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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子常侍 ...

  •   听闻左常侍要宣读天子圣谕,昆矮子尴尬一笑,强忍痛苦,将大刀递给一旁的侍卫,自己则不慌不忙地理理衣冠,掸掸灰尘,准备屈膝跪下。
      其余两人见了,也都腾出手来,纷纷照做。庙将军将周沛交给侍卫,跟着昆矮子和麻脸尚跪地伏好,左常侍慢慢悠悠地走到几人面前,迟迟不动作,良久,才说了一句:“哎哟,几位行此大礼,要折老奴的寿不是?”

      麻脸尚嘴快,问道:“你不是要宣读天子圣谕吗?”
      左常侍冷哼一笑:“天子圣谕是说给周氏一族听的,几位跪什么呢?”

      跪早了!跪错了!
      尴尬至极!

      昆矮子与麻脸尚在朝廷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今日,居然跪了左常侍这个宦官!
      昆矮子立刻站起身,指着左常侍道:“老夫自问待左常侍不薄,为何戏弄老夫!”
      左常侍欠身,说道:“廷尉息怒,此事是老奴之疏忽。”

      昆矮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周沛不懂官阶大小,也不知道昆矮子因何而生气。但只要昆矮子生气了,不痛快了,就是好事!
      周沛觉得痛快,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昆矮子怒斥周沛:“你笑什么!”
      周沛说道:“这位常侍还没来得及说给谁宣读天子圣谕呢,你们就跪下了。你们这么着急跪舔,比狗见了主人还厉害!”
      “你……”
      没等昆矮子讲完,左常侍就抢过话茬:“哟,这不是走失的周家庶女嘛,怎么会在廷尉府?”
      昆矮子立刻说道:“周家叛心不死,让周家庶女逃出城去找沙蟒部落叛军。逃跑途中被金吾卫擒获,便给送到廷尉府来了。”

      周沛立刻叫道:“不对不对!我没有造反!周家没有造反!”

      左常侍上下看看周沛,她到现在都还打着赤脚呢,便感叹道:“哎呀,周家这回是气数尽咯!怎么想的,居然派一个小孩儿去搬救兵啊。幸好这周庶女年幼,没什么能耐,恐怕是走到半路,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了。”
      周沛以为左常侍是个好人,怎么这回又顺着那些坏蛋说周家的不好?
      她刚想回嘴,仔细思考一番,又发现左常侍似乎话里有话。只可惜周沛年幼,不谙世事,终究是解读不了左常侍这番话中的含义。

      麻脸尚急忙说道:“左常侍果真是消息灵通,下官前脚才得知周庶女在此,后脚常侍便到了。只是周家人尽数被关在诏狱之中,常侍既然要向周家宣读圣谕,怎么往廷尉府跑?”
      左常侍道:“天子口谕,宣读圣谕时,当确保周氏宗族全员在场,不得遗漏一人。老奴不敢违抗天子之命,听说周庶女在此,才特地前来将她带至诏狱。”
      几人听言,立刻下令整毕车辆,也要往诏狱去。

      昆矮子试图让周沛与他同车而行,而左常侍只以一句“天子之命”回绝了昆矮子,将周沛带进自己所乘的车中。
      昆矮子愤愤,斩杀周沛一事暂时作罢。

      进了左常侍的车厢,一股辛辣芬芳的味道扑鼻而来,熟悉且好闻。周沛顿觉安心不少,松一口气。她认定左常侍为己方的帮手,便说道:“适才多亏常侍救我一命。等家里人出来,阿圭一定让父亲母亲,还有额吉,一同来感谢常侍的救命之恩!那个廷尉府的昆矮子和麻脸的家伙都是坏蛋,请常侍一定要告诉天子,让天子把那两个坏蛋抓起来!”
      左常侍瞥她一眼,不说话。

      周沛想着,兴许和左常侍套套近乎,他就能帮自己抓坏人了,便说道:“我想起来了!嫡母生幺妹时,住的产阁里也是这种味道,一模一样!是花椒的气味。原来除了椒房,椒墙,还有椒车啊。常侍是喜欢花椒味吗?回头我让父亲母亲多准备些花椒,给常侍送去!”
      左常侍没了先前的笑容,神色变得严肃。

      周沛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是常侍不喜欢花椒?还是常侍这个叫法不对?
      她懂得不多,光靠自己是想不通的,便试图转移话题:“对了,阿圭有一疑问,想请教常侍。请问太学苑是何处?”
      左常侍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袍子,道:“先帝训诫,嘴快于心,最是大忌,思忖再三,而后开口。周四娘子,言多必失,不如少言为妙。”

      周沛本想拉近一下距离,没想到遭这一顿训,好煞人心情。她垮起脸,不再讲话,吸吸鼻子,再吸吸鼻子,或许是花椒的味重了,或许是雪夜被冻伤,又或许是鼻骨被昆矮子打伤,周沛觉得鼻子发痒,仰面打了个喷嚏。

      左常侍见她衣着单薄,将手炉塞给她。周沛耍起小孩性子,将手炉往边上一放,几番推拉,周沛就是不接。
      左常侍说道:“周四娘子果然有个牛脾气——倔。”
      周沛可是小心眼呢,她现学现用,立刻背书:“先帝训诫,思忖再三,而后开口。”
      左常侍无奈一笑:“学得倒挺快。稍后聆听天子圣谕时,还请周四娘子牢记先帝训诫,无论见到、听到什么,都别说话,切莫嘴快于心。”说完,还是将她身上的袍子脱下,转而给她披上一块更合体的裘袍,又叫人取来两块布,将她的赤脚裹好,再穿上鞋。
      周沛哼一声,盯着帷幔上的花纹生闷气。

      一路无话。

      嫡母教过周沛,东国昌都有监狱四所,一为廷尉诏狱,二为掖庭,三为蚕室,四为狼穴。廷尉诏狱关押皇亲国戚,将相大臣;掖庭专管后宫女犯;蚕室为处罚宫刑囚犯而生;狼穴则用来惩治庶民。
      而监狱之中的条件,也是逐级递减的。听说廷尉诏狱之中有“优礼长吏”、“颂系”、“呼囚录囚”,“病给医药”,“纵囚归家”等等体制,掖庭之中也有“孕妇缓刑”的优待。父亲周鼎官至征虏将军,战功无数,家人身处于诏狱中,一定有着体制的保护,周沛并不过分担忧。她甚至想让车马跑快些,如此便能快些见到家人。

      行至诏狱,车马既停,左常侍拎着一个木盒子下车了,周沛紧紧跟在后头。虽有体制优待,可监狱就是监狱,除了狱卒能生火盆,其余犯人都只能靠发抖或抱团取暖。

      越往里走,越晒不到太阳,越是寒气逼人,左常侍都忍不住打个冷颤。周家人全待在诏狱尽头。人人只穿一件中衣,长兄周未左臂上的纱布从手腕一直裹到肩膀。次兄周已与三姊周妅(hóng)均靠着长兄睡着了。嫡母温夫人还未出月子,气血虚弱,斜倚在生母兰夫人肩上,后者双拳紧握。父亲嘴唇青紫,怀中还抱着未满月的幺妹立冬。

      此情此景,周沛难过到不行。想到已然故去的皇姑母和祖母,周沛更是伤心,大滴泪珠从眼眶滚落。狱卒一打开牢门,她便冲进牢中,扑通跪倒:“阿圭没用,阿圭来迟了!”
      一家人见到周沛,全都醒了,又惊又喜。大家又担心吵醒幺妹立冬,低语着嘘寒问暖,三姊周妅自己的手都还是凉的,却一把将周沛的小手塞到自己怀中取热。
      周鼎见到左常侍,招呼家人一齐行了礼。

      左常侍回礼,高声说道:“今天是小雪呀,还真是冷。老奴这把老骨头都要冻坏了!”
      狱卒一听,立刻端来两个火盆,一前一后放在过道上。左常侍咳嗽几声,一手捂鼻,退至墙边:“用的什么炭呀,烟气这样大,熏死人了。咳咳!”于是狱卒又手脚麻利地将火盆移至周家这边。

      先前周沛光顾着哭,旁人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周身一暖,父亲母亲道了声谢,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左常侍是真有好心。
      只是周沛依旧不解,之前她与左常侍在车上的时候,左常侍仍是端着架子,严肃庄重,到了诏狱也不有话直说,非得拐弯抹角,东国人说话一点都不像草原那样直接。

      过了一会儿,两个坏蛋也到了,几人碰面后又是一阵刺耳的冷嘲热讽。
      尤其是麻脸尚,讲话尖利刻薄,周沛好几次都想怼回去,话到嘴边,又想起来左常侍说的“先帝训诫”,“言多必失”,思来想去,决定少言为妙,便将词句全都吞回肚子里了。

      人已到齐,左常侍便开始宣读天子圣谕。
      周沛同家人一起跪伏在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她习得汉文不过一年,有些词生涩得很,断断续续连不成片,只听个大概:“……皇帝圣谕,周氏一族……听信妄言……误行巫毒之事,朕念周氏一族杀敌致果,劳苦功高……爱护幼子,人之常情,蛊非本意,且悔过之心尤重,故从轻发落。革去周鼎征虏将军一职,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发配雁北县……耐为戍役……刑三年,周氏嫡妻温常玉,贬为庶人,发配曲沙县……舂米……刑三年……”

      一条一条,都和太学苑的男孩——“好人”所说对上了。

      父亲被削了官职,周氏全家被贬为庶人,男丁发配至关北的雁北县服戍役三年,嫡母温夫人、三姊周妅,周沛和幺妹立冬,则发配至关西曲沙县舂米三年。虽免不了受苦,幸运的是全家得以保全性命。
      只要家人在,家便在。
      这是几天来周沛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周沛感激天子开恩护了周氏一族,还感激左常侍及时出手救她一命,还处处为她的家人说话。她同样也佩服太学苑的“好人”小小年纪,料事如神。她心想,动身去曲沙县之前,该去太学苑登门道谢。

      宣告完毕,周氏全族谢恩,周父正要起身去接圣谕,左常侍忽然道:“周公不忙,老奴还有一份圣谕要宣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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