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的宠儿》秋水微澜

16、宿命

　　“晨钰，你在这里干什么？”

　　圣浮里亚的薰衣草长廊下，李晨钰本来在偷偷发短信，就听到这一声叫唤，反射一般将手机藏到身后。

　　“没有……”

　　“藏了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知道？”七夜月不紧不慢地走动，衣裙下摆与地板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她随意披着一头微卷的黑发，笑意盈然，像是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李晨钰的不对劲一样，脚尖一踮，扑到李晨钰身上，手臂伸到李晨钰背后将他藏着的东西抢了过来。

　　“拿到了！”七夜月很得意地炫耀着。

　　李晨钰心里一紧，有些儿担心七夜月会发怒。这两日相处，李晨钰觉得七夜月的脾气还是很好对付的，只要别做她不允许的事情就可以了。无奈，七夜月无意中说过要他断绝以往一切交际的提议，他当时没有答应，可不代表七夜月不会坚持。不可否认，知道了七夜月的身份之后，李晨钰是有点儿怕她的。

　　七夜月一看，居然是手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真没劲！”

　　李晨钰动也不动，就怕错过七夜月一丝不悦的表情。

　　七夜月感到很无趣，将手机扔给后面的安琪，挽着李晨钰的手臂往里面走。

　　“感到无聊么？我弹琴给你听。”

　　“好的……”李晨钰抿了抿嘴唇，眼睛闪过一丝逃过一劫的庆幸，比起平日的恬静沉着，意外地活泼迷人。七夜月装作没看见，暗里偷偷笑。

　　她的晨钰哦，还是太嫩了！

　　市郊的星空很美，没有城市的灯红酒绿，纯净如水。窗台上飘荡出荡涤灵魂的钢琴曲，颇有洗尽铅华的味道。诺大的房间只在中央摆着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七夜月穿着简练的黑色长裙，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在琴键上舞动，半闭的碧色眼眸水晶一般动人。即使是多年以后，李晨钰也忘不了七夜月专心致志地弹琴的样子，惊艳般激动！琴声停歇，李晨钰还没有从琴声中回过神来。

　　“我弹得好听么？”

　　“好，很好听。”

　　“当然。我可是弹了三百年钢琴，三百年，足够一个蠢材变天才了。”七夜月的笑脸渐渐黯淡，“以前，我坐在这儿弹琴，爱琳就站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听，后来，弹琴的人换成了爱琳，听的人换成她的丈夫，现在，我又坐在这儿了，站着的人却是你。”

　　“想她了么？”李晨钰轻轻抱了抱她，低语。

　　“嗯，是有点了。爱琳小时候很调皮，长得圆滚滚的，我们喜欢叫她小不点。当我被她唤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一定会有故事发生。你不是想知道我们的事么？”

　　“顺从你的意愿好了。”李晨钰笑了笑，退后了一步。

　　七夜月沉默，随意弹着无意义的音节，好一会才出声：“像我们这些活得过久的老东西，时间是很可怕的惩罚。所以，为了打发时间，摆脱寂寞的煎熬，我们通常选择沉睡或者寻找新伴侣。我以前还有两个后裔，一个死于氏族之间的争斗，我只找到他的一缕头发，还有一个，意图谋杀我抢夺我的财产和地位，被我亲手钉死在十字架上。大约一百年前，我把家族事务交给仆从打理，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就是这圣浮里亚庄园的附近，造了一个地宫，沉睡下来。本打算至少睡够五百年，却被一个小东西唤醒了。”

　　七夜月温柔地笑着，眼中溢满温柔。

　　“那时爱琳才五岁，却很会缠人。我把她抱回村里，村里人都说她是孤儿，靠着施舍才活到现在。我闲着无事，把附近土地的使用权都买下来，建成一个小农庄隐居。爱琳，就正式地成为我收养的孤儿。我教她念书，写字，画画，弹钢琴，我们就这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爱琳十七岁，我认为应该给爱琳找个丈夫的时候。那天，”七夜月指着房中一处，“爱琳就站在那儿，大声地质问我为什么不把她变成Vampire，为什么对她视而不见。那个小东西，以为我会选择她。”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难道就不想救她吗？”作为爱琳的主治医生，李晨钰对七夜月的袖手旁观无法理解。

　　“天下间有一种人，是纯粹的光明生命体，容不得半点黑暗，如果强行把他们变成Vampire，他们只会死亡。爱琳就是那种人。”七夜月语调平稳，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那是宿命，我和爱琳的宿命。”

　　李晨钰只觉得胸口压着大石一般难受，宿命，无法逆转的宿命。

　　“爱琳开始和我吵闹，把衣服脱光了站在我面前哭喊，叫我看清楚她已经长得比我更成熟，如果我还是不把她的意愿当回事，她就会变成一个比我还老的老女人，再过十几年，她就可以老得把我当女儿了。”七夜月说着说着笑起来。李晨钰觉得她不应该笑。她活着的时间太长，已经忘记了一个凡人对于衰老的恐惧。

　　“你怎么回答她？”

　　“我说，”七夜月笑得刺目，“好啊，就让我当你的女儿。”

　　“……你真的很残忍。”李晨钰觉得七夜月简直不可理喻，一瞬间他甚至确定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对爱琳的伤害。

　　“我是很残忍。总比那小东西永远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好。”七夜月敛去了笑容，“爱琳从小很固执。她认定是我嫌弃她，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释。为了逼我，为了成为Vampire，自杀过四次，每次被我救回就哭闹，她在绝望，我也在绝望。终于有一天，她流着泪，对我说，她会让我后悔的，绝对会！”

　　“然后，她按照我以往对她的期望，开始认识新的男性，很快把她的结婚对象带到我的面前。那段时间，爱琳变回正常，不再做些令我既困惑又烦恼的事情。连我也被她欺骗了……我把圣浮里亚庄园给她做嫁妆，然后按计划‘死掉’，让她顺理成章成为这儿的新主人。可是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她其实从来没有快乐过。”

　　“爱琳的病是长期心病郁结从而慢慢积聚而成的，我都知道。那天我回去看她，她抱着我哭了很久。我承认我是后悔了，所以回到她的身边，嘻，以她的养女的身份。世界还真的倒过来了呢。”

　　“不要笑。”李晨钰忍不住抱住她，“你笑得真勉强。”

　　“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差。”七夜月捧着他的脸，眼神幽暗，“我可是永远不死的老妖怪呢，笑起来，嗯？”

　　“不要把我当小孩。”李晨钰很不高兴她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他更希望她能在他面前像个天真的十七岁女孩。

　　七夜月噗哧失笑，笑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什么？本来嘛，你就是个小孩，你那点岁数，我还不放在眼里，哈哈……”

　　李晨钰为之气结！这算什么？倚老卖老？！

　　七夜月笑着笑着，突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像自嘲一般道：“寂寞的人做的事都不可理喻。有人说，Vampire都是孤独的，你已经感到孤独了么？”

　　“没……”李晨钰神色一黯，不由自主说出违心之语。当时被白羽刺激到，只希望离开他冷静一下，现在这么久不见，又担心起来了。自己失踪两天，希望白羽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才好！想起那条不知道没有发出去的信息，李晨钰又是一阵郁闷。

　　七夜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找些人来陪你吧，很快！”

　　过了几天，果然有十几个人来到圣浮里亚。他们有男有女，小的有十六七岁的孩子，大的有三十几岁的中年人，唯一的共同点是容貌美丽，出身不凡。他们对来到新地方兴致勃勃，对见到的东西评头论足，仿佛自己就是世界级鉴赏大师一样。

　　“琳达，这可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地方，这么长的路居然只有颠簸的马车，现在可不是工业革命之前的时代！血族是不会喜欢这里的，我敢打赌这里只有该死的人类！”一个娇娇大小姐模样的女子蹙着眉头，和身边的同伴咬耳朵。

　　她的同伴比她胆小多了，着急地摇了摇对方的手，道：“苏斯别说了，你都说了一路，被夫人听见就不好了！”

　　另一个棕发少年以无所谓的姿态道：“这没什么好怕的。父亲说了，莫雅思夫人虽然是我们的导师，但最后决定我们是否合格不是她。”他吹了一声口哨，“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东方人的趣味真古怪。”

　　“我想，你们最好还是闭嘴。”旁边一位年近三十却同样俊秀无比的男人沉稳地注视着眼前同伴，“这里是陌生地方，在得到身份之前，最好保持谦逊一点的态度。”

　　“大叔，我不像你，我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地位稳固，只要主人不反对，父亲是不会放弃我的。”少年露齿一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还是担心一下丽娜会抢走你的东西吧，梅尔大人好像只想从你们之中二选一。”

　　男人眉头一蹙，最后还是把话吞下了肚子。

　　大厅转眼便到了，一群人大呼着“终于到了”，纷纷坐到在柔软的丝绒缎面沙发中，只有几个谨慎的才站在一边等候主人出现。

　　角落里站着的女仆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有这群人似的，有人问她们要茶水，理也不理，于是一直抱怨的苏斯就嚷开了：“你们是怎么工作的？一群卑贱的人类，居然敢怠慢我们？”

　　安琪刚好从里间出来，眉头一皱，冷冷地说：“小姐，请你客气一点儿！如果你的课程不能通过，你只会比我们更卑贱！”

　　李晨钰一出大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