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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歌舞妓画像 ...

  •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收到来自泉眼的消息,义王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太灵司府了,偶尔几次出门也是往皇宫里去见熹王和韶太后。国中事务冗杂,南烛国那边又总没有好消息,本来就够让他心绪不宁的,偏这个时候,熹王吵着闹着非要在今年中秋的盛月宴露面。他好说歹说没用,为此熹王还跟他闹起了脾气。韶太后见状不但没劝几句,还向着熹王,这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这日,文灵司孟泽登门拜访。算来他与义王同宗同辈,比他还大些,又是个洞察秋毫且不争不抢之人,故义王闲暇时多与他亲近。因这几日孟泽正张罗盛月宴事宜,这些都是由作为少灵司的韶太后掌管,义王从不插手多事,说笑间就随口问了几句。这一问,孟泽回得却颇有兴致,说起那金丝穿线、玉花点缀的百花冠,堪称罕物,又对那质出百花的百花服赞不绝口,称其香溢百里,色丽且柔,更胜往年;一面还感叹:群芳之首、妙音神舞饰以此等装束如浑然天成,该是何等的人间芳菲,幻梦至情。

      义王懂他也是性情中人,仍在那神游般地说完这般说那般,他自在那点着头,不由得想起了想夺头魁的涂月溪,想她若穿上这百花服配上这百花冠该会是怎个模样,暗自笑笑,忽而打断他,问他备选的画像是否都呈上来了。

      孟泽摇摇头,说还需些时日,少灵司无暇过目,让他自己斟酌着择选几个便罢。义王便不再多问,两人又说了些别话,孟泽见他有些累乏,没坐多久也就告辞离开了。

      太灵司府又恢复成原先的肃穆、清冷,带着昏黄的色调与夜合为一体。孟义慈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生在皇家,别人眼里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看似高高在上,行立坐卧间却自带几分忧悒。这忧悒是逝去的人留给他的,他早已忘记了从前那个洒脱不羁的自己。毕竟权利越大责任越多,可明明做着意义重大的事,他却觉得自己过得毫无意义,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生活千篇一律,他鄙视自己不知好歹的不快乐。然而,这一夜注定难眠,一旦想起涂月溪,他又觉得这样的不快乐其实是自寻烦恼,她让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不知道是以前更好些还是现在更好些,如果现在更好,那他有没有资格去改变自己的心意?他迟钝的感情让他在回忆往昔中有了几丝悔意,他想要去见见她,又怕自己为情所迷。

      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她有如雪的灵石。白泽的预言在他心中一晃而过,他猛然记起孟泽提到的百花冠,虚境最后一天的磐石岩,白泽将它给过涂月溪。或许白泽给她百花冠是有所暗示?天意难测,他做不到冷眼旁观,也不能随意插手,倒不如就这样遵从心意好了,这样想着,他凌乱的心才平复许多,至三更时分也便睡去。

      次日一早,义王径自去了伶乐府找涂月溪。涂月溪正与十几个姑娘排舞,听李掌事来喊她去画像,不禁纳闷怎么提前了一天不说,还来得这般晚。她被催着急急地去换了身艳丽衣裳,便被引着去到了紧北面一处临街的小院。院里一处半池,池边一溜儿栽有兰竹铺有怪石,倒像是伶乐府中的一片清雅之地,一问才知,原来凡预选五大主舞的歌舞妓皆来此处画像,画师都是上面派过来的,不喜人打扰,此一隅简单了些,却也合适。

      正往里走着,树影后隐隐地晃一人影,涂月溪猜便是画师先到了,转过去一看,却是她许久未见的易慈画师。他正和一小童在置好的画案前铺纸备墨。涂月溪没想到来的是他,顿时消去了心中忐忑。两人寒暄几句,兀自站在那厢叙起旧来。一旁的小童见他二人说个没完,就插嘴委婉地催一句,义王这才不知所措地连说着作画要紧作画要紧回到案前。

      涂月溪在一石榴树旁站定,特意说:“李掌事说各个姑娘皆要有所不同,衣服是他们挑的,姿势是师傅教的,我亦不懂,不知易画师怎么看?”说着便照先前师傅所教,一手执扇轻拢在胸前,一手拈着长袖微抚面颊。

      义王看她略显拘谨,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打量她几眼,的确比平常香艳妩媚:那鬓前插一桃花簪,额间贴一桃花子,一身海棠红罗裙,清透披帛,□□隐隐。霎时他脸一红,急说甚好甚好,便低头作画。

      小童一旁伺候着,他两人偶尔说上一句,多半沉默,一个娇娇滴滴屏气凝神含着笑,一个认认真真执笔勾线蹙着眉。约莫有半个时辰,涂月溪已香汗涔涔,手酸脚麻。小童早去叫人送来了茶果,两人便在小几旁一同坐下歇息。

      涂月溪问:“易画师给其她姑娘画的如何?”

      义王饮一口茶,竟烫了嘴,忙说:“我只画你一个。”

      她愣了愣,不知如何去接这话,义王方觉回的唐突,又解释说:“给你安排的画师病了,我刚好近日不忙,刚回丽天阁,他们就来请我……也是……也是凑巧知道是你,你我相熟,岂有不来之理。”

      涂月溪这便恭恭敬敬地谢过,喜言:“易画师画艺精湛,由你来画,想来我已比其她姑娘多了些胜算。”

      “哪里哪里,这画像一看姿容,二看神韵,都说美女如画,我却只是尽其所能画如其人罢了。”

      两人如此这般互夸互赞了一番。忽听墙头传来猫叫,两人同时望去,猫却纵身一跃沿着屋檐溜走了。涂月溪恍了恍神笑说:“以前我家中也养过猫,黑猫,乖巧懂事,还是我生辰时自己跑来的。”

      义王想起了那正是他所为,笑而不语,良久,问她:“我记得你家乡在白子南的千暮城?”

      涂月溪点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呷一小口,陷入沉思。

      “想家了?”他看出来。

      她抬头看一眼他,无奈叹道:“想是想,可……我现在哪里还有家,眼见着中元节,也不能给家人敬一柱香。”

      义王听了自然明白,伶乐府中是不许祭祀烧香的。他想劝她几句,可他不会劝人,心内掂量了几句都没说出口,最后只硬生生地说:“等过了这几日我带桃子陪你回趟家。”

      涂月溪当然知道火狐精的本事,可她哪里偷得闲日,便只当他是敷衍说说,没放在心上。

      两人坐得茶都凉了,这小童是特意安排在此伺候几位画师的,却从未见他俩这样的,又上前小心翼翼催了句,两人方各回各位。

      义王稍稍补了几笔,天色便暗了下来,他便收工打发那小童走了。涂月溪近前往那画上看了几眼,线条细致,笔法流畅,却也只是个轮廓。义王早就看出她自来就有些不自在,或是因这一身衣裳?或是许久未见他有些生疏?抑或是上次他的举止让他看似有轻薄之嫌?便说:“放心,画像我回丽天阁画好后自会叫人再给你送来。不过,恕在下唐突,不知月溪姑娘今晚可否陪易某在此小酌一杯?”

      涂月溪并无推托之意,但说怕李掌事那边另有安排。义王便说他皆安排妥当,她这才笑笑辞了他回屋去换衣装不提。

      待她回来时,池边已备好一桌酒菜,掌起了灯。夜风习习,她换一身雪青色襦裙,坐于弯月之下别有一番婉约动人的气质。义王见她还拿来了麓雪琵琶,知她有心,果然三杯两盏下肚,两人说开了话,她便言说如今拜师付露娘,舞艺小有所成,还要拜谢他的指点。义王怪她客气,不许她再跟他提半个谢字,又问起了之间的经过,学的如何种种。说到最后涂月溪还是对能不能入五大主舞有些担心。不过涂月溪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能来得了伶乐府的歌舞妓才艺样貌皆是千里挑一的角儿,光凭画像来定夺主舞实在也有些偏颇,她又不似付露娘当年名声在外,画像只要差不多那都是势在必得。

      义王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这事儿不归他管,这些年伶乐府关把的严,因此离族里面先看颜再看艺都没出任何岔子。他心下想只能在画像上多替她用用心,便鼓励了她几句。涂月溪受到些鼓舞便撇开心事,拿起琵琶问他想听何曲。

      “那夜我去七国,你奏的那曲?”他回,意指《尘风逐雪》。

      涂月溪轻拨琵琶,款款唱来:

      妾是尘上雪,君是云间风,云雪飘摇未迟暮,尘风不散终英雄。

      一曲唱罢,义王想到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感触颇深,他沉思良久,转而起身进屋,取来玉箫,面带喜色地说:“近日得一新曲,名曰《月迷离》,也奏与你听,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易画师但说无妨。”

      “请姑娘为在下一舞。”

      涂月溪腼腆地笑笑,他会意,举萧至唇边,萧声悠悠而出。涂月溪起身走到花下,月儿弯弯,她翩翩而舞,裙裾飞扬,倾身妩媚,回眸含情,恰如那月中走出的仙子般,让义王看得满眼尽是她,竟觉得自己变作了个俗人。

      回到丽天阁,义王心潮澎湃,将自己关在画室重新画像,至天明发现自己睡在案上,自去榻上睡了一会,起来又接着画。连着两日两夜终于替涂月溪画出两幅画像:一幅是白日她站在石榴花间,一幅是夜晚她在月下独舞。虽说两者相比,他觉得后者更多些灵动与神韵,但他都爱不释手,索性差一小文倌将两幅都送去交给涂月溪,又嘱咐了几句话这才放心。人刚走,他便觉得腰酸背疼,累的又去榻上睡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外间有人敲门,他睁眼,天都黑了下来,他睡得沉,有人进屋点亮了灯他都不知。门又敲了两下,听着是有点儿急,不像是丽天阁的人,他起身整整衣服,开了门。武灵司凌准火烧眉毛般大踏步进来,关上门匆匆一拜,急说:“太灵司,南烛来了消息,陆晓之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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