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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French Disease ...

  •   让甘泉滋润山石让鲜花盛开荒原
      迎接这些旅人在他们的面前
      洞开着通向亲切的黑暗王国

      是的您将如此哦优美之女王
      领过临终圣礼之后
      当您步入草底和花下的辰光
      在累累白骨间腐朽

      十五岁的时候由于艾琳她们的关系,一度很喜欢这样的句子,然我的热情很快被加拉哈德浇得透凉。那本如今被束之高阁,安稳地躺在书架一角的《恶之花》是英法对照的版本,印成优美的细长字体,猛一看竟误认成手写稿。

      我自小在英格兰南部生活,十九年来印象中很少有像那年秋天一样持续的晴日。雨是大不列颠的标签,日不落自己的阳光比世界其他角落都吝啬。
      但1899年九月天气极好。透蓝的天空显出葡萄红,像英灵的眼睛。
      黄昏时分我在雷格勒斯怀里醒来,他始终用左臂环着我,右手里托着一本地理图册仔细观察。他纯黑的发色在北欧人中很罕见,与他桀骜的神情极其相称。学校原则上不允许男生留长发,但雷格勒斯向来无视所有他认为不合理的规则,任泛蓝的黑丝垂在肩后。学校的清规戒律在贵族尖子的领头下分崩离析,模仿雷格勒斯的人渐多,学校只好将这条规定过期处理。倒是那些想追随潮流的男生很快生厌,他们没法配合长发的飘逸姿态,纷纷换回清爽的发型。
      世界透过眼睑与睫毛间模糊的缝隙在我面前展开,斑斓的经纬线通过半球,非洲与南美的轮廓像散落在两片大洋上的心形碎片。
      雷格勒斯见我醒来,想说什么,却猛得抬起头。
      教室门口的金红色余辉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年轻男人的金色卷发扎在脑后,漏了几缕垂下来,镶上了一层纯铜一般的红色光泽。
      雷格勒斯下意识扔了一个阻隔魔法过去,被他轻易破解。然而他的魔法非常温和,雷格勒斯缩回手,警惕地凝视着他。我被他继续抱住,不明所以。
      那个男人进来,蹲在我面前。我与雷格勒斯在一起时,他是第一个只看我不看雷格勒斯的人。倒不是说我在雷格勒斯身边一定会被忽略,但人们总习惯先和雷格勒斯打招呼。
      他说,你好,你是梅利弗伦先生吧。
      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我茫然地点头承认。
      我是你新任的导师,伊撒克•洛克尔,请多关照。
      您…您好。
      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你也该回去了。
      我再次点点头。雷格勒斯平静地放开我,我跟上这位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导师出去。

      他将我送到校门口。其实我一般都会在这里等雷格勒斯一起回家,然而我没有点破。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笑得很温暖,我并不讨厌他。
      我听说了你的事。他的口吻很平静中立。那个魔法真了不起,你果然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谢谢您。
      但是有一点我需要提前告知你,我希望今后不会再在我的班级里看到你用那傲人的力量对付别人。
      可是我没有欺负那个导师,是他先说我父亲的不是。
      我知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勇敢,也没有错。不过,你要记住主神已经赐给你太多东西,而你不能用它来睥睨那些没有你幸运的人。
      都说了,我是靠自己的力量,我没有仗势欺人。
      你的力量也是血统的赐予,你难道能说,你达到如今的水准,是因为比别人付出了更多努力么。
      我…
      我知道你是梅利弗伦子爵的儿子,也很仰慕你的父亲。但我是你的导师,不会把你看得比其他孩子更高贵。
      因为孩子的灵魂都是高贵的。他朝我莞尔一笑。
      而你,是个特别可爱的孩子。

      就此,这个男人当了我十三年的导师。这十三年中他每年圣诺拉节都会收到父亲的请柬。
      有时候命运的延续性不可思议。
      洛克尔导师教我们的物质魔法和法语。第二天他走进教室,用法语口音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们大多都是那时候才知道了他的祖国,并且在日后证实了许多关于他的猜测。但要论我对他亲切温和品格高尚的第一印象,那可是错得离谱了。
      他确实年轻,作为学校重点培养的一群人的导师,他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六月他自己走出罗斯查尔德,九月便改换身份回了学校。导师事件发生后学校对于这个班级导师的人事任命争论得不可开交,最后无奈去找父亲商量。父亲看了几份简历后丢给他们一份,他们只好照办。
      然而事实上,他的身世比他教过的这群少爷小姐们要凄惨得多。洛克尔家族原是世代住在法国阿尔萨斯产煤区的魔法世家,后来家道没落。洛克尔导师的祖父在1856年的小亚细亚被机关枪扫成了蜂窝,孤儿寡母挣扎着长大。洛克尔导师是魔法师和普通人的混血。由于生活无着,加上一场普法战争下来,家当被通货膨胀搅得所剩无几,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又被割让给德国,他的父亲过早去世后母亲再嫁。他便在教团帮助下移居到英国,为教团工作,才算能够维持下来。
      洛克尔导师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在英国度过,是受教团器重的优秀年轻魔法师。但我得说,他骨子里是个地道的法国人。
      他在学校里春风得意,又成了父亲的朋友,生活自然和从前大不相同。然后法国人骨血里的糜烂气息立刻彰显。女人和酒成了他最大的爱好,加上他风雅的外表和机智的言谈,在沾花惹草上如虎添翼。我十三年来不得不成为他光辉罗曼史的见证人,事实上从未见过他对什么女人动过长久真心,直到如今我也坚信稳定和结婚离他的距离就像阿根廷离中国那么远。
      由于古板的英国人最爱往死里计较的风评问题,学校曾经征询过我们是否需要更换导师,被我们一致拒绝。

      十五岁时我捧着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去问他几个法语词汇,他写给某不知名女友的信碰巧搁在桌子上,字体优美语言别致,波德莱尔看了那些他所谓的“诗性语言”说不定会打破魔法界公认的死亡过程不可逆转定律。
      我居然从未认为过他会给学生带来不良影响,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奇迹。
      问完问题后我很认真地问,导师您想过结婚么。
      没有。你这小鬼知道的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们聊了很久的天,我问他是否恨俄国人,他们杀了他的祖父。
      不恨。他很平静。也没有那个兴趣去恨。希斯维尔,不要把生命浪费在记恨世界对你的冷酷不公上。世上不幸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是说我祖父的死,那也不过是战争中自然牺牲的一部分。
      自然?您是说…
      没有一场战争可以不流血。祖父为了生活去当雇佣兵是他自己的选择,在这个世道下魔法师要用魔法谋生很难。然而真的到了战场上,英国人,法国人还是俄国人,没有谁的性命是有保障的。
      战争原本就是在杀人。你没法预计自己是被一颗子弹打死还是被一枚地雷炸碎,也猜不到下一枚□□坠落的地方是你,是别人,还是没有人。
      他仿佛叙述隔世的故事一般心平气和,然脸上难得没有笑容。战场是少数允许魔法师为自己的目的施展魔法而不会受到惩罚的场合,因为教团规定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紧急场合下允许暂时暴露自己的天分。雇佣兵成了这个时代术者们穷途末路的集体悲哀。蔷薇教团成立后财富和权力集中在少数世族手中,梅利弗伦和丹佛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和典型,而占据更多数的下位者们在教团清规戒律的约束下失去了得以延续的因子,一部分放弃信仰而甘愿成为普通人类,另一部分则不得不面对灭亡。
      洛克尔导师只是轻轻按节律吟着书中的诗歌,将写上几行注解的书还到我手中,字迹秀美依然,他写G这个字母勾的方式妖冶地像一朵鸢尾。

      那年雷格勒斯成年,按照惯例要回在丹麦的丹佛一族本宅举行成人礼,以获得家族世代先祖的认可。那是必须由他独自完成的仪式。他不在的几个星期正好是暑假,我无聊透顶,时常到洛克尔导师离洛丝罗林不远的居所以探讨课程的名义和加拉哈德,弗兰特他们在导师那里消磨一整天。那几周内我读了这一生所读大部分的法语书,包括关于早期高卢人在魔文方面成就的学术书籍,但更多是雨果,塞特,波德莱尔,诺瓦利斯和福楼拜。而我始终不能很好地跟上法国人的思维,只喜欢读第二帝国时期刻骨荒芜,颓艳到了法兰西精神顶点的作品。
      几年前选修第二外语时,加拉哈德被古典哲学吓得选了和我一样的荷兰语。他不得不抓紧点补习,免得父亲不让我和他约定的荷兰假期成行。因为父亲说他不准备让自己的儿子以满街寻找同伴的方式来休假。
      而弗兰特几乎擅长所有的科目,却依然比我和加拉哈德都努力得多。然而某天他忽然对我说,当雷格勒斯的弟弟很幸福吧。
      我和雷格勒斯不是亲兄弟。我纠正他。但他对我比亲哥哥对弟弟还要好。

      到了暑假末尾,洛克尔导师家的常客终只剩我一人。我收起过大的伞按响门铃,门受魔法的操纵自动打开,客厅没有人,里面传出的声音却让我愣住,差点再次被雨浇透。
      低沉的女人声音,她在笑,或者在哭。
      我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杵在门口一时不知是否应该走开。
      但我终究还是进了门。
      洛克尔导师在学校里从来不乏追求者,只是碍于种种情面还算收敛。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和很多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但当那个女人匆忙出来时我还是很有缩进书里的冲动。
      雷格勒斯虽然桀骜不驯,却不是孤高的人,和周围的同学,导师相处得都不错。我们的朋友互相之间基本认识,在学校里形成一个群体。而这个美丽高傲,此刻却用可以喷出火的眼神瞪着我的女人是他几何学的导师。
      我僵硬地跟她打招呼。普丽茜拉•兰迪斯是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女性导师之一,容貌和能力都非常卓越。她极不自然地理着头发,表情仍然尴尬而愤怒,并不回应我。无缘由地,在那时我形成了一种观念,纵是再美丽的女子,在男人身下也已先打了七分折扣,剩下的竟也苍老地如此迅疾。
      你先回去吧。洛克尔导师从楼上下来,神情慵懒厌倦。我的学生来了。
      你真敬业。她冷笑,转身冲出去。
      待她走后,洛克尔导师在我面前关上门,陷到我对面的沙发里。
      您喜欢兰迪斯小姐么?
      话出口,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傻瓜。
      无聊的女人。他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因为罗斯查尔德的导师里充斥着这样的货色,这所学校才毫无长进啊。
      恩,雷格勒斯也说过,兰迪斯小姐太严肃了。
      她就算是个彻底的死脑筋,也比披了一张道貌岸然的皮强。这世界上不是没有了不起的女人,只可惜不是她。
      您觉得怎样的女人算是了不起呢?
      伊丽莎白一世陛下?不过那太遥远了。要我说,你母亲和姐姐都很了不起。
      凯珊德拉确实厉害,她的魔法比我都高明。
      不止她,安琪琳娜也是。她的诗和画都很棒。希斯维尔,你从来不和女孩子交往,是不会发现她们真正的美好的。
      我有很多女性朋友,比如艾琳和乔治亚娜。
      那不同。

      对了,希斯维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头发很漂亮?像流动的金属一样。
      有,雷格勒斯说过。
      雷格勒斯…那个孩子真不错。不过要不是知道你们不是亲生兄弟,我会很诧异你们居然如此不像呢。
      诶?
      他将来必定是权贵,他也想要这些。不过我想你对在教团里谋个高位不感兴趣吧?
      确实,我将来想去亚洲行医。
      你毕业后准备去医学院进修?
      恩,我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但是你知道,用魔法帮一般人做事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我只是想做医生。或许这不算什么值得肯定的想法,但我确实还想过,希望今生能有机会去当一次战地记者。
      即便这样,其实你我能对那些真正贫穷,得不到教育,活在无边绝望中的可怜人所能做的也只是杯水车薪。你的愿望确实美好,但慈善活动是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面貌的。
      我知道,我们也只是因为在自己的生活中无法看到这样的景象,所以要去寻找世间的苦痛。我们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但这样之后至少我们可以更深刻地理解自己的命运。

      呐,有梦想总是好事。末了他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侧面的皮肤在双重文明的作用下白皙地毫无破绽。
      永远不要放弃梦想,那是你能握在手中最好的光明。

      此后又是多年。
      “好了,我也该去跟爸爸身边那群人照个面。”我站起来,礼服又一次勾到流苏。
      “等一下今年的圣母灯舞曲时你总该跟我跳舞了吧。”艾琳在我身后嚷道。我点点头,转身向前。
      很快我就看到了洛克尔导师,他果然被女人几近湮灭。
      我当即决定无视他快步经过。
      主神啊,大英帝国从来不缺少该死的法兰西瘟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French Dise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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