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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求援 ...


  •   东国昌都。
      雪夜。
      今夜很冷,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一家人,一盏炉,便是初冬最温馨闲适的光景了。却有一个女童只着单薄中衣,赤脚站在冰凉的石砖上,紧握双拳,执着地敲着眼前这堵红漆殿门。
      “天子何在?”
      “我叫周沛,我有冤情要诉!”
      “周家忠心侍奉天子!从不行巫蛊之术,绝无谋反之心,求天子明查呀!”
      无论她怎样喊,天子是不可能出来的。

      “何人在此喧哗!”
      巡夜的守卫怒斥一声,周沛惊了一跳。
      她往身后看去,远处忽明忽闪的火光连成一片火网,直冲她而来。这只孤独而狂妄的小雀沿着高墙狂奔,她像个疯孩子,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大喊:“我生母虽是猃(xiǎn)戎人,可她已率沙蟒部落归降东国了!若她有反心,为何要归降?道理何在?天子何在!”

      她的叫声把所有人都闹醒了。

      “人往那跑了!”

      周沛被追兵赶进死路,她不甘心就此被抓,只好钻进唯一的破口——无光的狗洞。
      仅一墙之隔,追兵便奈何不了她了。周沛壮起胆,直接将所知的一切公之于众,朗声喊道:“我叫周沛,天子要是不来,那我就说给你们听!听好了!我亲眼所见,是刘媪……”千钧一发之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进暗处。

      周沛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内的光线,桌案上点着一盏油烛,借着昏暗的烛光,周沛将此地看了一圈。
      窄床,矮桌,堆叠成小山高的书卷和一只火盆。
      周沛还想再喊。
      男孩并不松手,暗骂道:“愚蠢至极!”

      周沛愣住,她三岁学骑马,四岁会骑射,是草原上的小霸王,是天赋异禀的女娃。她的父亲周鼎是东国的征虏将军,她的生母兰云锡是草原上的沙蟒王,她的皇姑母更是先帝贵人。周沛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中长大,哪里受过一句批评?
      她又冷又怕,又累又饿,为了全家人性命连夜奔走,还要被人骂作愚蠢至极?

      周沛忍受冤枉还心存不甘,无处发泄,便狠狠一口咬在对方的虎口,男孩吃痛松手。
      周沛推开他,跑到门口,一股脑儿地将要说的话倾倒出来:“一切是刘媪设计诬陷,她才是最坏的坏蛋!刘媪是我皇姑母的贴身宫婢,是她将布袋子交予我祖母的,还骗她说泥人能保胎顺产,我祖母并非有意要埋巫毒小人诅咒先帝呀!案件还未分明,太后就把我皇姑母毒死了,气得我祖母也……还有,还有啊,廷尉府的那些个人,说是来查案,结果是来杀我们的!我长兄都受伤了,额吉带着我逃出去,领了二十个部众前来解围,却被那个麻脸的男人说成是谋反,还把我们全家都抓了!真是不公,真是不公啊!”

      “愚蠢之人,你再喊,周家就都得跟你陪葬了!”
      周沛立刻噤声。

      门外传来三两脚步声。
      “有人来了!”男孩将她塞到被子里,“嘘,躲好,别出声,待人走了你再出来。”
      周沛心想,男孩若是想害她,早将她推出去了。如此看来,他倒算是个好人,周沛乖乖照办,在他的床上躺好,大被蒙过脑袋,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床下生着暖炉,将周沛的浑身烤得暖暖,将被褥上的皂角味也烘烤出来。她与男孩是头一回见,却没由来地对其感到信任。

      梆梆梆!
      “在下深夜打扰少主休息,多有得罪!请问少主刚才是否见到一个疯女孩?”
      男孩拉开门,声音都在颤抖:“你你你们怎么才来?方才那个疯子吓死我了!我一直推着门不让她进,她,她就又从狗洞那钻出去了。”
      追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又跑出小院,去追那个不见踪影的疯子周沛了。

      周沛满心羡慕佩服嫉妒,这男孩会演戏,会装惨,还只用三言两语就叫人家不追了,要是她能从男孩身上学个皮毛,也就不用被人追得如此落魄了。
      门外脚步声渐远,周沛逐渐放松下来,啪嗒啪嗒啪嗒——
      她听着,居然起了些许倦意。

      男孩掀开被子,周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跳起来,问:“走了?!”
      男孩点点头,神色镇定自若:“嗯。还好今夜你寻到这,不然你的人头早就不保了。”
      “要你管!”周沛嘴快,话说出口才知不合适,便打了个哈欠掩饰一二,装作困困的样子,软下语气来,“你是何人?居然有能耐保我的脑袋不掉?”
      男孩答:“你都找上门来了,不如先猜猜某是谁?”

      周沛上下打量这男孩,他十岁左右,穿着贴身中衣,外面披一件白色裘袍,脸颊瘦削,唯独眉心有一颗黑痣。
      周沛五岁前都住在草原,去年才随父亲和额吉回到东国,东国的文字和各种礼制也才学了一年。她还记不住宫中官名,自然也推不出他是谁。再说了,哪个大官会住这种破烂土屋子啊?这地方跟周家奴婢住的下房差不多。
      可奇怪的是,先前来的追兵喊他“少主”。
      不管如何,这“少主”长得倒是挺面善的。

      周沛思忖片刻,道:“你是好人。”
      “倒也不错。”男孩呵呵一笑,见她已平复下来,便往桌案走去,跪坐于布垫上,“既然你认为某是好人,那就请听某一言。你从哪来就回哪去,今夜之事全当没发生,如此才能保命。若你真心想救家人,先前有关罪魁祸首的那一番话,也请你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了。”

      “慢着慢着……你是让我们周家认下这巫蛊之罪的罪名?”
      “暂时之举罢了。”男孩挑灯读书,昏黄烛光映在他的面中,竟使他的脸笼着一股超越年纪的老成。
      “为何?”
      男孩头也不抬,反问她:“你是周家人,竟不知周家事?”
      周沛急促地搓手:“我是一年前才搬来东国的,这的语言、文字,规矩还有礼法都比猃戎复杂太多。其实,我还不大识字呢……”
      “猃戎?你果然是周家的那条漏网之鱼。早听说周家四娘子乃猃戎兰将军庶出,样貌与常人有异——”男孩似乎早听说她,他抬起头端详周沛的面容,笑了,“果然与众不同。”

      周沛的眉眼随生母兰云锡,瞳色是东国人鲜有的浅琥珀色,睫毛长而卷。同中原女子崇尚的眉若轻烟,清新淡雅之模样不同,周沛有着不知收敛的浓郁容貌。她的个头也比寻常孩子要高,在同龄人中十分出挑。

      周沛追着问:“哪里不同?”
      男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美得不同。”

      周沛没少被人夸奖过,不过被男孩称赞一句,还是令她心满意足了好一阵。
      周沛也学着男孩的姿势,在桌案旁半跪着。她记起嫡母说过的“礼尚往来”,也想着夸奖男孩几句,只是他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出挑的,又见他喜爱读书,便想着套个近乎,于是把脑袋凑过去看男孩的竹简。
      这下可好,满篇周沛是认不得的字,唯有标题中识得一个“易”。她绞尽脑汁,终于说道:“这字我认得,易,这是天子梁易的名!”

      “你……竟敢直呼当今天子名讳,如此莽撞,叫人听到,你便是有九个头都不够砍的!”见周沛仍是一脸傻笑,男孩叹口气,放下竹简,“周四娘子,看来你是真不懂事。”
      周沛缠着他:“那你便告诉我,你都知道哪些周家事?又为什么要让周家认下巫蛊的罪名?”
      “某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一言为定。我的嘴巴很紧的!”
      “好吧。人人都以为姜太后生天子,周贵人生艽南王,实则不然,天子乃……”男孩正要继续说下去,停顿片刻,瞬间改了主意,转口说道,“这事吧——有些复杂,某还是不说了。你只需要记得,当今天子一未及冠,二未娶亲,朝中根基不稳,稳定政局才是大事,至于周家的案子,天子不会重判,顶多是令尊革职,你们全家被贬为庶人,男丁女眷再受几年刑役罢了。对了,你们连黥面都不用受。”

      周沛满脑子云里雾里:“所以——你是让我们什么也不做,忍着?这就算认命了?”
      “非也。此时不发,是为自保,有志之士,雪耻不必性急。”

      周沛将他说的话在口中翻来覆去嚼一遍:“好哇,我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是个胆小鬼!我最讨厌胆小鬼了!”
      男孩叹口气,随口打发几句:“有勇有谋之人三百年难寻一位。多的是有谋无勇,有勇无谋或是无谋无勇之人。有谋无勇,充其量是没有用处,不会遭人记恨。而有勇无谋,处处惹是生非,才最是愚蠢……”
      周沛没了耐性,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又骂我蠢!我最看不惯你这种人!你也不过一个小孩儿,装什么大人样子。从进门到现在,你都骂我三回了!如今周家被人害得这样惨,你不帮周家就算了,还骂人,我,我……”她越说越气,怒拍桌案,力道之大,将桌上的灯烛都震倒。陶土做的灯托磕出一个缺口,灯油四溢,火星落下,桌案上燃起一片青黄火焰。

      流火将男孩逼退,他面露怯色,声音提高八度:“你你你干什么?!”
      周沛听得出,这位少主现在是真慌了。
      她丝毫不惧,学着男孩说话摇头晃脑的样子讲道:“你不是说某有勇无谋,最是愚蠢嘛?”
      男孩怒斥她:“你以怨报德!”
      周沛听了半懂,叉着腰:“对对对,你是好人,我是恶人。”
      “周将军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男孩说出这句话才知道后悔。
      在跃动的火焰中,周沛童稚的面孔比凶神还骇人,她撸起袖子,又夺过一卷竹简,放在火上威胁他:“不准说我父亲!”

      男孩哪里说她父亲了,是在说她呀!

      他看懂了,周沛是一个性勇好斗,至死不却的人,不仅如此,还没脑子,没心眼,没吃过亏,没挨过打,没得过教训,因此行事鲁莽,虽不谙世事,却也不讲道理,不计后果。
      男孩眼见书简被烧出一个洞,《春秋》的“秋”没了半边的“禾”,如今仅剩一把“火”了。他心疼书简,这把火炙烤着他的心,他料到周沛这种人吃软不吃硬,只得认清事实,低头求饶:“对不起,某不该说你父亲,不该说你。请……请把火灭了吧!”
      “大点声!”
      “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周沛不慌不忙,先将灯烛扶正放到一边,再将男孩推开,拾起坐垫在火焰上拍打,片刻功夫火便灭了。
      男孩看得心中一阵后怕,这女孩儿动作如此熟练,是专攻纵火还是专精灭火?

      周沛举起灯烛,递到男孩手中,对方满脸怜惜地检查竹简。周沛拍拍男孩肩膀:“我嫡母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知错就改,善也!我得走了。”
      见天气寒冷,周沛又夺过男孩身上的裘袍:“这件袍子归我了。”
      男孩一万个不情愿,却又碍于周沛的武力压制,只好同意:“……行吧,不过你可千万别跟人说起你来过这,也别说这袍子是我的。”
      “行行行,胆小鬼。”

      临走时,周沛又回嘴一问,“不过,天子究竟住在哪间屋子?”
      男孩没好气答道:“你怎么还不死心?”
      “我就问问。”
      “天子不住这。”
      “天子不住昌都长安宫,住哪?”

      男孩不与她辩,提笔在周沛手心写下三个字,把字音也教给她:“这里不是长安宫。你一会儿到正门去,拿手心上的字好好比对比对。还有,以后再也别来了!”

      周沛随口应付两句便离开了。她又从狗洞钻出去,避开守卫,绕到朱漆殿门前。她借着月光,拿手心上的字与牌匾上的仔细比对,轻声念道:“太—学—苑——”
      周沛嘀咕:“什么呀,闹了半天,原来找错地方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夜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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