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往事》艾纱纱

1、卷一 幽冥为鬼

　　第一章高塔
　　我确定我来到了幽冥，是的，没错，当眼前陌生的景象出现在我眼前时，这个念头也同时出生在我脑海里，我深信不疑。我正在排队，一条长长的队伍，有鬼差在维护秩序，我的后面不停地增加人，队伍也在慢慢往前移动。排了很长时间我才向前面的人打听到这是排队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我们的队伍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大多是老人，有中年人，也有小孩，我算比较年轻的，有各种各样的穿着打扮，有的悲伤，有的漠然，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想逃走......
　　我好奇地在这幽暗中四处张望，阴间是这个样子？前面就是那条名为忘川的河，河水悠悠流过，十分静谧，看不见一丝波澜，河的那一边是密密麻麻的红花，红得像浓稠的血。我来到白石桥上，上面有精美的莲花灵兽雕刻，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不过我都不认识。
　　过了桥，来到孟婆前面，她的头发在幽暗的地府中，白得骇人，白得煞人，这一抹白色的光华，配上忙碌的身影，又让我觉得温暖。我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宁静的女人，却又不可侵犯，她身旁站着几名鬼差，前面放着大锅里仿佛装着永远都舀不完的汤，孟婆拿着长勺舀到碗里，递给她面前的每个人。我看到排在我前面的那人，接过碗，一饮而尽，我有点佩服他的豪迈。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学着他，一饮而尽。他走开，到我了。孟婆把碗递到我前面，我伸出双手去接，却突然听到她问我：“你要不要喝？”
　　我很惊讶地说：“还可以不喝？”我还在惊讶中，她大概以为我不想喝，就用另一只手挥了一下，意思是让我旁边去。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却不敢耽误她的工作，我身后还有很多人，她也很忙，我赶紧站到一边，她就把我的汤递给了我后面的人。我知道到了阴间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记一切，然后去投胎就完了，可是不知道，不喝孟婆汤还能做什么，或者说，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周围的鬼差都很威严，让我很害怕，除了孟婆，我也不敢问谁，于是就想站在一旁等稍微闲一下的时候问问她我要做什么。她身旁的鬼差似乎觉得我站旁边挡了道，朝我挥挥手，把我赶到一边去。我于是到了离桥不远的河边等她，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队伍中也有几个和我一样没有喝孟婆汤的人走过来，我以为他们也是和我一起等，但他们陆续走过我身边，沿着河不知道要去哪里，看来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走过来一个人，面容慈祥的老人，我问他是要去哪里，他说要去地狱，我问他是不是没有喝汤就要去地狱，他说是他自己选择不喝的。我虽然没有说不喝，但确实没有喝成，也算没有喝，那我也只能去地狱了，我想，有个去处也是好的。于是我对他说：我也去地狱，我跟着你吧。
　　我就跟在老人身后，沿着河往上走去，脚边就是猩红狰狞的花朵。
　　我边走，边看着河，河很美丽，河水也很美丽，岸边的石头也是那么美丽，连一颗细沙，我也觉得异常美丽......
　　听到旁边有人在呼叫，我好像醒过来，却发现是那位老人在叫我，他说，我跟着他走了一段时间，他回头没有看见我，我一直看着河水，一动不动，才叫我的。我说，我好像看入迷了。他让我不要再看河，我继续跟着他走，我只看河岸和花，河岸也很美丽。
　　我一直跟着他走，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河岸，来到很多人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拥挤，人山人海。没有人排队，混乱不堪。我问他，什么时候才到地狱，他说已经到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地狱听这个名字不是很恐怖的地方吗？周围的人，有愤怒，有生气，有失望，还有的高兴，完全没有恐惧的表情，虽然我也没有，我很好奇。
　　过了很久，我听到刺耳的敲锣声，一个鬼差在高处喊话：“今天到地狱的一千个鬼，来这里写一下自己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这里的很多鬼跟我一样，也是今天来的，我也跟着众鬼挤过去写名字，挤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到了笔，我却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但总要有个名字，我马上机灵的写下“一一”两字。我挤出来，找到那位老人，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站着。大家差不多写完名字，鬼差宣布：“还有一刻钟，地狱的门就开了。”周围的鬼发出欢快的声音，我很奇怪，地狱不是痛苦的折磨吗。于是我问老人，为什么他们这么开心，他说，不喝孟婆汤的人都是不想放弃记忆的人，在地狱里是慢慢失去记忆。就像他，他是寿终正寝，子孙满堂，事业有成，他说他舍不得记忆一下就没了，就来这里慢慢忘记。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机会，就是对自己的死很不甘的人可以爬上地狱的高塔，如果有幸躲过鬼差的抓捕，就可以返回阳间，在睡梦中醒来。我才知道，来这里的是两种人，可我觉得我都不是。
　　我继续问道：“地狱不是惩罚坏人的地方吗？”他说那种犯了错的人来之前就被抓来审判了，判刑，投入十八层地狱中，我们从这里进入的地方是地狱的范围，却不是地狱的监狱，我们会去一座高塔边。
　　我跟在老人身后，在拥挤中慢慢向大门移动，越来越拥挤，挤得喘不过气来，身子也挤起来，踩不到地上，然后随着大家涌入大门内。到了里面，我看到各种各样的鬼，有的和我们一样是人的形象；有的像是身上的肉开始腐烂，脱落，这里少一块，那里少一块，露出里面白色的骨头，有的还吊着，马上要掉下来的样子；有的已经没有肉，只有一副白色骨架，很灵活的样子；还有的是绿色骨架，像是骨头上慢慢覆盖一层苔藓，他们显得沉重。我问老人，他们还有记忆吗，老人说他也不知道，我看他很震惊的样子，我想他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
　　这里实在太拥挤，他们把我和老人挤散了。我在这如潮水涌动的疯狂鬼潮中慢慢移向近乎垂直的天梯。大家纷纷挣着往上爬，不管踩在谁身上。我被后面的鬼挤到天梯的台阶上，它是湿滑的，长满青苔，就是绿色骷髅上的青苔。我的身体已经难以承受，骨头也要断了，后面还在拼命地挤。我只能向上爬，逃开挤压。天梯的台阶能踩到和抠到的地方很窄，稍有不稳，就会掉下去，我的手指和脚趾都在使劲。天梯也很宽，不断有熟练的鬼超过我，也有不幸被上面掉下来的鬼砸中，跟着掉下去的。我调整姿势，寻找省力的方法，因为扒在上面也很费力。有一个鬼经过我身边时对我说，慢慢来，不用急，还有很长。我很感谢他。我也看到有鬼把他上面的鬼直接拉下去。
　　我缓缓的向上移动，很幸运，那些事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也很累了，扒在上面也不是休息，我产生了放手直接摔下去的念头，我没有什么记忆，我是被挤过来的，我也完全不知道，还有多高，多长，还要爬多久。我慢慢地偏头，往下看。很多鬼还在下面拼命的挤。我可受不了这种拥挤，我放弃了掉下去的念头。忽然，我在下面爬天梯的鬼中看到了老人，他在缓慢地爬着。我想，他要爬到最顶上，要是被掉下来的鬼砸中，又要重来，我在他前面还能帮他挡一下。我慢慢的往左移动到差不多与老人并列的位置。又有几个鬼超过了我。
　　右边一个鬼对我说道，“我看你爬得太慢，我还在想是我让开，还是叫你让开，你就让开了。加油。就算等不到黎明，也要看一下最高处的是什么样子，什么感觉。”
　　我回答了声好，想到我应该是从人间来的，虽然我记不得人间的事了，但我出现在喝孟婆汤的队伍里，应该就是从人间来的，要是有幸，回到人间看看也好。如果在这里纯粹的等，也是费力气，还不如往上爬。我感觉身体中生出一股力量来，我抬头看上面的那个身影，觉得应该向他一样。我开始机械的往上爬，脚内侧紧贴着台阶，也紧贴着挪动，磨得生疼。手臂也压在台阶上，增大摩擦，就怕自己没抓稳，不小心就掉下去了。现在虽然很疼，却比只用手和脚的时候省力，手指和脚趾的酸痛也能减轻些。有越来越多的鬼因为体力不支，从上面掉下来，我还超过了几个在休息的鬼。
　　我遇到一个也在休息的白骨鬼，我问他，距离塔顶还有多远。他说我们爬了有一半了。其实我不记得我之前爬了有多少，但感觉还是有希望，下面老人也还在。
　　我继续向上爬......
　　突然，一个身影和着一个叫声从我的右边擦过。我的右手离开台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往后仰，虽然我的左手死死地抓住台阶，腿和脚也紧贴着台阶，但摇晃的右手脱离我的控制，仿佛要拉着我的身体也离开台阶。我惊叫着，这一刻我能感觉到我的恐惧，我应该是大张着嘴，目瞪口呆的样子，但，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很奇怪，我明明不由自主地，撕心裂肺地恐惧地叫喊了一声。仿佛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刹那。有一只手拉住我的右手，把它拉到台阶上。我安全了。我全身疲软，却记得死死地贴着，抓着台阶。我看向帮我的鬼，他在我的右上方，不知道有没有被刚才掉下来的鬼影响，但他弯下腰来抓住我的手肯定费了很大的力气，我不停地说着感谢他的话，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他很平和，说这种事见得太多了，很正常，能帮就帮。他又对我说道，“你的速度不错，保持这个速度，就能爬到塔顶。”
　　我问他，我们爬了有多少，他说，爬了有一半了。我是相信他的话的，但距离上次的一半，我已经爬了很久了，都看不到老人了。想到周围都是台阶，根本没有什么标志物，一半本来就是很模糊的感觉。继续向上，总能看到顶。我准备和他一起爬，他看出我的意图，说道，你的速度不错，继续向上吧，我的速度慢，不用等我。他接着对我说道，也不要只顾着爬，要时刻注意自己上面的情况。我感谢过他，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继续向上进发。
　　上面的鬼越来越少，速度越来越慢，休息的鬼也越来越多。我渐渐超过了他们，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不停地爬啊爬，这样机械的重复，我觉得厌倦了，我打算也休息一下。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你真让人意外。”
　　我抬头，正是之前我看见老人时恰好给他让开的那个，他的速度很快。我说道，没想还能遇到你，我跟你一起爬行不行。他说，“不行，我就要出发了。”说完，就动身了。
　　我也停止休息，继续爬。
　　途中，恰好遇到一个跟我差点掉下去时情况差不多的鬼，我在犹豫中，还是帮了她，她很感激，我们一起爬。她告诉我，我们爬了一大半了。她还给我讲了，爬到上面就要赶紧躲起来，等待黎明，会有很多鬼差来抓爬上去的鬼。她有一副灵活的骷髅身体，知道的也多。她已经没有来到地狱前的记忆了，她知道的都是地狱中的事。我怀疑，是不是身上只有骨头的时候，就没有以前的记忆了。我问她，那些绿色的骷髅最终会怎样，她看着我，“你刚开始爬的时候没感觉到吗，最底下的那些湿滑，长满青苔的台阶，就是死去的骷髅鬼，不断有鬼死去，这座塔也在不断增高。”
　　“那我们爬的都是死去的骨头了？”我突然感到寒冷，打了几个寒颤。我又问她，你不觉得恐怖吗，我们在尸骨上爬行，死了就变成它的一部分。她说，“在这里待久了就习惯了，大家都这样。你新来的，这种情绪很正常。”
　　我很想离开这里，我不想成为长满青苔的骷髅鬼，我一定要爬到最上面，躲过鬼差，从新回到人间。我问她，“是真的确定从顶上就能重回人间吗？”
　　“要我怎么回答你呢，这一切都是传说，只有那些等到黎明又重回人间的鬼才能告诉你是不是事实，我只知道他们确实都没有回来，应该就是从我们当中离开了。”
　　我想，能离开这里也好。
　　我们边爬边说话，她对我说道，“我还以为能从你这里听到一些人间的故事，没想到你居然什么都没有。”
　　“是啊，我也很奇怪，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在排队过奈何桥了。又没能喝到孟婆汤来了这里。”......
　　我们轻松的说着话，一个身影砸下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没能拉住她，她被砸了下去，我突然恨上那个身影。
　　又只有我一个了，我更是奋力往上爬。
　　....
　　我隐约听到哭闹打斗声从上面传来，立刻抬头关注着上面的情况，有身影从我的两边坠落。我不明白上面的情况，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才开始爬。爬了一段距离，发现我上面扒着很多身影，各种鬼都有，脚上涨了青苔的鬼也有一个。他们似乎在等待。
　　又一阵哭闹打斗声传来，几个身影被扔下来，又有不幸被砸中的。这一阵声音过后，大家往上爬，我也跟着爬。又这样重复了几次，剩下的鬼越来越少，我才看到，有长杆从上面戳下来，是要把我们戳下去。他们也会抓住已经爬到上面的鬼，抓住后把他扔下来。我们再次往上爬，速度快的就会爬到上面。鬼差再次来的时候，我上面的鬼向下退了几步，踩在了我手上。我咬紧牙关直抽气才没叫出来。他应该也感觉到了，在慢慢挪脚。我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情绪，继续关注上面的情况。鬼差的脚步声离开后，我们又开始向上爬。这样上上下下，我的速度越来越慢，可能不用鬼差来，我自己也要掉下去了。
　　我前面的鬼越来越少，掉下去的不少，爬上去的也有。终于，我也有一次机会可能爬上去，只是还有三个台阶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鬼差的脚步声。我想立刻爬上去，但身体并没有听到我内心的呼唤，它就像蜗牛一样慢，我内心的焦急和身体的缓慢可能变成了脸上的绝望。从上面跑过一对夫妻或者是情侣，他们也很慌张的样子。他们看到了我，竟蹲下身，一起把我拖了上去，飞快对我说道，“快藏起来，不要发出声音。”就跑开了。我赶紧冲进屋子，打开柜子，发现都藏了鬼。我继续向里找藏身的地方，发现一个破损的木头箱子，毫不犹豫的跨进去，盖上，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