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晏央】十日谈① ...

  •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辜负青春。”——《十日谈》

      .
      .
      .

      听闻晏清遭遇坠机事故时,沈明央正在为这尊煞神即将回国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结果一通电话午夜惊魂,她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思考这又是晏大总裁什么折磨人的新手段,电话那边便传来了陌生人的询问声,隐约还能听到旁边夹杂着几句英语的交流:

      “沈小姐,请问您是晏清女士的合法伴侣吗?我们这边确认了晏清女士的私人飞机在xx航线遭遇特大风暴……”

      呵呵,幸亏是私人飞机,没祸祸其他无辜路人,真是太好啦。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找到人了吗?”

      “还没有。”

      没找着,那就是没死。晏清能这么轻松就没了,这怎么可能?

      沈明央嘴角一抽。

      她在心底阴阳怪气地想:这是什么低劣的花招,虽然自己怀着一颗黑寡妇的心想做遗孀已经十几年了,但这种一看就是骗人的套路也不像那谁该有的设计——难道即使是多智如晏清也难逃老年痴呆的命运?还是年纪大了脑子转不动了?

      就算这样了,凑合过,还能离咋地,而且只要没有晏清首肯,这辈子都甩不掉她。

      过久了,自己好好一个新青年都变得闷骚了,一肚子话只敢腹诽,是万万不敢当面给某人听,真是堕落啊,沈明央。

      ……不过,她们的年纪也远算不上“老年”。

      想到十天后的结婚纪念日,沈明央忽然有些感慨。

      晏清出国处理事务期间,她一直睡得很好,然后平淡地发现自己又长了一根白发。

      这正是一个借机追忆似水年华的好机会,适合搭配同名的书慢慢读……幻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结果她只是更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美好青春全被晏清给搅得一塌糊涂不堪回首的悲凉;虽然没有虚度光阴,而且可以说是十分充实,但自从遇到晏清开始就一直都算悲剧。不幸的人生。

      她叹了口气,闭上双眼,那种纠缠了自己人生中将近一半时光的焦虑不安(都是因为晏清)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减反增,看来今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只要是关于晏清的事,就会让她的睡眠质量断崖式下降。

      ……

      还是放点钢琴曲助眠吧。

      厚重绵长的乐曲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如秋日暖阳,徐徐落下,让人暖洋洋的直犯困,而琴音清冷,倒是多了几分温和悠然之下的冷静。

      然而沈明央仍是毫无睡意。

      她记忆力一向不错,很快便从熟悉的旋律中回想起了这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是自己从小练习到大、耳熟能详的一张曲谱,虽然很久再没有碰过琴了,但这旋律仍旧记得很清楚,就像一些难以忘怀的记忆。

      和许多大家闺秀一样,沈家的四小姐也能弹得一手好琴,这似乎是淑女们的必修课。没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这就和吃饭喝水呼吸一样,身边的人都会,就没有什么拒绝的可能性。

      这首曲子对于从小听到大的沈明央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算得上特别的,就是降E大调夜曲是她和晏清算不上什么正式见面时的初见,自己亲手所弹的那一首。

      没什么美丽回忆、一见钟情,沈家的四小姐受邀在晚会上亲自弹奏,一袭华贵的晚礼服,长发盘起,坐在钢琴前抬手抚琴,沉静端庄,是整个舞会的中心。

      她甚至弹琴时还在走神,晏清作为晚会客人之一也没有认真听,莫名其妙地,二人忽然回过神来,对上视线,旋即分开,都发觉了对方的心不在焉;沈明央记得自己当时很是尴尬,有种摸鱼被抓包的心虚,也有被人不放在眼中的难堪,最后还是专注心神默默弹完了整首,在一片掌声中像魔法快要消失的辛德瑞拉那样匆匆下台了。

      沈明央那时还不知道晏清姓甚名谁,当然要是有时光机能回到过去,她宁愿自己一辈子也不知道。

      .
      .
      .

      爱丽丝误闯仙境之前,她也不会知晓自己究竟遇到的是红皇后、还是白皇后——或者是从未出现过的黑色国王。

      沈家四小姐并不讨厌舞会,也早就习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然而,或许是命中注定?也或许是晏清独有的那种压抑、冰冷的感觉让她心悸,这位大小姐出现了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失误。

      匆匆走下舞台的时候,高跟鞋的着力点恰巧不太好,踏在台阶上,崴到了脚,霎时从脚踝处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仍是面不改色,略微停顿微不可察的一瞬,稳稳当当地走了下来,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

      “真是太完美了!”

      女伴们衣香鬓影,簇拥而上像是众星拱月,无外乎是一些早就听得耳朵起茧的溢美之词,沈明央微笑着一一回应,内心却毫无波澜。

      好不容易等到舞会的气氛炒热,她才找了个借口溜出了会场。脚踝上捆着一根细细的鞋扣带,勒在痛处,每走一步,高跟鞋就像束缚囚犯的、坠着沉重铁球的脚链拖拽她的步伐;就像这身华贵的行头一样,穿在身上,她总感觉自己是一只倒扣的高脚杯,等待着被盛放酒液、被装在盘中供人挑选、被摔碎。

      这家酒店的走廊地板上铺着花纹繁复、厚实绵软的地毯,此时此刻来宾都聚集在会场中,想必是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出来。

      脚没受伤,但这双鞋穿着已经很不舒服了,沈明央甚至没怎么思考,就脱下了定制的鞋子。

      这身晚礼服的设计较为矜持,裙身偏长,是不会太过夺目也不会太过黯淡的青色打底,失去了鞋跟的这一点高度,裙摆恰好稍微有些挂地,她踩在地毯上,把盘起的长发松开一些,提着一双水蓝色的高跟鞋慢慢地走着。

      这次举办舞会的酒店在某海滨城市算得上一个著名景点,是欧式城堡的设计,圆顶高窗,宽门长桌,靠海观景,圈了不少地建成一个古堡庄园,到了晚上海风阵阵,一般都关窗。

      沈明央走到一扇窗户前,拉住把手巧力一推,新鲜咸涩的海风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放松地叹了口气,发型也吹得微微凌乱。

      心情好了不少,沈明央露出了点真情实感的笑意,结果一转头,看到无声无息经过的晏清,这半口气吊在喉中不上不下,差点把人鲠死。

      “……”

      这人天生克她吗?没想到第二次见面这么快。

      她们身形本来相差不大,但沈明央脱了鞋,又处于放松状态,便微微仰头,抬眼看向来人,平白显得矮了半截;她手中还拎着高跟鞋,与弹奏时端庄淑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晏清微微颔首致意,一双眼瞳黑白分明,没太多情绪外露,敛着光,脚步声被地毯绵密地全部吸收。她仍旧不留只言片语,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就离开了,态度挑不出错处,只有一身黑色格格不入。

      随着背影逐渐远去,那人也融入深邃夜色。

      逃出会场的大小姐凝视着刻意设计的、光线昏暗的盏盏顶灯,即使它们一盏接一盏传递光亮,这条长走廊尽头望去,竟然也是隐隐流露出几分黑暗。

      这让她想到朋友硬拉着她去看的恐怖电影,里面那些看不到的鬼魂精怪藏在隐蔽的角落……什么的,裙摆刚好垂在地毯上,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扯住一样;沈明央霎时头皮发麻,伸手拽了拽裙角,深受晏清带给她的鬼片气氛影响,虽然没有迷信,但还是在心里嘀咕着:自己从小戴到大的镇煞玉佩怎么没带着?

      那位女宾虽然容貌十分好看,但仅是两面之缘,一时让人想不出更多形容词。

      她并不端庄淑雅,没有温和友善,也无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虚伪,亦没有真诚,就像钢筋水泥森林里夜晚的风,吹拂而过时轻柔地裹在身上,使人联想到丛林、秩序、规则……让人莫名不安。

      这种感觉,即使后来沈明央见到了和初印象不同的温柔亲切的晏清,也萦绕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
      .
      .

      少女时期的沈明央虽然隐约有些预感,但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会如此离奇。

      晏清离去后一个小时二十分左右——别问为什么她会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她已重返会场,而整栋大楼因为某种原因突然断电;灯光熄灭,音乐中止,黑暗骤然降临,热闹的会场一时陷入死寂。

      她正好抬头望向时钟,记住了此刻时间。

      死寂过后,宾客们开始先是窃窃私语,眼见供电仍旧没有及时恢复,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人大声抱怨起来。

      还有人十分无礼地用手中光源故意照向别人的脸,甚至还能听到按下快门的细微咔嚓声,应该是混进来的报社记者或者其他什么人。

      沈明央还算镇定,只是心头涌上一阵微妙的不适感。

      她压下这种感觉,轻声安慰身边略显慌乱的女伴们:“别怕,应该是供电源不太稳定,紧急抢修也不会太久,等一阵就会恢复……”

      话音未落,便有女人突兀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个会场,震得人耳鸣嗡嗡,这不详的征兆瞬间让所有人心脏狂跳呼吸急促起来。

      “有、有人死了!”

      无数错乱的冷色白光顺着声源仓促照过去,有人手颤,光晃得厉害,因为每个人判断的声源方位不同,这些光束像审讯室压迫犯人的聚光灯一样胡乱地掠过不少人的面庞,一瞬白光交织,格外刺目,使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沈明央眯起双眼,在有些躁动不安的人群中稳住身形,凭借她的优秀视力,在杂乱交错的光束中勉强看清了那个惨死的人——

      一个西装革履、双目圆睁的男人正伏倒在她先前演奏用的那架钢琴上,鲜血汩汩涌出,顺着琴键边沿啪嗒、啪嗒地坠下,在木质地板上淤积成暗沉的一滩,流逝的正是生命的重量,她仿佛在呼吸间感受到血的粘稠和滚烫。

      男人的那双手僵硬地搭在琴身,竟然有种准备盖上琴盖的错觉,而黑白琴键血迹斑斑,像疯子弹奏时在其上沾满了血色的指纹。

      光照刺眼,一时看不清他的致命伤在哪里。应该是一击致命。

      从未如此近距离目睹死亡现场的沈家四小姐想到自己也曾抚过那些琴键,只觉一阵森森寒意;她莫名想到自己弹奏时的走神,意外和晏清对上视线,这个看上去并不特立独行的女人那时到底在看什么?

      还有那种怪异的心悸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种可以称为第六感的直觉在她心中怦怦跃动,但这想法天马行空,她摇摇头,抛弃了这个念头。

      这种没有证据的臆想根本立不住脚,更何况此人早早离开,言行举止也看不出什么异常,随便揣测她人实在不妥;警方很快就会封锁整栋楼,调查死因、追查真凶的事自己也用不着操心。

      只是……今晚怕是个不眠之夜了。

      .
      .
      .

      盛会被突如其来的死亡打断,所有人知道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案发现场。沈明央没有贸然接近尸体观察,也没有因为恐慌就先在会场边缘抱团,即使是方才的匆匆一瞥,能接收到的信息也非常多,这让她不由自主开始思考。

      具有“特定位置”这一要素的钢琴、揭开的琴盖、突然的断电、男人怪异的死亡姿势,没有惨叫,没有呼救,瞬间致死。

      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地联想那位陌生女子的注视,还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瞳,无声无息从身边掠过,如同一阵夜风。

      目不能视的浓稠黑暗仍在持续,耳边细碎恐慌的交头接耳声嘈杂混乱,人身处其中,就像陷入泥潭,渐渐喘不上气。

      沈明央有些不适,想要松一松领口,却想起自己的晚礼服并非高领,只能悻悻地放下手。

      她偶尔看一些刑侦故事,算不得爱好,对那些小说、影视作品中离奇怪诞的谋杀手法完全没有了解,一时之间竟想象不出钢琴上有怎样的布置才能让人一瞬死去……或者不是钢琴,而是别的什么要素,而男人偏偏就死在那架钢琴上,鲜血大量喷溅,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割///喉,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个死法。能在短时间有这般出血量的,只能想到这个了,据说甚至可以出现喷溅几米的现象,而她大概能看到血迹的范围被把控得很好,只落在了钢琴上,没有超出这个距离限制;当然,也不会有人犯蠢到让血溅到自己衣服上吧?

      如果这个男人的死和钢琴有关……沈明央不敢再往下想。

      会场上也只有自己作为演奏者触碰过那架钢琴。

      ……

      脑内思绪如一团乱麻,使她心烦意乱。

      在这时,微不可闻的细小电流声游走过众人敏感的神经,有些人已经仰起头来——整栋楼的供电猝不及防地恢复了。

      在刺眼的光芒普照下,每个人面上神色皆是一览无余。

      自当踏入奢靡盛宴的窄门,便是背弃了身后的俗世,黄金在脚底化作流淌的河水,钻石代替了苹果累累地挂在枝头,男人用翡翠打磨成的飞镖射穿作为靶心的红色苹果,女人仰头把玛瑙一饮而尽;他们也是一株株月桂树,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珠玉宝石,结满了堕落的果实。

      而此时此刻,光鲜亮丽、被华丽衣装包裹的男人女人们,镶金戴玉的朽木们,有的张皇失措,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忙于拍照录像,有的甚至还在搂抱调情;万般丑态皆被剖开在众目睽睽之下。

      窗外响起尖锐的警笛声,撕裂这虚伪的伊甸园幻境。

      .
      .
      .

      天光大亮。

      沈明央睁开双眼,因为睡眠质量低下而头疼欲裂。她又梦到了过去;不得不承认,伴随年岁逝去的有很多,但她对晏清那种微妙感觉却从未变过。

      当年那起酒店谋杀案后来成了D城有名的悬而未落四大案之一,案宗从D城转移到S城,经手了几波人,调查仍是毫无进展。

      那段时间,她经常能梦到那架染血的钢琴。

      死者身份和晏清确实有些联系,是晏家的一个旁系分支。

      但这二人没什么直接冲突,缺乏动机,加上晏清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无罪证明让人找不到什么不妥之处,于是就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那时正处于办案过分追求效率的二次严打时期,未曾想此案连替罪羊也找不着,送不到法院,于是只能放置在档案室深处蒙尘至今。

      而七年前,她早已落入晏清之手;某次被安排去处理一些晏家旧事时,才从晏清的情报中得知这起悬案的死者居然是晏父刻意隐藏的私生子。

      男子生母早年身亡,母系亲眷皆已离世,以前人口普查和户籍制度漏洞使其在大数据库里查无此人,他甚至还在国外生活多年又加了一层伪装,身份藏得太好,没有其他人知晓,也不知道晏清是怎么挖掘出这个秘密的。

      但也有隐晦的处理手段,晏清偏偏选择了最高调的一种。

      .
      .
      .

      沈明央当然清楚,这真相是晏清想让她看到的。

      揭晓多年谜底的那一天正好也是她们的结婚纪念日,每年这个日子,说难听点已经成为了沈明央的心理阴影,她的法定伴侣总会人为制造一些“惊喜”;譬如D城谋杀案的真相,她记挂了多年,心中一直有所猜测却苦于无法证实,这些晏清全都知道。

      而只有这一天,无论有什么要事,这个工作狂必定会回来。

      沈明央没办法婉拒也不能行动抗议,自然也只能必须返家。

      手机上昨晚的通话记录还在,晏清坠机生死不明?只能说是新一轮的游戏罢了,但十天后晏清真的没有回来,这个消息的可信度才算有所提升。

      如果这次又是游戏的话,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
      .
      .

      她还记得七年前的那日,即使所有事情都想办法加速处理完也只能在晚上赶回D城,时间相当紧张,连喘口气歇息一会儿的空隙都没有,所幸在飞机上小憩了一阵,自己才好受一些。

      本来还苦中作乐地打算备些速效救心丸聊以安慰,结果想想买了晏清一定会发现,还是算了吧,这人连自己出门办事顺手买的矿泉水牌子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在他人眼中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或许在晏清眼中只是经历和情报的集合体,随便抽取一段信息都能为她所用。

      ……怎么还在想这些事?

      苦命劳碌人揉了揉额角,下定决心这段时间暂时先放空大脑。

      以前夜间乘机,沈明央尚有兴趣在未离地太高时俯瞰下方城市的绚烂灯火,感受这人间繁华,不会起飞昏迷落地醒,闷头睡过整个旅途;

      现在可以说是和年少的自己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等到D城国际机场,专属司机早就在机场外等待。

      她在车上怎么也睡不着,凝视着手机上一秒、一秒前进的时间,看它逐渐逼近零点,越想越觉得煎熬。

      轿车停在高大华丽的花雕铁门前时,俯身微笑的管家过来打开车门,恭敬道:“欢迎您回家。”

      匆匆踏入门内的那一刻,正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二分。

      这座庄园的主人只身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如一尊雕塑,不知等待了多久。

      房内布局还是和一个月前没有什么差别,钢琴上盖着深色的防尘布,很久无人再使用它,沈明央不自觉地抿唇,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弹琴时走神的闲暇心情了。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晏清淡淡道:“你可以随便弹些什么。”

      “可以”、“随便”,听起来都是友善的提议,但从这个人口中所说那就根本不可能有这么轻松的意味。

      她又想做什么?

      纵使心跳急促狂乱到似乎要挣脱骨与肉的束缚,沈家四小姐仍是如以前一样作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从容上前,她尽力平复紧张,端坐于前,揭开琴盖,在调试后确认无误,无需乐谱便能熟稔地十指翻飞。

      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无忧无虑的时光,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冰冷乐声咚咚敲击着耳膜,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心跳声还是耳鸣声。

      余光瞥到晏清缓步走近,沈明央又想到以前也有这种被要求弹奏的时候,这疯子毫无征兆用力合住琴盖,自己双手来不及收回,莫大痛楚霎时从指尖穿透血肉神经,如锥子扎入心脏——可恨没有办法控制泪水涌出,她一时疼得泪流满面,那双手颤抖得厉害,却无法收回。

      心中一乱,刚好到了乐曲的一个小高潮,节奏把控失误,变得过快。

      与此同时,晏清伸手随意按下一个黑键,突兀的不和谐音符同样打乱了原本的舒缓旋律。

      “别停,继续。”

      “……我知道了。”

      这个纠缠了她十几年的梦魇正立在她身后,神情若有所思。

      而沈明央看不到,只觉得那视线让她芒刺在背,就像有蛇顺着脊背攀上后颈,蛇腹冰冷黏腻,在绞首之前给猎物一种轻柔暧昧的错觉。

      她在想什么?

      “我这段时间经常想到以前的事。”

      居然是这样的开场白。沈明央一时拿不准晏清想说什么,她并没有应答,但能感受到自己的琴声不稳,身后人应是听出来了。

      “那时你的弹奏相当熟练,游刃有余,还能在我构思剧本的时候注意到我。”

      剧本,轰动一时的D城谋杀案剧本么?

      陷入回想的晏清仍旧款款道来,语气轻柔,仿佛一个深情的恋人,“我也没想到你会对我的剧本感兴趣,记挂到了现在,既然你想知道,由我亲自告诉你也无妨。”

      说完,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从指根滑入,五指相扣,肌肤贴合,极尽亲昵,无名指戴的指环硌得人生疼,沈明央霎时毛骨悚然,琴声戛然而止。

      此时回答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她勉强自己从喉中挤出艰涩的声音:“我想……还是把它继续当做一个谜题……更好。”

      被迫跟随晏清身边的十多年间,每次只有提到“回忆”时这个独/裁/者似乎会比往常更宽容一点,这才让她有勇气说出这么一句话。

      晏清对此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生气。

      .
      .
      .

      铛——铛——

      零点已至,摆钟厚重沉闷的钟声响起,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宣告着上一日的结束。

      .
      .
      .

      “你和我都离死亡更近了一天,”身后人低语道,“明日仍会到来,你总是这么想。”

      所有活在当下的人,都会这般想。沈明央聪明地选择没说出口。

      要是这人突发奇想谈论哲学,哪怕是从苏格拉底谈到黑格尔,还是从老庄谈到程朱理学,从长夜漫漫聊到天光破晓,都比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要好得多——但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辩论与长谈,很多时候沈明央都是沉默的,于是这个构想变得荒诞无稽。

      晏清说:“但现在离天亮还很久。”

      沈明央此刻就像当年那个惨死在钢琴上的尸///体般僵硬。无论多少次,她都做不到在晏清面前对这种疼痛和屈辱表示柔软顺从;更何况,在象征严谨庄重的钢琴前,这种行径毫无敬意,无异于叛逆和亵渎。但她阻止不了她。

      没人能阻止这个恶魔。她绝望地想着,如砧板上的鱼一样剖开,急促喘息,在濒死的惨白幻象里沉浮起落,被刀刃用力搅拌。

      白昼似乎永不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晏央】十日谈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