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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 147 章 ...


  •   薛靖淮已连续多日不吃不喝了,形容枯槁,成日枯坐在寓所的客厅沙发里,发呆,喃喃自语,垂泪。

      他始终不敢相信,叶青阑就这么死了,可遗骸就抱在他的怀中,冰凉的白瓷被他捂得温热,一坛白灰。

      那日,他以为跟庄献恩的交易十拿九稳,只等到了约定时间去要人,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了庄公馆的一场大火。

      这场火来得蹊跷。庄公馆家大业大,烧起来火势也大,偏偏在这危急关头,救火会竟成了摆设,七手八脚一阵忙活,硬是没把火救下来。

      大火连烧三天方才熄灭,昔日煊赫的花园洋楼变成了一堆焦黑的残砖碎瓦。

      火场中找到两具尸体,据庄公馆逃脱的仆役指认,一个是他们的主人,另一个是叶先生。

      指认时薛靖淮也到场,他不信叶青阑在庄公馆,一听仆人的说辞,立即反驳:“你胡说八道!烧成那样了你还能认识?”

      “小的没有胡说。”仆人窝着脖子,样子很怂但嘴很硬,指着那具几乎散架的人形焦炭说:“你们瞧,叶先生的右手缺了一根指头,我绝不会认错,不信你们看!”

      薛靖淮定睛一看,果真如他所说。

      薛靖淮心头一震,来不及悲伤,转身揪住仆人的胸脯一把将他抵到旁边柱子上,怒喝:“你闭嘴!青阑好端端的,少什么指头?那不是他,你分明在撒谎!”

      仆人很害怕,薛靖淮一动,周围的便衣卫队也作势要动手,吓得他面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说:“没有撒谎,小的真没有撒谎!上个月……上个月叶先生不……不听话,跟庄少爷打架,被……被少爷剁……剁了小指……”

      反正庄献恩是死透了,随他怎么泼脏水,活着的日本人惹不起,变成鬼的庄少爷还不能得罪一下么?

      他不知道,他随口撒的一个谎,就像一把钢刀从薛靖淮心头猛地捅进去,捅了个大窟窿,还狠狠搅了几下,剜走了小薛司令的心头肉。

      薛靖淮心痛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双腿不由就软了下去,眼看着要跌倒,警卫纷纷拥上来扶住他,乱糟糟地喊“司令”。

      薛靖淮在谭副官的搀扶下勉强站定了,大个子晃了晃,脸白得像刚粉刷的墙,泪水稀里哗啦涌出来。隔着朦胧的泪眼,把那具已成黑炭的尸体看了又看,突然甩开左右的搀扶,狂奔过去扑倒在尸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谭副官无奈地看着悲痛欲绝的长官,也不知如何安慰,但比起薛靖淮的感情生活,他更关心薛靖淮的身家性命,尤其在这种时刻,更要守护好长官的安全。

      他见薛靖淮哭起来没个完,那烧焦的尸身又十分酥脆,被薛靖淮扑腾几下就簌簌掉渣,眼看要散架,于是赶紧上前劝说:“司令,都说眼泪掉在尸身上,会妨碍逝者轮回转世,您还是先回去,先让殡仪馆的人把叶先生……捡……带走……收拾一下吧。”

      要不是当时薛靖淮伤心得失了神,眼也迷了耳朵也聋了,听见他这两句安慰的话,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最终“叶老板”还是在万国殡仪馆的深加工下,成了一坛白净均匀的粉末,被心如死灰的薛靖淮天天抱在怀里,连上厕所也舍不得撒手。

      这个情种模样,狗见了都摇头。谭副官,还有薛靖淮身边的其他人,都知道此事无解。

      世间什么病都有药医,唯独情字无药可救,只能等他自己想明白,想透了,看开了,兴许哪天就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但司令走不出情伤,他们就走不出上海,所以该劝的还是要劝。

      谭副官把情况向北京的罗副官汇报了,另一头,薛司令痛失所爱的消息也从郑总监那条线传到了戴总统耳朵里。

      戴总统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要说,那小戏子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死万事空,薛靖淮总不至于再为一个死人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让他拉着老脸冒着风险去给擦屁股。

      他给薛靖淮发电报,说美国大使馆那边已经督促过好几次,若无必要,希望小薛司令给个面子,尽快释放被抓的艾伯纳。

      难得的是,美国佬一反常态,态度还不错,打着“以和为贵”的幌子,可能是怕激怒了这个精神状态堪忧的军头。

      薛靖淮看见艾伯纳,就想起他混蛋儿子做的混蛋事,气不过,命人把他打一顿撵出去了,并让他把庄献恩的骨灰打包了一起带走。

      他真想效仿纣王,把庄的骨灰搓成肉丸子逼艾伯纳吃下去,但谭副官提醒他,骨灰搓不成肉丸,只能搓成煤球。遂作罢。

      凭庄献恩的所作所为,薛靖淮认为没把他扬了就很够意思了,真不知这老洋人怎会教出如此的坏种祸胎。

      若是他姓薛的生的儿子,再差劲也不至于品行如此恶劣。

      想到这里,他陡然反应过来,对啊!自己儿子呢?在庄公馆失火之前,薛玫去哪儿了?

      薛靖淮从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儿子,仅有一些模糊的感知,名叫薛玫,是个男孩,除此之外,长什么样,是美是丑,多高多瘦,一概不知。

      但既是自己的骨肉,做父亲的来了上海,怎能不把他找到带回家去呢?

      “你有个儿子,长得很好,他叫薛玫,玫瑰的玫。”

      薛靖淮回忆当日叶青阑附在他耳边低语的情状,那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想来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叶青阑为了他的儿子,付出多少心血?承受了多少委屈?

      不堪细想。

      他到上海后,探知楚皓珍早已香消玉殒,而今叶青阑也不在人世,唯一亲近的表弟还被掳去了东洋,这些人,他一个都没能保护周全,这样的人生,打再多的胜仗又有何意趣?

      幸好还有个儿子。

      遂勉励自己振作,安排人手四处打探,不找到薛玫誓不北归。

      他想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找别人了,除了薛玫这根稀里糊涂得来的独苗,此生不会再有子嗣,找到薛玫,也算给老薛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再说,找到了儿子,百年之后,有人给自己和青阑坟前上柱香也是好的。他悲哀地想。

      派出的人苦寻半月无果,突然一天,北边罗景沅发来电报,告诉他薛玫在日本宪兵队手里。但目前日本人没什么动作,只把薛玫好吃好喝地养着,奶妈一口气给配了五个。

      薛靖淮摸不着头脑,小日本这是要干什么?

      罗景沅也解释不清楚,他在上海的情报渠道有限,时灵时不灵,但他想劝薛靖淮尽早离开上海,倘若日本人挟持薛玫确有所图,那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不必苦等。上海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况且,香取弦行动十分诡秘,不等他露出狐狸尾巴,要主动抓他的把柄绝非易事。

      薛靖淮是很想近距离会一会这个狡猾的家伙的,上次万公馆匆匆一面,之后每次想起那张跟横山一模一样的脸,都恨得牙痒。

      披着朋友的皮,做着跟他势不两立的事,于公于私,他们之间都该有个了结。

      可薛靖淮无从知道,香取弦的计划改了又改。

      香取弦原打算挟持了叶青阑和薛玫之后,便以他们为筹码跟薛靖淮谈判,然而,那日在锅炉房中,当他看清了被宪兵抬出地下室的叶青阑的脸,心中某处隐秘而微妙的痛处,被狠狠戳中了。

      彼时叶青阑昏迷不醒,脸上糊满了逐渐凝固的血污,头发凌乱,模样凄惨,但香取弦的目光被深深吸引住,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中——是他吗?一个被血染透的家伙,轮廓那么相似。

      他立刻命人打水给叶青阑擦脸。

      抹去血色,显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脸,眉心紧蹙,昏迷中也带着不安,以及残存的杀气。

      刚杀过人,是第一次么?

      香取弦倏地想起来,那人每次帮他杀了人,睡梦中也是这样的神情。夜不安枕,总要在他的安抚下,才能稍微减轻良心的负债,勉强睡去。

      香取弦知道,这么做是不理智的。

      为了天皇陛下的利益而谋定的计划,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模样——甚至不能说模样,只是感觉相似的人,便随意更改呢?太不理智了。

      有过短暂的纠结,但很快便想开。他曾经理智过,理智到几近残忍的地步,结果换来了什么?换来那人宁可躲在列车逼仄的厕所里生生割断自己的喉咙,也不愿再回到他身边。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和万疆云之间,谁更狠心。

      香取弦鬼使神差地,决定把计划往后延。既然对叶青阑产生了兴趣,他愿意花时间试着培养一段感情,让他重温旧日的美梦。

      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至于帝国的利益,何必争这一朝一夕?而且,若能像当年拿下万疆云一样,搞定了这个让薛靖淮神魂颠倒的小戏子,后面的事,自然迎刃而解了。

      所以也不算背弃帝国利益。香取弦有的是理由为自己开脱,也有的是雷霆手段摒绝一切妨碍。

      他料定薛靖淮会紧咬不放,便索性一把火烧绝了薛靖淮的念想。

      为了把戏做真,现找了一个跟叶青阑身量差不多的人,勒死,剁掉右手小指,扔到火场里,跟早已死透的庄献恩做一对黄泉鸳鸯。

      从此以后的上海,便再没有叶青阑这个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第 1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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