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柱石》山木枝ovo

38、取字

　　加冠当日。

　　诚如陈南礼所说“走个过场”，当真是一个字都未欺骗唐清梦。

　　唐清梦靠在主殿前的游廊边，拎一壶没什么味道的清酒坐下。眼前迎来送往、人流不断，皆是冲着这位东宫殿下而来。加冠礼的真正主人公，反倒是无人在意。

　　“想什么呢！”
　　王时不知道从哪蹿出来，将一本账册塞到唐清梦怀里。唐清梦正发呆，倏地被他这一打断，竟吓了一跳，手中捏着的清酒差点泼了王时满身。

　　“月余不见，你怎么半点长进没有！”王时还算灵活地朝后退了一步，埋怨道，“连酒杯都拿不稳！”

　　唐清梦斜着眉毛打量他的身段，半信半疑地问：“你的伤养好了？”

　　“病着呢，不过殿下交代了，”
　　王时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听唐清梦吃痛地“唔”了一声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殿下说，大日子，要发生大事，我就是爬都得爬到东宫来！”

　　“谁信他的鬼话，”唐清梦嫌弃地撇开他的手，翻开刚刚被塞了个满怀的账册，看着上面的人名和官职不知不觉皱起眉毛，“这是什么东西？”

　　王时瞟了一眼答道：“今日来客。”

　　唐清梦点了点头，看着名录的目光变得更加细致幽微。托齐涣这位严师的福，这些时日她已经快养成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算佶屈聱牙的文章粗粗扫上两眼便能背诵如常。记住眼前这本名录上的名字简直轻而易举，不过分析这些名字背后的利益往来可就没那么简单。

　　唐清梦估摸着拟写名单发帖子这事都由齐涣包揽，看着上面翁长乐、齐安、崔崖和一众兄长生前至交好友的名字一时间感慨万千。翻到最后发现清音也赫然在册，她才意外地抬起头，发现陈南礼早已站在她身前。

　　“宾客那么多，怎么喝上酒了？”陈南礼接过她手里的酒壶，示意身后的侍从拿好退下，又拿过她手里的账册名录，随意往边上一扔，“哪不高兴了？”

　　那一晚稀里糊涂的表白之后，两人一个忙着政务、一个忙于学业再没见过。偶有事情相告，都只能派侍从婢女匆匆留下一言，而后各自投入手中之事，好似从没将对方放在心上一般。

　　唐清梦有时夜半背得神情恍惚，总会想起那天晚上靠在陈南礼肩膀上含含糊糊的陈词剖白。究竟用不甚在意的语气和陈南礼说了多少情话，她自己都不记得。只能想起陈南礼的眼眸灿若星子，像是将天上的银河都装了进去，再将其中星辉投入她的眸中。

　　“没什么，”唐清梦一时间五味杂陈，指着账册上清音的名字说，“殿下添上的？”

　　“加冠礼后的宴席，请了她来弹琴。”陈南礼解释，“大半个月拘在东宫里背书，孤怕你闷着。”

　　唐清梦对他的安排甚为满意，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还不忘吐槽齐涣：“殿下好心思，我就说齐先生断然不会注意这些。”

　　“岚之忙着江南堤坝修葺的收尾，哪有心思管这个。”陈南礼低眉轻笑，“孤亲手下的帖子，怎么功劳都到了别人头上？”

　　“这样啊——”
　　唐清梦刻意拉长了尾音，在陈南礼期许的目光中换了音调，“那殿下可真是，太不务正业了。”

　　陈南礼随着她的话收敛起笑意，看向唐清梦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唐清梦被他盯得发毛，刚想说些什么打个圆场，却见陈南礼骤然笑出来。

　　眼角眉梢尽是平顺温柔的笑意，连同身上穿着的暗红色长袍都变得明亮了起来。唐清梦没由来地想起夜晚后院湖中映着的月亮，借月而来的满池清辉，那般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得了便宜卖乖，回头让岚之罚你抄书。”陈南礼牵起她的手，往主殿走过去，“时辰将至，孤带你去见客人。”

　　见这二位动身，立刻有一位打扮庄重老成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拱手朝陈南礼问好。

　　“这位是礼部秦大人，”陈南礼用眼神示意唐清梦见礼，“你该叫叔父。”

　　唐清梦躬身行礼，对方连声道不敢，显然是被人提点过，眼神中伪装出的慈爱到底没掩饰得住心里的畏惧。

　　“你父母不在京中，加冠礼暂且由你叔父代劳。”陈南礼边牵着唐清梦往主殿里走边说，“都是按礼制安排的章程，孤尽可能简化过，不必忧心。”

　　“我哪里有什么好担忧的……”
　　甫一踏进主殿，唐清梦话还没说完，就发觉诸位宾客看她的眼神并不对劲。投来的目光算不上友善，却也并未夹枪带棒，不过探寻加上好奇和猜忌，总也像一把锐利的刀，将她开膛破肚了。

　　陈南礼毫不在意那些目光，牵着她往里走，将她安抚到她的位子上而后坐到上首。诸位宾客先是浩浩荡荡地起身同为太子行礼，而后才各自入席静候一旁。

　　唐清梦被侍从引领着跪坐殿中，那位名义上的叔父也终于上前主持这场加冠礼的大戏。

　　玄端、皮弁、爵弁都华丽得出奇，全然不似太子近侍应有的制式。三加的过程却简单地近乎荒唐，好像只是应付了事一般，全然没有礼部官员主持典礼应有的冠冕堂皇。

　　“至于取字……”秦大人顿了顿，转身请示陈南礼，“枕言既入东宫，可否请殿下赐字？”

　　满座宾客哗然，却听陈南礼“咚”得一声放下茶杯，悠然站起身吟诵道：“世事漫随流水——”

　　他拾级而下，暗红色的衣袍衬得他身段颀长，又不失风流酝藉的意味。

　　待走到唐清梦面前站定，他才继续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念出下半句：“算来一梦浮生。”*

　　“这首词意境不好，”唐清梦跪在地上摇了摇头，不情愿道，“我远非醉生梦死的贪欢客。”

　　陈南礼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又为她扶正冠冕，略矮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那叫留梦，好不好？”

　　不待唐清梦答应，陈南礼后退一步朝侍从摆了摆手，继续说：“今日加冠，孤以东宫之主身份，备了一份礼物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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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煜《乌夜啼·昨夜风兼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