在最中央的自然是李忱舟，其余几人都是部门里差不多年纪的Junior。

　　他们似乎是从外面抽完烟回来，正聊着最近新发售的一款主机游戏。

　　赵珑夕低下头看手机，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加快脚步朝办公室里走去。

　　前脚在工位上坐下，李忱舟后脚就跟过来，停在赵珑夕的椅子旁，主动同她搭话。

　　“今早的事情是我的责任，连累到你实在抱歉。”李忱舟诚恳道。

　　他的样子彬彬有礼。

　　赵珑夕仰起头，那双相当漂亮的桃花眼正凝着她，瞳孔黑白分明，认真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多情。

　　赵珑夕警惕他又玩什么花样，错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没事。”

　　李忱舟又问：“作为补偿，我想请大家喝港岛酒店的下午茶，但这个需要自己开车去买，你能帮我一起吗？”

　　呵呵。

　　赵珑夕在心中冷笑。

　　只要李三少爷一句话，把港岛酒店整间搬过来都不见得是难事。区区下午茶，怎么可能需要劳他大驾。

　　“不好意思，恐怕不行。”

　　赵珑夕这一次头也不抬：“我还有许多工作，马上就到ddl，没有时间做别的。”

　　她的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戒备，玉雕似的脸庞绷得无比严肃，语气也十分生硬。

　　李忱舟挑了挑眉，倒没多说什么，慢悠悠地晃走了。

　　下午上班后，赵珑夕在第一时间将翻译稿件传回给Eva，还特意去到Eva的工位前，当面汇报自己的任务完成。

　　Eva打开邮件匆匆扫了几眼，点头道：“Well done！做得很好。”

　　“Eva姐，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呢？”赵珑夕轻声问。

　　她的手里卷着一叠自己整理好的资料，正准备将这些交给Eva过目。

　　还在仔细斟酌措辞，部门老大丁Sir却走过来，率先叫了她的名字。

　　“阿仙，你在这里。”

　　“丁Sir。”赵珑夕颔首。

　　抬眼时目光越过丁Sir的肩膀，李忱舟正尾随身后，好像一只阴魂不散的鬼影。

　　丁Sir道：“今早点餐出了些意外，导致大家没有按时吃上午饭，Raymond都告诉我了，这样，你同他去一趟港岛酒店打包下午茶，由我埋单。”

　　丁Sir亲自吩咐，赵珑夕再难拒绝。

　　她淡淡瞥了李忱舟一眼。

　　李忱舟朝她抛来一笑，假惺惺地开口：“阿仙还有许多工要做的，丁Sir，我自己去就可以，不用耽误其他伙伴做事。”

　　无需丁Sir开口，Eva姐率先澄清：“不要紧的，早上派的活阿仙都完成了，现在正好没有其他任务。”

　　一连几道视线同时落在身上，赵珑夕用力握了握手里的纸页，勉强牵起笑容。

　　“好的。”

　　*

　　赵珑夕闷头向外走，按亮下行按钮的动作都变得滞重。

　　她先一步走进轿厢，李忱舟却没有紧接着跟上，直到短暂的等待时间已过，电梯门徐徐朝中央对合，他仍定在外面。

　　赵珑夕不太耐烦地按下延时开门键，看那张俊朗矜贵却惹人不快的脸再度显露出轮廓。

　　两人隔着一道金属坎口无言对视，中间仿佛划着一条暗波汹涌的河。

　　李忱舟的手从空荡的裤子口袋里抽出来，疑惑道：“车钥匙怎么没有找到，可能是忘在office里了，不好意思，再等我一下。”

　　赵珑夕：“……”

　　他不是被车祸撞坏的脑，应该是本来就没有脑。

　　不知道他要回去多久，赵珑夕只能从电梯里退出来。

　　李忱舟倒是折返得很快，将车钥匙捏在手心里逆时针把玩，赵珑夕随意瞟了一眼，看到钥匙一头吊着一只憨憨的无脸男小挂件，更加深了她对这个人的幼稚印象。

　　电梯再度抵达。

　　这一次，赵珑夕侧身容他先行迈入。

　　李忱舟毫不客气，并拿她当电梯员使唤：“去B1。”

　　距离电梯间最近的几块停车区域带着专门的标识，仅供A2级别以上的高管使用。

　　在一水的暗色系行政轿车里，一台低趴祖母绿跑车显得格外突兀。

　　车身的流线极为优雅，低矮宽大的前脸充满野痞感，垂瀑式格栅泛着冷银的金属光，像一台蓄势待发的猛兽。

　　赵珑夕尾随李忱舟走过去，停在车门一侧。

　　车门的把手与常规汽车不同，设计得十分低矮，堪堪横嵌在底盘上方。

　　赵珑夕看李忱舟俯身扣着把手将车门向上掀开，姿态轻盈地坐进车内。

　　她模仿着他的动作，扳开把手，车门缓缓向天空延展，特别的鸥翼式设计令车身如同展翅的雄鹰。

　　过分低矮的车身令人不知如何上车才合适，赵珑夕小心翼翼地撑着座椅，弯腰将身体挪进去，随着重心下坠，几乎狼狈地把腿收进来。

　　好不容易坐定，又发现车门还高高地悬在半空中，是她再怎么伸手也够不到的距离。

　　“这个门，要怎么关？”赵珑夕问得有些尴尬。

　　李忱舟全程观赏她滑稽的上车架势，哼笑一声，居然下了车绕过来替她关门。

　　他撑着车框，弯下腰来。

　　停车场本就光线昏暗，他高大的身形挡在她眼前，投落浓重冥晦的阴影。

　　“你也太笨了吧，家姐。”他盯着她，歪起嘴角讥笑。

　　说完，用力将车门向下一压。

　　“嘭”的一声，赵珑夕的心脏跟着猛震了一下。

　　等等，他叫她什么。

　　家姐？

　　“你叫谁家姐？”赵珑夕望着重新坐进来的李忱舟，垂放在座椅边的手微微扣住。

　　“怎么？Grace的家姐，不就是我的家姐。”

　　李忱舟的语气自然，赵珑夕却莫名觉得后背泛起冷汗。

　　她轻声纠正：“我和Grace只是普通朋友。”

　　“是吗。”李忱舟眯起眼，“你敢说，你接近她没有特别的目的？”

　　赵珑夕愣住，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什么意思？”

　　李忱舟手肘搭在车窗上，不慌不忙地取出手机。

　　“Cynthia……Ciu Lung Zik……”

　　李忱舟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顿地念着赵珑夕的大名，一边嫌弃地评价：“有无搞错，取这么拗口的名字。”

　　赵珑夕这三个字用港语念起来，的确不那么顺口，但平日大家都叫的是英文名，倒也没有太大影响。

　　“可以叫我Cynthia，或者阿仙。”

　　“阿仙？”李忱舟嗤了一声，满含嫌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仙姑神棍，专在庙街骗人钱财的那种。”

　　赵珑夕不想再理他，无语地闭起嘴。

　　却又听李忱舟戏谑道：“既然Grace叫鬼鬼，不如你就叫怪怪吧，你们合在一起就是鬼鬼怪怪一家人。”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过分有趣。

　　赵珑夕总算能体会到赵珊绮的怨念，这个人起的外号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难听。

　　她不厌其烦地澄清：“我和Grace没有关系。”

　　李忱舟没有理会，继续对着手机屏幕向下念：“女，21岁，粤省长州人，粤岭大学传播学专业，校新闻协会副会长……”

　　他跳过这些非重点信息，直接向下看到家庭关系一栏：“母亲黄思兰，弟弟赵明睿，父亲——”

　　“赵、永、胜。”

　　他再度投来的目光，带着看透一切的明晰：“是我认识的那个赵永胜吧，Grace家姐？”

　　他准确地报出她的私人信息。

　　赵珑夕的脸色在李忱舟的话语里一寸寸变得煞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手机里显示的应该是她的个人简历与背景资料。

　　赵珑夕睁大眼，不敢置信。

　　“你，找人调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