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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仇与怒 ...

  •   ——兄弟们,告诉他们万目敌军,我朱雀左路军的军令是什么?
      ——护卫边关,阻敌疆外!杀敌!杀敌!杀敌!
      她眉头紧蹙,双眉无助地垂下,烛光挂不住眼睫半分,留落悲愁。
      凤眸睁开看到烛光,仿佛是十年前那不灭的大火自眼底滑出将它点亮了。
      纤长手指用筷子按照记忆中兵戈跺在地上的节奏敲点着桌面,恍惚间有种遗失了什么的错觉。
      她总在和自己的过去搏斗。
      那个年轻的自己如被禁锢在岩石中等待主人归来的剑,无数次用锐气逼开这个十年后已疲惫不堪的她,拒绝与她相提并论,叛逆地茕茕孑立。
      安静。
      求求你们,先安静下来。
      先饶过她吧。
      山林中马蹄声奔来,飞虫振翅的啪啪声紧随其后。
      哀嚎声、倒地声、马匹失去主人徘徊的鼻息声。
      “家主回来了!”
      南舒眉看向身边的女人。
      这女人颤抖地张着沾血的双手,好像这满院子的人都因她而死。她濒临崩溃的眼睛圆瞪,感到体内某物的游走再度尖叫起来。
      大门被咚地撞开,男人骑马冲进,“葵娘!我寻来了白首——”
      当看到门内血流成河,他像让人掐紧脖子般抽了一口气。
      家里本已做好了庆祝的准备,但他回来晚了,连他们的求救声也没有听到。
      圆桌上还摆着菜肴,孩童抓周的物件散落一地,墙边的烟火筒倾倒,欢庆的红上铺了一层可怖的血色。
      倒地的人们眼中充斥惊恐、大张着嘴,徒留带去地府也会持续的哭喊。
      女人停住尖叫,怔怔转过头。
      “家主,孩子……”
      她呢喃,随即疼痛至极地伸长脖子,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鼓包出现在她颈窝处,噗地一声如破壳般挤破皮肤掉了出来!
      南舒眉右边脸颊被血溅到,闭眼感到一道温热淌到了下颌。
      男人滑下马背,手中纸袋落地,掉出几个雪白带有紫瘢的蘑菇,三步并两步地往前踉跄而行。
      他伸着双手想将仰头靠在椅背上了无生息的妻抱入怀中,可不合时宜的咀嚼声让他脚步一顿。
      他惊惧看向一旁淡然品尝菜肴的女子,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如活物般立在她左手边,如贴身的侍卫又如显形的影。
      她长发高束,飒爽凛然。面若凝脂,画眼朱唇,端的是浩气清英,清冷绝俗。
      但血迹划破了这不真切的清绝美貌,如被人撕开了半张脸的画皮鬼妖。
      可恨这人生了一副让人不忍亵渎的好皮相!
      “南舒眉!”
      察觉到敌意,柳叶眉微抬,又如剑眉般带了许多英气。
      长而媚的丹凤眼雍容端严,目若点漆,黑白分明,带着一股历经世事浮沉的安宁沉稳。
      男人拔出剑来,踩住凳子,隔着圆桌直刺她面门!
      南舒眉眼帘微抬,手腕一转硬是用木筷夹住了剑尖!
      眼珠偏瞥,见对手剑身上残留血迹,剑刃有数处崩裂,目中怒意飞掠,猛地用筷子一撇,嘣地一声将剑尖生生掰断!
      抬脚踢向桌下横木,圆桌拖着哧啦啦的钝声撞向男人腹腔,将其顶飞倒在那片百日抓周的物件之中。
      她起身昂首直视,人比剑利,目光尖锐。
      “廖当家,你好好看清楚,若是我动手需要借助这些虫子?”
      男人张皇爬起,纵目四望,均能从亡者身躯上看到那蛊虫破体而出的伤口。
      她再上前一步,“并不是摆出我的名字,这屠杀悦蛊门、害死全族的罪就不是你的了!若你再拖延时间,不说实情,即便与武林旧派大族为敌,我也不会放过残杀隶属我朱雀寨门下宗派之仇!”
      男人抽搐般提了一下剑,露出那种谎言被揭穿却还想自欺欺人的悲惨模样。
      “亡者何罪、亲人何辜?你难道要包庇引君入瓮、覆灭全族的仇人吗?”
      廖当家胸口处也浮现出一个鼓包,在剧烈的喘息中朝着脖颈游弋而去。
      他似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悲叹一声,自怀中取出一本染血的册子,抬手递到她面前。
      南舒眉接过,见上面还有个被飞镖插入的痕迹,能窥到他们仓促逃回的凶险。
      “铁八爪在歃血盟,他们假扮成四方楼之人欺骗于我。”
      铁八爪?
      说不清是何时开始,江湖上各家高手接连失踪,且没有顺序规律和特定地点,迄今已有近百人。
      铁八爪曾是安东府海寇魁首,也是她的合作对象,七年前亦是杳无音讯。
      她未想到今日能再听其名,“死在悦蛊门的无脸人……难道是数年间失踪的各家高手?你的意思是,歃血盟绑了他们?”
      男人心中仇恨磅礴而出,青筋暴起,不甘地仰天怒吼,眼角怨毒地流出血来。
      “对!他们只想引我等与你互相杀戮、颠覆武林!”
      “你从何判断他们是歃血盟?”
      鼓包快速顶上了他的颈窝,噗地裂开,他的言语戛然而断。
      她皱眉,伸手轻推,让夫妻的尸身倒在一起。
      从堂屋中走出六人,为首男子四十上下,但饶是皮肤粗糙、唇上留胡仍掩不住五官清秀,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挺。
      这是她的副手周长锋,他一手拿着与地上一样的白色紫瘢蘑菇,一手抱着没了气息的百日婴儿。
      孩子颈间已有一个血洞,他遗憾地摇摇头。
      “寨主,没救下。”
      南舒眉眼中锐利如退潮般随叹息消失,她伸手碰了碰那孩子冰凉的额头,好似他只是熟睡般地抱过,轻柔放在他爹娘中间。
      小孩睡梦中无意识攥紧大人指尖的手和轻轻摇晃的脚丫是父母人生的动力,即便到黄泉也该是一样的。
      她将那把小木剑取来放在他松开的掌心中,怜惜地摸了一下孩子的脸。
      “好孩子,我吃了你的百日宴,本该祝你幸福安康的。但你此生运气不好,去地下当你爹娘的小英雄吧,他们到了,或许比你更害怕。”
      阖上廖当家不暝的双眼,南舒眉将葵娘的一只手牵来搭在了孩子身上。
      ——你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娘亲的话猛地跳了出来,她如被回忆烫了一下般缩气。
      这句话紧贴着她的后背,像是逸散出的一缕魂魄,她紧紧闭了一下眼才让这声音消湮。
      忽听翅膀拍动的声响,那从亡者体内掉出的东西苏醒飞舞。个个绿目玄色,背声八翼,开口鸣叫犹如厉鬼啼哭。
      “寨主,蛊虫!”
      “走!”
      七人飞身上房,后院中早已被洒遍了油与火药。
      她高站于屋顶之上,自怀中拿出了火折子。周长锋看着蛊虫紧追不舍,急忙问道:“寨主,这能烧干净吗?”
      一阵红光从她体内向外沁出暴涨,让火折子烧得犹如火球掉入院中,爆出轰然炸响!
      “放心,火能结束一切。”
      凤眸平静俯视,一如十年前那般如会亘古不灭。
      “——除了仇恨与愤怒。”
      不多时,七人骑马停在廖家院墙外。
      在诡谲震天的声音中,游荡在外的蛊虫见火飞回,飞蛾扑火般朝火焰冲去,哭叫之际灰飞烟灭。
      周长锋回头见其余五人有怀里揣的有肩上背的,“你们怎么大包小包的?”
      一人拍了拍怀里的玉佛像,“咱好歹是土匪,贼不走空啊!”
      众人戏谑:“旧派大族还求神拜佛,真逗!”
      “谁信?我不信。”
      “我也不信!”
      他们想等南舒眉也参与对话,便见她向夜空望去,就见南边空中有一颗连火光也遮不住的赤红明星,宛若潜藏在暗中凝视猎物的兽瞳。
      “你们拿了几个?”
      “四、四个。”
      “不吉利,放下一个。”
      “三就是‘散’啊,也不吉利!”
      “那就放下两个。”
      她盯着他们挑拣着放下,这才说道:“走吧,否则四方楼就追上了。”
      手下高举火把开路,众人策马奔入山林,遥听背后屋梁轰然坍塌,这享名几十载的廖家就此倒在了熊熊大火与欺瞒谎言之中。
      南舒眉担忧地向旁望去,周长锋会意道:“寨主放心,此处距周围村落仍有距离,蛊虫并非无穷无尽,不会伤及无辜。”
      她一点头,眼底跑进来一丝血红。
      青葱般的指尖在纯白里衣的领子上捻了捻,可叹再怎么珍惜仍是粘上了脏污。
      她霍地脱下染血黑衣抛之身后,目中冷意随火光震颤跳跃。
      “我们回去,等仇人自投罗网。”
      仅在片刻后,便有一蓝衣公子骑马到了这烈火前仰头相望,左右辨认了一番方向,纵马踩过她丢弃的衣衫直追而去。
      翌日五更天,寒露飘在上空,卷了层层花脂粉香罩在雾上。
      七人到了一间车马行,此处距中原府南端的宣城不远,隐约已能嗅到金银粉屑之气。
      五名手下下马栓绳,将值钱物件藏起来装作伙计忙碌。
      老板将遮脸的幕笠与一件缎面靛色狐裘备好奉上,“今天有一队这副打扮的女眷路过,寨主赶上或可蒙混进城。”
      她接过振开披上,瞥着那五个伙计叮嘱道:“看着点,避避风头再换钱。”
      “是。”
      她遮住面容,与周长锋很快找到老板说的那队女眷混在其中,趁守卫睡眼惺忪、换岗松懈之际进了城。
      二人到城门旁的布告栏看了一眼,就见两张纸并排贴着。
      左一张新纸写道今日巳时四刻,中原府学士将莅临展墨茶楼讲书,各路人士均可前往听学。
      右一张纸皱了,乃是钦犯南舒眉的通缉令,若有成者赐白银百万。
      二人见怪不怪,不仅他们,这十年没着落的赏银已无法令多数人贪图了。
      南舒眉左右一看:“尽快走,别跟四方楼碰上。”
      可今日宣城内武林人士众多,城中心几间客栈门口更是人头攒动,各门派熟脸齐聚。
      周长锋不禁奇怪:“这帮江湖正道聚在这干什么?”
      南舒眉也没想清,立即道:“去展墨茶楼,他们不敢搅了讲学。”
      不到巳时,茶楼一层几乎坐满了,二人上了二层坐在靠栏杆处俯瞰全景。
      正值说书人上台,啪地一拍惊堂木。
      “今日我们说的,正是这一本断恩情!”
      周长锋眼神一变就想起身,“寨主,我们换别处……”
      南舒眉闭目靠在椅背上,“不用。一晚没歇,睡一会。”
      “无相大陆一分为三,北为万目与北夷部落、南为百里及南蛮十三族。前朝大启腐朽昏庸,万民犹如置身地府啊!”
      说书人一转长袖,抱拳冲天。
      “幸得先帝尹冠、定国公印匡、兵马大元帅庄严宗,推翻前朝,建立大千。我泱泱大千占据大陆正中,分安东、镇南、平西、征北、中原五府,立国三十五载,成了一片宝福之地。”
      周长锋早已知余下内容,愤懑地灌了口茶水。
      “然二十年前,自镇南府晓望乡走出一对姐弟。男为南玦、女为南舒眉。后者乃是天眷人羡的朱雀神役,身负神兽巨灵,本应扶正道、救万民。但后来发生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用扇子敲着桌面,重述这被说十年的老故事仍能引起一片愤恨。
      “十年前,她背叛大千,放走万目敌军!烧北关,屠戮左路军,连同胞亲弟也不放过!不仅如此,此女又先逃入京,夜闯皇宫,对元帅大加诬陷!先帝明鉴,判其斩立决,而她第二天便逃了法场!”
      折扇指向外面空中那颗赤红明星。
      “天道好轮回,此女逃过人裁逃不过天罚,逃得过别人逃不过自己!当日天现异兆,乃是神兽反噬!她虽逃至南疆荒石峰落草为寇,可如今离朱雀反噬只余百日!正义可回,天道可见!南天明星,百日必诛!”
      “好!”
      茶楼内响起欢腾掌声,夹杂着该死该杀的咒骂。
      周长锋紧紧抠着茶杯,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但南舒眉却不为所动,比之玉佛像更为沉静,素手捏茶杯,杯中茶叶不转半分,如真的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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