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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草原少年 ...

  •   四年前,躲在马腹中御寒的周沛被独鹿部落所救。因周沛长得与生母兰云锡极像,独鹿王一眼就认出她来,待她病好后,独鹿王勉强留下她,让她骑一匹老马放羊去。

      白狼部落与独鹿部落的领地挨得很近,周沛便是在那时与阚涂初遇的。

      阚涂是白狼部落的人,他经常把羊赶到独鹿部落的地盘上吃草。周沛说了他也不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来二去,周沛与阚涂很快熟识了。

      见阚涂在放羊的时候常带着一柄木刀习武,周沛便好奇地问,阚涂轻描淡写地说他是白狼王图万的庶子,为了避开白狼部落的眼线偷偷练刀,他才在放羊时把羊赶到独鹿部落的地盘上来。

      周沛觉得奇怪:“你虽是庶子,可父亲好歹也是白狼王,你怎么放起羊来了?”
      阚涂反问:“你是沙蟒王兰将军的女儿,不是也在放羊?”
      “那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东国人,独鹿王欺我混血,只叫我放羊。难道你也是个混血?”
      “巧了,没错。我的母亲是东国人,我也是个混血的。”
      “那你的母亲在哪?她怎么舍得你放羊呢?”
      “她死了,被我父亲杀的。”

      周沛还想问阚涂的母亲为何会被他父亲所杀,却开不了口。她不想揭开阚涂的伤疤,就如她心中暗藏的那份复仇之痛,也不想为人所知那般。

      阚涂的刀法是从白狼王还在他年幼时教给他的,阚涂悟性高,学得很快。后来,不知阚涂的母亲犯了什么错,被白狼王一刀杀了,从此庶子成了放羊奴,不再受家族重视。

      大概是彼此的心中都深埋着仇恨,周沛从此就跟着阚涂混了,见阚涂身手不凡,周沛便缠着阚涂教他刀法,阚涂只比她大三岁,他倒也不拒绝,对自己的刀法挺自信的,一口应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周沛很聪明,领悟得很快,她好像天生就是为了拿刀的。她不惧风霜严寒,每日早早赶着羊出去,跟着阚涂练武,整整四年,武艺颇有长进。

      周沛与阚涂知根知底,他们虽年岁不大,却是两只老狐狸了。世上能阻止周沛“奸计”得逞的,恐怕也只有他。
      她早就想通,她是被阚涂绊倒的,那把刀也是他故意扔的。阚涂知道周沛一定能赢,所以他千方百计也要阻止周沛成为勇士。

      她猜,这其中有阚涂的私心。

      阚涂不想让她走,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两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这两个人都是冷冰冰的。

      周沛的冷,是狼窝里失去母狼的幼崽,是草原上被猎手射杀同伴的孤鹰,那种冷里带着一团浇不灭的火,是死里逃生后的伺机等待,是随时准备反攻猎手的狼牙和鹰爪。

      阚涂的冷,是无人欣赏的孤星,是万丈悬崖边刮出的寒风,是难以拒绝的神秘,是令人着迷的恐惧,他的冷中,带着走投无路时即想纵身一跃的看透,和能将人屠戮至锥心彻骨的麻木。

      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中的痛苦,可正因如此,也知彼此这份苦楚是难以磨灭的,亲手复仇的心情是无可替代的。

      见自己的试探没有得到回应,阚涂终于坐起身,言辞严肃地说道:“得乐,这世上只有我懂你,也只有你懂我。请将你的仇恨交给我,再过几年,我会杀了图万,当上白狼王。到时,我替你报仇。”
      周沛反问:“你替我报仇?那我做什么?”
      “你做我的王妃,你只需要在我身后,我会保护好你的。”

      这是阚涂的真心话吗?

      周沛不敢笃定,阚涂是只狐狸,一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狐狸。

      可在周沛的内心深处,有一丝她也难以说清的青春悸动。她以为那是温夫人的遗言,是复仇的呼唤,她有些抗拒,没有回答。两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得乐?”

      除了已死的亲人,周沛无法再对任何人做出承诺了。
      她的回答是坚决的,没有一丝迟疑:“在大仇得报之前,我不会是任何人的妻子。”

      听见周沛拒绝,阚涂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之前的求婚仅是属于少年随口一提的玩笑。

      可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变得尴尬,周沛岔开话题:“对了,我把你教我刀法的事情告诉独鹿王了。别怪我,本来事情十分顺利,都是你从中作梗,既然我被抽了鞭子,你也免不了受罚。”
      “你真说了?”阚涂用一双狡黠的眼睛打量她。
      周沛盯着阚涂的眼,她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她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将自家部落的刀法教给别人可是犯了大忌的,何况你我都是奴隶。我不是白狼部落的,顶多挨一顿鞭,但你——恐怕手都会被砍断,到时别说当白狼王,你这辈子连羊都放不成了。我是念在你教了我刀法,好歹算我的半个师父,才告诉你的。我劝你快跑。”

      阚涂犹豫再三,终于站起来,语气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谁挡了你的路,谁就得死,这我知道。我虽有几分不信,不过仔细一想,倒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躲起来,毕竟手要是断了就拿不了刀,拿不了刀就砍不掉图万的头了。听说苍鹰王爻(yáo)斤和图万这两年很不对付,等天马节一结束,我就跟苍鹰部落走。得乐,你要跟我一起吗?”
      周沛摩挲着颈间的狼牙,四年前她身受重伤,这颗饿狼的牙齿一直扎在她的肉里。此后四年,她一直将这颗狼牙带在身边,随时提醒自己曾因举家覆灭而经受的苦难:“不。”

      其实,周沛从未坦白是阚涂教她刀法的。

      她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不想让阚涂知道,自己会被独鹿王送到白狼部落去抵债。

      女奴们被送到白狼王的帐子里,供白狼王图万检查。
      周沛跟着进去,速也斤也在。

      白狼王图万是典型的草原汉子,九尺来高,除了两鬓留着长长的细辫,大脑袋上其余部位没留几根毛,全都被剃得干干净净。
      在猃戎,唯有尊贵的王族才可以剃发。
      图万的胡髭倒是比头发还浓密,像肆意生长的野草,毫无章法地占据整个下颌。脸侧的胡子里若隐若现一颗狼牙,原来是从他的右耳上垂下的耳环。

      速也斤遗传了父亲图万的相貌与身材。他虽只有十四岁,却也有七尺多高了,过不了多久便会赶上父亲图万。
      这样两个人一坐一站出现在帐子中,帐子都显得有几分拥挤。

      见到周沛进来,速也斤急忙走过去确认:“阿布!就是她,就是这个奴隶划伤我的脸的!”

      图万指了指周沛:“你,过来。”

      周沛走近。

      “听说你自诩为狼牙勇士。”图万仔细打量着周沛,“像,确实像。是你把天马节的射箭第一和骑马第一给拿了?蛮有本事的,倒是没给你额吉丢脸。”
      图万认识她的生母,而且不像如独鹿王那般厌弃她。

      周沛眼中一亮,立即单膝跪下,趁热打铁:“得乐愿做白狼勇士,为白狼王杀敌!”

      图万道:“你很有野心。听说你身手不错,本王不像独鹿王那个老古板,只要你能为我所用,本王可以不计较你的奴隶身份。只是你与我儿子的比武还未完成,这样,你们就在这营帐中再比试一场,若是你赢了,你就能做白狼部落的勇士。”
      “是!多谢白狼王!”周沛一口答应。

      只是速也斤迟迟不动,又听身后有人大声训斥着:“老实点!”周沛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去,两个大汉拖着一位少年进来了,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阚涂。

      他身上的袍子裂成一道一道,伤口触目惊心,每一道都是铁鞭打出来的。

      他被人丢在地上,似乎连眨眼都觉得吃力,只有胸口在微微起伏。

      周沛从未想过会在白狼王的营帐中再见到阚涂,他不是该去苍鹰部落了吗?
      他是在逃跑的途中被抓了?
      是意外还是计划?
      若是计划,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坏种身上留着我的血,也算是我的儿子。你就与他比试一场吧。”图万顿了顿,继续说道,“本王想看看,你们俩究竟是教的人厉害,还是学的人厉害。”

      原来白狼王是知道阚涂偷偷将白狼刀法教给她了。

      图万招招手,走来两个侍卫,前后各递上一把已开刃的弯刀。

      图万说道:“这场比武没有规则,随便你们怎么打,谁活到最后,谁就赢了。得乐,你要是想当勇士,就杀了他。”

      阚涂明明是图万的亲生儿子,图万对他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忍心看他去死?

      周沛终于明白阚涂眼中那份无谓是从何来的了,他的生父竟想要他的命。

      她迟迟没有接刀。

      阚涂却抓过地上的刀,费力地撑起身子,昂头看着周沛,他明明受了很重的伤,那双少年的清澈眼眸中却含着老道的自信和满满笑意:“成大事者从不心软。得乐,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她回忆起昨夜阚涂说的话:“……我替你报仇……你做我的王妃。”

      周沛不需要他的自作多情!

      愣神的功夫,一道寒光闪过,他已提刀朝周沛劈来。

      周沛当机立断,抓过佩刀,一招挡开阚涂的攻击。

      她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技巧和力气,不出几招,她便将阚涂打翻在地。他已经被打成这样,哪里还有力气,他是在逼着周沛出手。

      她知道阚涂为何会被抓了,他是想帮周佩一次。

      这前半生,她的选择太少太少。她无法拒绝眼前成为勇士的机会。她怀疑过这是白狼王图万设的局,但即便后者有反悔的可能,她还是想搏一次。

      就像四年前,她举起石块,与饿狼相搏的一次。
      就像四年前,她掏空马腹,与寒冬相搏的一次。
      她是为了活命而背水一战,也是为了复仇与命运相搏。

      她没有犹豫,几步走近,将大刀对着他。
      刀鞘始终没有打开。

      周沛突然回想起四年前她替三姊周妅收尸时的画面。
      周妅的发丝在冰凉的井水中散开,那是周沛第一次感到心痛至死的时候。

      现在也是。

      如果阚涂没有扔来那把铁刀,如果周沛没有划伤速也斤的脸,她会不会已经成了勇士?阚涂会不会不用死?

      可世间万物如涛涛江水,付诸东流,无法重来,她没有那么多“早知道”的未雨绸缪,她是草原上的羊,仰人鼻息,苟活于世,她是江河中的小舟,被洪流推着,催促着,逼迫着,无暇思考,走上这条难以回头的复仇之路。

      对他们俩来说,苟活着是诅咒,煎熬和痛苦,是被仇恨鞭笞着的无尽地狱。与其窝囊死去,不如在死前做些有用的事。

      她俩之间有个约定,若任何一个人意外死了,剩下的要替死者报仇。

      若今天被打倒在地的是周沛,恐怕阚涂也会毫不留情。

      “成大事者从不心软。”

      她看着阚涂的眼,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在笑?他不怕死吗?

      “成大事者从不心软。”周沛喃喃。
      她抽出刀,她最后能做的是给他一个痛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草原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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