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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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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西贡,空气里盈溢着泥土与植被的清新气息。
《一生何求》准点响起,赵珑夕照例在士多店购买蛋卷。
付款时,老阿公指指正在擦拭机车的阿程,告诉她:“大家都是街坊邻舍,不必太客气,今后来店里买东西,同那个衰仔一样,记账就行了。
对方和蔼的语气,令赵珑夕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附近也有一间这样充满人情味的杂货店。老板一家热情友善,与周边居民的关系都很融洽,可以赊账、还能寄存物品。
如今购物方式变更,网购与超级市场成为主流,这样的传统小店大多没落了,就连店里贩卖的本地调料、散酒饮品也在冲击中逐渐消失于视野。
赵珑夕心中亲切顿生,腼腆地笑笑:“知道了,多谢。”
走到树下,赵珑夕将其中一袋蛋卷放在车头。
“早上好,这是给你买的。”
“这么客气。”阿程拿起糕点,在空中抛了两下。
阿程又去看赵珑夕纤细的四肢,巴掌大的鹅蛋脸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他虽不了解赵珑夕的情况,但也能看出她在金钱方面节俭得过了头。但若不是出于经济困难,也很少有上班族会选择租住在这个地段。
阿程好心提议:“走吧,载你一起。”
“不用了。”赵珑夕仍是下意识拒绝。
“走啦,我今日有事去金钟,顺路。”阿程却不由分说地扔了头盔过来,“把省下的车费拿去买点好的吧,成天吃这些,迟早营养不良。”
阿程虽这样讲,但赵珑夕并不愿欠下人情,下班后特意拐去凤缘酒家打包了茶点带回去。
水晶虾饺、蟹籽烧卖、绉纱凤爪、沙嗲金钱肚、陈皮牛肉球、菠萝叉烧包……
不知道阿程的口味,赵珑夕照着热门的品类点了好几款,提着两手的袋子敲开阿程的房门。
“这是什么,买给我的?”阿程看着伸到面前的食品袋,愣了一下。
赵珑夕点头:“我听说这间酒楼的味道很好,今日路过,就顺手打包了一些。”
“哎,不是已经讲了,不用这样客气。”阿程挥手拒绝,“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赵珑夕悻悻地收手,自言自语般嘀咕:“你不吃的话,也不知道排骨会不会喜欢吃这些。”
听说她要拿去喂狗,阿程啧了一声,拦住她:“好吧好吧,就这一次,下次别再买了。”
他侧身让出些位置,邀请她:“这么多,我也吃不完,进来一起啦。”
赵珑夕却立刻退后一步:“我已经吃过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确是不太妥,阿程摸了摸鼻子,意识到自己嘴快遭人误解。
他索性将门带起,率先走下楼去。
“跟我下来。”
阿程走进士多店,从高高摞起的纸箱最上端搬下来两只,依次抱着出到店门外。随后又拖来两只矮脚板凳摆在两侧,搭成一个简易的小方桌。
“林阿伯,借你的箱子一用!”阿程朝着店内大喊一声,一边招呼赵珑夕坐下。
一笼笼茶点被整齐码放在纸箱表面,每一样都造型精致,令人食欲大振。
阿程将筷子递给赵珑夕,再次邀请:“你也多少吃一些吧,我可不想打死没人帮。”
赵珑夕没听懂:“什么?”
阿程:“我是说,吃独食,打死都没人帮啊。”
这一次,赵珑夕顺从地接下。
很快,林阿伯也从店里慢腾腾走出来。
看到打包袋上的餐厅标志,林阿伯“嚯”了一声,惊叹:“凤缘酒家,好贵的哦。”
阿程夹起一枚虾饺:“今晚赵小姐请客,我有口福啦。”
“林阿伯,要不要坐下来一起?”赵珑夕仰起头问。
“我啊,牙齿不行。”林阿伯指指自己的嘴。
但他还是拉过藤椅坐下,喝着壶里的白酒,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想喝什么,自己到雪柜去拿。”
“就等你这句。”阿程立刻起身,从雪柜里取出一罐啤酒,揭开拉环在原地喝了几口。
“麻烦你,我也想喝啤酒。”赵珑夕小声开口。
“小女孩喝什么酒,喝这个,亚洲沙士。”阿程却自作主张,扔给她一支玻璃樽装的碳酸汽水。
晚风轻拂。
港岛位处亚热带地区,四月初的天气不冷不热,夜里虽有些料峭的寒意,但仍然是清新宜人的。
前方是大片的池塘与稻田,偶尔传来虫鸣蛙叫,更远处是绵延的山脉与大海。
古朴陈旧的西贡仿佛被时光封印在上个世纪,离市区的繁华声嚣很远,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态秩序。
就像港岛九龙的翻面,硬币的另一头,却令人感觉无比惬意。
阿程喝了些酒,变得话多起来,与赵珑夕聊起自己童年时的理想,考警校,当警察,穿着帅气有型的制服保护这一方街坊。
可惜父母去世得突然,他需要挣钱给嫲嫲买药治病,只能早早出去混社会。
这间破旧的三层小楼是嫲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要他将来取老婆用的。可惜他没出息,别说结婚,这么多年了,女朋友都没一个。
赵珑夕静静地听着。
林阿伯此时插话:“我看你们两个年轻人就挺合适,郎才女貌的,是不是?”
突然被扯入话题,赵珑夕立刻低下头:“我的家人都在内地,我也只是来这边积累实习经验,结束后就会走。”
“林阿伯,拜托你不要乱点鸳鸯谱。”阿程看出赵珑夕的紧张与窘迫,立刻舞着手臂解围。
“也差不多九点了吧?你够钟收档的了。”
林阿伯“嘁”了一声,暗中笑阿程不知争取。
“是是是,收档。”林阿伯开始为收音机更换磁带。
赵珑夕终于问出心中好奇已久的疑惑:“我想知道,为什么总是《啼笑姻缘》?”
“为什么?因为我家老太婆中意咯。”林阿伯说着,望了一眼挂在屋子尽头墙壁上的照片。
赵珑夕莞尔,原来是个浪漫爱情故事。
阿程在一旁嚷道:“喂,林阿伯,不如今晚换点别的吧,特别的日子,也该有首特别的歌曲。”
林阿伯觑他一眼:“怎么,你想换什么?”
“试试听我的。”阿程摸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
阿程播放了一首宝丽金唱片的经典老歌,歌手激扬又极具感染力的嗓音响彻夜风中,听得人沸腾起热血。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惊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
阿程摇头晃脑地随着音乐合唱,赵珑夕跟着他一道帮林阿伯收拾货品。
受这和谐气氛感染,她紧绷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心想,等将来离开港岛,此刻一定算得上这段日子里最值得回味的时光吧。
*
赵珊绮直至一周后才传来回复,很抱歉地解释自己这几日去了迈阿密度假,没有携带这个号码的电话卡。
电话里,赵珊绮大呼小叫着问:“姐姐,你又来港岛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第一时间知会我!”
时隔近一年,赵珊绮对她还是同样的热情。
赵珑夕回答:“在港实申到一份不错的实习,所以就过来了,不好意思,也才刚到没几天,没能及时联络你。”
赵珊绮语气欢快:“没关系呀,那我们什么时候见一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约好在周六晚上见面。
定好地点后,赵珊绮发消息给赵珑夕,说餐厅的位置不好找,公共交通不是太方便,自己会在下班时间拐去接上她。
赵珑夕生怕赵珊绮的豪车出现在集团外引起高调的瞩目,约她在地铁口附近见面。但从大厦里打完卡走出来,还是在门外看到了笑着朝她挥手的赵珊绮。
赵珊绮今日一身白色印花T恤配藏青色百褶裙,笔直的长腿下踩着一双米色高帮帆布鞋,长马尾高高束起在脑后,俨然像顶流女团里青春靓丽的甜美担当。
见到她的出现,赵珊绮蹦跳着迎上来,一边夸张地惊呼道:“姐姐!一年多未见,你是回内地做了什么不得了的美容项目吗。”
赵珑夕知道赵珊绮的夸赞只是例行夸张。
她今日不过一身朴素简约的通勤套装,妆容也很淡,从头到脚除了黑白灰找不出第三种颜色,站在光彩照人的富家大小姐身边,只能是纯白茉莉下的一片绿叶。
赵珊绮亲昵地挽起赵珑夕的手臂,领着她走向停在附近支巷的一台银灰色凌志。
一边走,还一边体贴地解释:“我特意请司机开了家里最便宜的一台车子出来,应该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吧?”
“不会。”赵珑夕不太自在地笑笑,被赵珊绮挽住的手却不动声色地向外抽开半寸。
对方愈是体贴热情,她就愈想躲开。
上了车,后排座椅上歪倒放着一只极夜款Birkin 20 Faubourg。
包身是别致的小房子造型,掀盖处拼着雾面鳄鱼皮,通身低调的蓝黑配色无法遮掩住它的贵气逼人。
赵珑夕不是物质欲旺盛的人,对奢侈品也没有太多研究。但在港大时,还是听身边人一惊一乍地讨论过好几次赵大小姐新晒在社交平台上的小房子铂金包。
据说是Hermès近年的超级限量款,城中名媛挤破头在抢。而现在,这支足以买下深水涉一套单元楼的铂金包就在赵珑夕的注目礼下被随手朝前座扔去。
连手底下跟着喝喝肉汤的子公司总经理都能财大气粗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拥有港实集团绝对控制权的李氏家族会有多么豪奢极欲,富贵泼天。
赵珑夕平静地将视线移向窗外,专心听赵珊绮絮絮叨叨地分享自己最近的日常与心情。
夕阳斜斜地在山海间镀着金,车子一路朝太平山南面的浅水湾驶去。
浅水湾早就不像1943年的故事里那样,需要翻山越岭,路过一片片荒凉的森林土崖才能去得到。沿途绿荫葱茏,高楼豪宅林立,已经是繁华闹市了。
赵珊绮领着赵珑夕走进一家筑在海涯之上的和风庭院。
跨过柴扉门,入眼是充满写意的茶庭园景。
前方还有两名客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自顾自走得大步流星,丝毫不理会身后女伴穿着恨天的高跟鞋踩在石汀步上有多行动不便,任谁看了都要评价这位男士毫无风度。
赵珊绮认出那背影,拧着眉嘀咕一句:“不是吧,李忱舟怎么也在。”
李忱舟?
听到这个名字,赵珑夕才抬了眼定睛去望。
与此同时,那道身影恰好也停在沓脱石前,向后转过头来,毫无焦点的视线自她身上一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