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灰烬》颜碎

7、7

　　从71楼走完流程下来，赵珑夕回到工位，准备开始翻译Eva姐发来的新闻稿件。

　　一个Junior走过来敲敲她的台面，吩咐：“仙，Raymond说中午请大家食lunch，你先负责统计一下，看看大家都想吃什么喝什么。”

　　“好的Joy姐。”赵珑夕站起来，“请问具体点哪家店？”

　　“这倒没有指定，就附近那几家比较热门的餐厅，你看着拿主意吧。”

　　茶水间里有提供简单的下午茶，但部门老大也时不时会自掏腰包请大家high tea，这并不是赵珑夕第一次负责收集每个人的点单需求。

　　在这座城市里叫外卖实在谈不上便捷。

　　高昂的人力成本导致外卖软件收取的配送费与服务费都贵得惊人，即便如此，软件的使用界面仍然不是太友好，连多人共享点单这样简便的操作都没有。

　　赵珑夕无奈地缩小网页，捧着公用iPad开始逐个工位进行询问。

　　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将所有人的需求汇集至购物车，赵珑夕将iPad交回给Joyce，由她进行最后结算。

　　Joyce紧盯着电脑屏幕，放在键盘上的一双手舞得飞快，过了好久才“嗯”一声，抬抬下巴示意她将iPad放在桌边。

　　赵珑夕正要离开，又听到Hailey问了一句：“Raymond那边你也问过了吧？”

　　赵珑夕愣住，尴尬道：“抱歉，我漏掉了。”

　　Joyce移到她身上的目光一紧，那眼神分明在说“最最重要的一个人，你居然也能漏掉”。

　　Joyce：“赶紧去。”

　　赵珑夕：“是。”

　　为了应对李三少爷的“微服私访”，丁Sir连总监办公室都让了出来，自己屈就于隔壁的资料室。

　　赵珑夕屈起的指节在门上悬停几秒，才轻轻地敲了敲。

　　“请进。”门内的回话声温润低沉。

　　赵珑夕推门而入，李忱舟正姿态闲适地陷在宽大的办公椅之中，一边手肘撑在扶手处，一支银白色钢笔在他指尖上下晃动，笔帽顶端镶嵌的钻石在半空中闪出幽幽的莹光。

　　室内灯光偏暗，李忱舟正逆光而坐，背后的落地窗外是碧波粼粼的海港，却莫名让人觉得所有的光线都只聚焦于他。

　　仿佛光线尽熄的剧场里，仅有的一束追灯打亮在主演身上，令在场观众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朝那处凝去。

　　“李先生，我正在汇总大家的午餐订单，请问你需要点些什么？”赵珑夕早在心里将这句问话打过好几遍腹稿，因此说得很顺畅。

　　她公事公办地问，一边将iPad递过去。

　　李忱舟垂眸看了一眼伸到他面前的那截莹白腕骨，将钢笔收握进手心，动作随意地接过平板。

　　“刚才已经讲过，叫我Raymond就好。”

　　赵珑夕在他平和的语气里微怔半晌，没料到李三少爷居然是个那么好说话的人，传言里的乖张纨绔，盛气凌人仿佛并不存在。

　　“好的。”赵珑夕也没多细究，配合地应了一声，只想快一点回去干正事。

　　话音方落，李忱舟却突然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赵珑夕面前，斜着身子倚靠在桌沿处。

　　相较于李忱舟闲散的姿势，赵珑夕站得笔直。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比她高出许多，逆着光的身形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浅淡的海洋调香氛再度侵袭而来，赵珑夕下意识退开两步，给他让出更多位置。

　　李忱舟的轻笑声飘过来：“怎么，我有那么可怕？”

　　赵珑夕不好说可能是他的气场太强。

　　她抿了抿唇，不确定他是否因为认出她是那个在医院的露台上冷声让他“get out”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问。

　　但他若是不挑明，她也决定装傻到底。

　　赵珑夕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微笑道：“当然不是。”

　　李忱舟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偏过头开始看iPad上的外卖订单，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翻翻点点。

　　从赵珑夕看过去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从眉骨鼻梁到唇形颌线，无一不是恰到好处的精致流线。

　　“其他人都点好了？”半晌，他问。

　　“是的。”赵珑夕说。

　　“嗯。”李忱舟语气纠结，“我暂时还拿不定主意，你去忙，我再看看。”

　　赵珑夕点点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选，那我过十分钟再来。”

　　她的话说得轻声细语。

　　李忱舟抬了抬眸，把iPad放在一边：“不用这么麻烦，反正也是我请客，过后我来下单就行。有什么我会去找老丁，OK？”

　　既然他这样讲，赵珑夕自然不会有意见。

　　她点点头：“多谢，那我就先出去了。”

　　总算能安下心来完成Eva姐交给她的翻译任务，赵珑夕以最快速度完成初步译稿，先通读过一遍，随即开始对一些单词表达进行更高级的替换。

　　赵珑夕沉浸在忙碌之中，连下班时间已过也没有太多察觉。

　　直到Joy姐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路。

　　“仙，刚才不是让你去找Raymond点餐，后来怎么样了？iPad呢，怎么也没见你拿来给我。”

　　赵珑夕懵住，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十二点三十多分。

　　“Raymond说他暂时拿不定主意，所以让我先出来忙，过后他会直接下单。”赵珑夕立刻解释。

　　Joyce问：“他根本不知道付款密码，怎么直接下单？”

　　“他说，有什么会去找丁Sir……”赵珑夕解释到这里，也已经察觉出不对。

　　好像话里全是陷阱。

　　Joyce无语道：“丁Sir十点钟就已经上楼开会，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走的时候你没有注意吗？”

　　赵珑夕的确不知道。

　　那个时间点她恰好去了71楼。

　　同事们大多逗留在办公室里，刷着手机等待午餐，随着时间分秒流逝，有人不太耐烦地高声询问。

　　“我们点的午饭还没有到吗？是没有下单还是出了什么状况？”

　　“是啊，太奇怪了吧，今天怎么会这样久。”

　　“是阿Joy负责下单？赶紧看看外送员走到哪里了。”

　　赵珑夕望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总监办公室，立即鞠了个躬，抱歉道：“对不住，我马上去问一问。”

　　“请进。”李忱舟的声音和刚才一样温和。

　　但赵珑夕一进门，就看到被摆在展示架上的iPad。

　　李忱舟手里卷着一本薄册子，好像看得正认真。

　　见到赵珑夕进来，他直起身，顺势看了一眼时间，意外道：“这么快，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了吗。”

　　赵珑夕一言不发地盯着iPad。

　　李忱舟又友好地问：“有事吗？你是来提醒我到点收工的？”

　　“不好意思，李先生，因为外卖一直没有送到，所以我想来问一下，刚才的订单你有进行下一步的结算吗。”

　　赵珑夕礼貌问完，自行拿起那块iPad，打开外卖软件查询。

　　订单界面没有今日的记录，但是购物车里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李忱舟迈着长腿走过来，从她手里抽走平板电脑。

　　“糟糕！”李忱舟的嗓音充满懊恼。

　　“刚刚我走到门口，就接到一个很紧急电话，所以暂时把iPad放在这个架子上，后来，好像是真的忘记了……”

　　李忱舟看着赵珑夕僵住的脸色，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你看我，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忽略。实在抱歉，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前段时间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李忱舟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他的解释倒是流畅。

　　“那现在……”赵珑夕迟疑着问。

　　“那我现在马上下单，还赶得及吗？”李忱舟很积极地问，“不过，为什么购物车里是空的？”

　　赵珑夕也想问：“是你删掉了吗？”

　　李忱舟神情迷茫：“不知道，也许？我以前没用过这种软件，大概真的会操作失误。”

　　赵珑夕扯了扯嘴角。

　　若是她不认得这位李三少爷，或许真的会被他那真诚的态度和语气糊弄过去。

　　但她早从赵珊绮那里听说过他有多恶劣，也亲眼看到他是如何耍弄其他女生。

　　如今他表面上显露得再无辜，赵珑夕也很清楚，这个人是故意的。

　　可她偏偏也没什么办法。

　　多说无益，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解决。

　　赵珑夕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可能的弥补方式。

　　重新下单必然来不及，就算立刻出去买，也还需要再逐个询问所有人的点餐需求，同样不现实。

　　想把意外推到李忱舟身上是不可能的，只能自行承认错误，揽下所有责任。

　　“打扰了，没点，那就算了。”赵珑夕说。

　　午休时间本就短暂，赵珑夕转身往外走，不愿在此耽误多一秒。

　　已经将近一点，赵珑夕找到她的主管Eva姐坦白自己的失误，并主动提出要请大家到楼下的茶餐厅吃午餐。

　　其实她根本负担不起这笔请客数额，好在Eva没有让她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请吃饭，无声叹了口气，先给还在等待的同事们说明情况，让大家自行外出解决，然后转回头来看赵珑夕。

　　“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也足够看出你对突发状况的预判性太低，我们做PR的，一定要学会把控全局。多沟通，多确认，总不会有错。”

　　“我今后一定注意。”赵珑夕虚心道。

　　Eva放下环抱在胸前的手。

　　眼前的女孩态度谦和地垂着头，如一只优雅曲颈的白天鹅。

　　她柔软漆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的额头光洁白皙，巴掌大的鹅蛋脸小巧精致。

　　尽管妆容浅淡，衣饰素净，却并不显得清寡，反而更突出了一种鲜莹清冷的气质，像在晨雾中沾了露水的冰山雪莲。

　　这个实习生她暗暗观察了两周，在校时的履历相当漂亮，做事也认真细致，效率足够高，但是性子太沉太定，不太会来事，的确不是做PR的材料。

　　就是有点可惜这张昳丽的俏脸，若是能配上一个外放些的性格，将来绝对能在公关界大杀四方。

　　Eva稍稍放缓语气：“再多学学吧，时间不早，你也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