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却扇求爱 ...
-
从中庭进入正堂，离主位只几步路的距离，杨柳却觉得仿佛走完了小半生的路。不是她身着凤冠霞披有多沉重，而是看着眼前刚刚相认的父亲，却要经历离别，她觉得万分不舍。
此刻她没有再想起那些爹爹不在的辛苦岁月，而是觉得儿时记忆忽然涌现，想起爹爹抱着她念诗的画面，想起爹爹做的木雕娃娃，想起爹爹教她下棋，想起爹爹教她认字，想起爹爹曾经是多么爱着娘亲和她……
杨茂汝紧张地站了起来，看着女儿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眼眶含了泪。
“爹爹，”杨柳走近，轻挪团扇，有泪蓄在眼眶，从脸颊滑落，她敛衽行礼：“女儿不孝。”
“拜见爹爹。”谢允慕跨步上前，站在杨柳的身边，两人齐齐向父亲行礼。喜婆婆端上来两杯茶，两位新人向父亲敬茶。杨茂汝喝了茶，喉咙苦涩，拉着女儿的手，犹豫老半天才交到谢允慕的手中。
“你若是敢让我女儿受到半点欺负，我定把你砍成九十七八块！”杨茂汝睁着双眸，尽量不让自己掉眼泪。
“爹爹放心，我必定爱护疼惜柳儿，超过自己的生命！”
新郎牵着新娘的手，准备离开。
杨柳顿住，松开他的手，转身，深深地朝杨茂汝鞠躬：“女儿拜别爹爹！”泪珠子砸到了地面。那一瞬，杨茂汝欣慰地笑着，泪水也无声地滑落。
“大喜日子，百无禁忌……”喜婆婆高声唤了一句。
莫琰上前扯着她的手，避开团扇，小心地替她擦干净眼泪，“新嫁娘花了妆可不行的，莫哭。”
杨柳点点头，也扯了下莫琰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爹爹，就烦你照顾了。”莫琰一愣，看到她团扇下的笑容，微微点了下头。
之后，谢允慕牵着杨柳，两人在乐声和亲友的祝福声中，一步步踏出将军府。
喜婆婆一路跟着，杨柳以团扇遮面站定在喜轿前，轿子上绣了两只孔雀，一金一绿。抬头再看，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吹奏着曲子，场面宏伟震撼。
上了喜轿后，喜婆婆给杨柳拉下帘子，朝前挥了挥帕子。
乐声奏起，队伍出发。
杨柳轻轻放下团扇，眼前映入一片红，视线滑落到绣花鞋，心内忽而有些忐忑。她真的嫁给小谢哥哥了……队伍行进了一会，很快到了国公府。
喜轿平稳地落下，杨柳只闻外头一阵笑声，然后是谢允慕的声音，“柳儿，我们到家了。”杨柳心中微漾，抬头，透过团扇隐隐看到了他的手，心中微惊，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不该是喜婆婆拉着她出轿吗？
谢允慕握到了她的手，心中一片安定，脸上满是笑意，才不管别人因为他不顾礼仪而发出的笑声。
杨柳则是更没心思想这些。
她现在头昏脑胀，脸上厚重的粉儿刺得难受，头皮更是被扒拉得又紧又疼，肩膀也是一片重量，眼睛又看不到前方。
她索性放空脑子，任由人牵着拉着带着引着，像是提线娃娃般，走一下动一下。喜婆婆的声音在满堂笑闹声中算是醒目响亮的，接着她向长辈敬茶，改口唤人，收镯子收红包戴金项圈，最后是行礼。
行完礼后，她便被人引着回了屋。
刚一回屋，她就耷拉着肩膀坐在床榻上，扶手倚靠腾空双脚，放松整个身体。
没过一会，喜婆婆又来了，身后还传来一帮女子的笑声，约莫是来瞧新娘子的。杨柳立刻正襟危坐，幸好有团扇蔽容，没叫人瞧她一张大白脸。
然后喜婆婆就开始赶人了：“等宴会散了，有兴趣的人再来咯。”一群人一哄而散，去宴会了。
屋中顿时安静了。
杨柳叹了口气，松软了肩膀，整个人以极其不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放下团扇，目光空洞而呆滞。
琪喜连忙问道：“小姐是不是饿了？我带了些吃食。”只见她从袖袋中掏出油纸袋，里头装了几块桂花糕。
蝉芝上前笑笑，问道：“恐怕宴会还没这么快散，小姐吃点？”
杨柳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嗯了一声，分着和琪喜吃了。蝉芝比较规矩，怎么也不肯吃，杨柳便由着她。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杨柳像是个深闺怨妇般，坐在床前哀叹一声。
半个时辰不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杨柳连忙从蝉芝的手中接过团扇，挺直了疲软的腰肢，端坐在床榻边沿。两位小丫鬟也如临大敌般站在她两侧。
门开了，进来的是谢允慕，且他身后没跟着人。
“二少爷。”蝉芝和琪喜行了礼之后，退到外面，一看，院子近处一个人都没有。两人狐疑地对视一眼，机智地决定先走开一会再回来。
“怎么这会就来了？”杨柳飞速地扫了一眼，又将团扇竖在面前。
谢允慕入内，锁上门，走进来：“怕你久等了。”他站定在她面前，烛影晃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忆起前世，他到秦淮寻她之时，恰好是她成为花魁游船的日子。故友重逢，本该是喜事，两人却俱是悲从中来。他替他赎身，说会照顾她一生，可她没有接受，入了教坊司替他收集情报。
他问她，“为什么逃避我？”
她便说，“我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别人安排。”
他是国公府的嫡少爷，可她呢？
纵使他今日念及两人儿时的情谊，向她表述爱意又如何？难保那不过是他仅仅因着怜惜她所产生的感情？她是入了秦淮的人，到哪里说，都不会有人信她是清白的身子，更别说是入那国公府？她有自知之明。
那不过是他的一腔热血。
过后，也便什么都不是了。她当时真切是这么想的。
后来，她报了仇，一边帮着大姐姐经营歆荣坊，一边留在在教坊司办事。
谢允慕对她有恩，从此她便成了他身边无形的暗卫，替他收集情报，是他不为人知的利器。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便以为她对自己没有感情。
从此，他未再提及情爱半字，只愿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便可，哪怕是以暗卫的身份，哪怕他们的关系隐在黑暗中。
结局呢？
爱人就在眼前，他离她只有一个城门的距离，可是城门列兵，血器无情，万箭齐发……她还是奋不顾身朝他跑来。
那是她万箭穿心也要与他相拥。
也要最后和他说一声，“小谢哥哥，我是爱着你的，此生，无怨无悔。”
……
上一世，他的心动是润物细无声，不动声色；他对那一份感情亦是后知后觉的
是以，这一世，他对她的爱是明目张胆、轰烈高昂的。
“小谢哥哥？”杨柳等了好半天，眸光从团扇往后看去，只见他站定没说话。谢允慕抽回恍惚的神思，睫毛一抬，笑着向前走去：“我在想该吟一首什么样的诗，你才会为我放下团扇展露容颜。”
杨柳害羞垂眸：“你且说便是。”持着扇柄的手指微微松开。
谢允慕又没吭声，走到她面前坐在身侧，轻轻用手拨了一下团扇，侧头去看她，一股风流温情。杨柳持扇一躲，柔情万种地偏了下身子。
“你莫胡来。”杨柳低头，视线垂下往他那一侧瞥了眼。
“好好好，夫人说如何便是如何。”谢允慕的语调轻快，话中含笑。
谢允慕坐向自己的娘子，开始皱眉思索。
接着念了一首诗：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他念完便问，“娘子，可以否？”伸手轻轻去拨弄喜扇。
杨柳坐在床头，内心滚烫，手心早已浸满汗，一点点将头偏过去，感觉到他的力道一点点将喜扇拨开。
人面映桃花，新娘子坐在床头，团扇被轻轻拨开，烛光下是浓妆艳抹的美人，一袭繁贵红衣，玲珑凤冠。
——见之美人，倾心爱意，红妆只为爱人，我见犹怜。
“柳儿……”谢允慕的内心澎湃不已，将团扇扔于一旁，激动得微微颤抖。他又道，“那日孔庙的愿望，成了真。”
杨柳亦是眼眶发热，浑身颤抖：“我的愿望，也是。”虽然只是实现了一半。
“柳儿……”谢允慕的眸光含情万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杨柳含笑不已，激动早已将含羞之情掩盖。可她一身的凤冠霞帔，怎么也抱得不舒服，索性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养了这么久的小竹马，终归是属于她的！
两人抱了一会，都觉得手臂有些僵硬，谢允慕便主动提议她解衣带卸凤冠。杨柳睁着大大的杏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于是杨柳决定相信他。
“对了，外面的宾客呢？”杨柳觉得他应该是唯一一个丢下宾客不管，这么猴急来洞房的新娘官吧。
“我爹娘和祖父招待着呢。”谢允慕适才喝着酒就装醉倒了，由着人扶回来，又发了话，不让任何人来洞房捣乱。
“难怪这么安静了。”杨柳这才醒悟过来。
她又问：“太子不是也来了？你怎么也不陪陪，到底是皇家，会不会怪罪下来？”
“哪里会？”谢允慕额头不多时出了汗，解这喜服确实不容易。
他又道，“他和我姐姐是青梅竹马，我和他自小就在一块玩，就算是当了太子，情分也还在的。”说时，他掩了掩眼底的凛冽厉色。
解了半天的衣裳，谢允慕没有不耐烦，反而是摸出了门路，很快褪干净外裳。他看着里面的中衣问道：“你先换寝衣不？”
杨柳怔了一下，顿时想起里面穿着什么，一个劲摇头道，“不，不了，等会……”脸红了一片。
谢允慕嗯了一声，有些狐疑，但没有说破。
之后，他开始替她卸凤冠，但这活儿实在是太难了，而且紧紧箍着她的头发，他就怕弄疼了她，最后还是喊了蝉芝和琪喜过来，替杨柳拆卸了发型，又去了西暗室里的盥洗室里梳洗完毕。
杨柳出来之时，换了一身清新白淡紫丁香暗纹的长袍寝衣，长发披散着，小脸洁净，直叫斜倚在床榻上的谢允慕看得喉头一紧。
“小谢哥哥，”杨柳尚不自知，一手抚顺肩上的长发，走到他跟前问：“我们是不是还没喝交杯酒。”
“一会儿。”谢允慕咽了口干沫，麻利地起身往盥洗室去。
“我先去洗洗。”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却扇求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