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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驭龙山密事 ...

  •   三天前,陆林风随着北奎国使船一同登陆北岸。这两天七国的使节都一齐奔南宫行路,陆林风悄无声息在半道儿上改路秘密去了驭龙山。他要特地去见一下空尘,找他出谋划策,指点迷津。

      空尘与陆林风素未谋面,但两人对彼此的大名却如雷贯耳,一个是不出驭龙山便能洞察世间秋毫的时幻师,一个是坐守定魂山令北境皆闻风丧胆的北魅族首。大概是一种心灵感应。陆林风快到的时候,山上刮起了遒劲的北风,让他不得不下马步行。那时,空尘的车马正整装待发,他在萧萧的松林中远远望见一飒飒的身影牵马而来,似有预感一般又从马凳上下来,对随行的人说:“风大了些,路上不好走,时间尚早,你们且去歇息,待风小些再下山不迟。”

      空尘向来有些随性的古怪,别人也就不以为奇,大家齐刷刷散去,他也抬腿往回走,身后的徒弟冯几跟上来问:“师父示意让我留下,是有何吩咐?”

      空尘往身后林子一指,探过个头说:“那里有个人,你去,带他来芸香阁找我,从崖子后面绕,莫让人看到了!”

      冯几腿快,立马照办,飞奔而去。

      空尘回到芸香阁,慢悠悠煮起了茶,他希望来的这个人不要给他惹什么麻烦,寻思着得看看他什么来头。这样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冯几回来了,把陆林风带了进来。

      “你去隔壁等我,有事儿我叫你。”空尘坐在里面塌上,声音传出来,让他徒弟出去。

      陆林风穿得不是很厚实的样子,站在原地哈了哈手,不见空尘出来,便自作主张进去了。

      窗外的风仍呼啸着,屋里只听得到咕嘟咕嘟半壶水烧开的声音。空尘看起来不太爱搭理人,他欠了欠身,仔细掂量了他几眼,还没看出来者是何许人也,就见他上前一步行作一长揖,自报家门道:“在下陆林风,特来拜见时幻师。”

      北魅族的陆林风?空尘的眼皮子一抖,心里有些悬。他想过来的不是什么好人,但没想到这么不好。他拧着脖子愣是不准自己去扶他,却碍于待客之道温婉客气地说:“原来是陆庄主啊!怎么如此客气,快快请坐,喝个茶先暖暖身。”

      陆林风落落大方地坐下,他先呷了口茶汤,见他没有逐客的意思,脸上却阴晴不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空尘嗅到他的一身正气里有气旋在躁动,此来必是有事求他,霎时有些后悔自己出的请君入瓮的馊主意,于是含糊地笑了笑,问道:“陆庄主你是贵客,远道而来,不随那七国使者去往那北宫,跑我这穷山陋府中来却是为何?”

      陆林风接了话茬,回言:“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哦?”空尘端庄地坐着,很奇怪第一次被人求却生不起气来,他展面一笑,开口回绝,“若是萧遥让你来的,你可不要上他的当,外面的人都把我传的神乎其神,其实我只是个凡人!俗人!贵邦的事,我管不了,还请阁下饮完茶,莫要久留,在下还要赶去赴宴,你我不好同路,等到了那里,咱们再一起痛饮。失礼……失礼了。”

      空尘说完,起身要走。陆林风茶喝了一半就吃了个闭门羹,这人把他请进来就是为了要赶他走的吗?他看他步子迈得沉重,倒像是对他有些不舍,便抹了抹胡须,说道:“空玄主请留步。此番来并非萧遥之意,而是奉先母所托前来拜访,希望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替陆某人排忧解难。”

      空尘停下步子,毫不犹疑地转过身,当即便问:“你此话何意?”

      陆林风淡然地反客为主,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还请空玄主陪在下稍坐片刻,听我说完,我再走不迟。”

      空尘狠不下心,明明是个大丈夫,干嘛要来惹他这个闲人,于是大步坐回去,问:“你刚刚说是奉令堂所托?我与令堂素昧平生啊,哪里来的情谊!”他半推半就拍了一下几角。

      陆林风没有惧色,道:“尊师在世时,可有提及他有一妹妹,人唤空小妹。”

      空尘想了想,说:“不错,不过她未出阁便病逝了,我从未见过。”

      “她没死!”陆林风底气十足,“她被施了换忆之术,而后被送去了北境。”

      空尘随着他遥举的手臂歪了歪头,这听起来是个离奇的故事,他撸了一下袖子,让他继续说下去。

      陆林风接着讲道:“后来她与我父相识,留于族中,她就是我的母亲,改名换姓叫白芝,忘了以前,忘了玄术,只知相夫教子,做了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她临终记起往事,说她以前住在驭龙山上,有个哥哥……叫空逸,是巽族的时幻师,她听说他有个养子叫空尘,说将来有机会,让我替她来见见你……”

      陆林风抑扬顿挫比划着说完,刹那间想念起他母亲。他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他会因为她的这些话就这么信誓旦旦地跑了来,不知道她若在世是不是也想回来看看,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空尘看在眼里,未显怀疑之态,竟也莫名对他母亲的故事感到凄然,不自觉地跟着轻叹了一声,又在心中盘算,他母亲若是我师父的妹妹,那我师父不就是他舅舅了?他眼睛眯起一条缝,看他天庭饱满,相貌堂堂,凤眼高鼻,也可谓是人中龙凤,不能说完全不像,至少也有个六七分呢!“咳!”他干咳了一声,提醒自己不要被外象蒙蔽了双眼,嘟囔了一句,“可惜啊,陆夫人和我师父都已不在人世,见不上面了!憾事!憾事!”

      陆林风听出他将信将疑,接着说道:“世事无常啊!那时我母亲还说……让我带上哓之和芙蓉,空玄主大概也知道,他们非我亲生,但知道他们也留着空家的血,我也是在来时的路上看过了我父亲留下的锦囊之后,才真的明白。”他说着,将锦囊中的信双手递给空尘。

      空尘对他的毫无保留从惊讶到处之泰然,伸手接过展开便看,内书:

      “芙蓉与哓之乃双生子,出自外族,由白泽托付,实乃义王子嗣。芙蓉自幼被魅术缠身,其真实身份不得与外人道,否则罪连全族。哓之则不然,为父早有安排,让他出门拜师学艺,不为光宗耀祖,而是为防将来有人拿幻羽甲借题发挥,离国之人来兴师问罪,到那时,哓之,可用之。”

      “好啊,好啊,”空尘抖着信,盯着陆林风,“我这对重瞳眼果然没看错,他们的确是双生子。”

      陆林风被吓到了,紧忙提醒他:“空玄主!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务必保密!”

      “那是!那是!”空尘收敛住激动,重重地坐回塌中,一面折起信递回去,一面安抚陆林风,“陆庄主放心,放心,此事我只告之过萧遥,其他人,包括义王也不知道。”

      陆林风心中伤感,摇摇头道:“想来因为我母亲是空家人的身份,白泽才将他们送给我们,他们本可以做个普通人安稳一生,没想到,哓之还是被栽赃陷害,芙蓉也落得个不知下落。”

      “怎么?芙蓉怎么了?”空尘急问。

      听这话空尘似是见过她,陆林风眼中现出几分生机,问他:“空玄主认得小女?”

      “在南烛国见过一面,我曾劝她逃离险地,看来她没有听我的劝。”空尘回答。

      陆林风悔恨地一拍大腿,道:“都是我的错,让她被司上青抓了去,生死不明,我此番前来,除了要为哓之洗刷冤情,也是为救小女啊。”

      “有何消息?”空尘关心地问。

      陆林风摇摇头,“司上青要约我见面,我恐怕他是要拿小女胁迫我交出幻羽甲。”

      “幻羽甲何在?”

      “已经寻回,交由两位长老送回了族中,外灵使若去查验,已无顾虑。”陆林风如实讲。

      事情听起来没那么糟糕,空尘却陷入沉思,不由得感知到杀机四伏前那一抹平静。他捋着胡髭站起身,说:“茶凉了,我让人烧水来添,陆庄主稍坐,我去去就来。”说完,他大踏步走了。

      到了隔间,他吩咐了几句话给冯几,他便小跑着去办。不一会儿,空尘回到芸香阁,心中已有了主意,坐到陆林风身旁的禅椅上,问他:“你有何主意?”

      “入了离国,我便身陷虎穴,明着,我需对太、少灵司唯命是从,暗里,我又不敢同司上青硬碰硬,谈何主意啊!还请空玄主看在空家人的面上救我一救!”陆林风看准机会,起身又要行大礼。

      空尘一把拦住他,把他硬按回了椅子上。

      “师父,水烧好了!”冯几在帘子外面问。

      “你进来吧。”空尘站在原地发话。

      冯几端着一个大壶走进来,续上了茶,然后又将水壶搁到火炉子上,拨了拨碳,回到空尘身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帕子,里面包着什么物件,递给他师父。

      是个带眼力价儿的好徒弟,空尘满意地收好,说:“我看风今儿个停不了了,车马人员减半随行,你这就走,去办紧要的事,剩下的交给管家安排吧。”

      冯几领命退了出去。

      空尘打开帕子,亮在陆林风眼前,“你可知此乃何物?”

      “流星箭?”陆林风一眼认出,“此乃家母之物,我儿哓之离家时,交给了他。怎么……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就对了!”空尘把它收起来,没有要物归原主的意思,“这是义王给我的,哓之见他第一面,他两人便大打出手,这箭是哓之扔出去的。义王来问我,我也疑惑,此箭总共十支,单单一支被他所得,却是何故?知道芙蓉的存在后,我更是想不通,芙蓉没有啊。现在我明白了,令堂十之八九是被我师父施了换忆之术后被送走的,他留了这支箭在她身边,或许……或许也是心有不舍,但为了什么让他做出这等选择,事到如今,我们也无从得知。其中缘由暂时不论,且说正事。”

      空尘走到几前,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水温了,便一口饮尽,叉腿坐下说:“流星箭之故,义王虽不信哓之身份,但也心存疑虑。哓之是个好孩子,他原本可以不死的,但为了救他的好兄弟,他甘愿舍身取义,枉死在归鸣山。”

      “我知道,”陆林风悲怆,这件事荼叶都告诉他了,“他为了救归鸣山里的一个琴师……”

      “你有所不知,”空尘小声说,“他不光救了他,也换下了他的身份,木家遗子的身份,所以,这件事才就此平息。”

      “竟是如此!”陆林风惊讶万分,“那我要替他讨回公道,岂不是说不得了!”

      “说不得!”空尘摇头,“义王被萧遥说服,信了!但我们都要守好秘密,不然又是血雨腥风,那哓之便白送了性命。听我一言,此事虽是离族所为,但你要权当不知。”

      陆林风恨恨地握起拳头,咬着牙应下了。

      “还有,你见过太灵司了没?”

      “没有!”

      “继任仪在即,我提前告之于你倒也无妨。”空尘说。

      “何事?”陆林风问。

      “七国出行时的画师你总见过吧?”空尘又问。

      陆林风仔细回想,说:“却是见过几面,此人颇是自大,并无深交。”

      没惹到他算你走运,空尘撇了撇嘴,没笑出来,说:“那就是义王,摄政义王,现如今的太灵司。”

      这一趟可真没白来,陆林风在捉襟见肘的对策中渐渐看到些希望,他笑出来了,说:“芙蓉有救了?”

      空尘继续摆摆手,“非也!”他闭了会儿眼,反复斟酌,“你不知我国中情形,韶太后如今也是少灵司,这其中因由我不便细说,但义王掌权,有她监国,水火之势,渐已分明,芙蓉的身世要保密,不然义王想救救不得,反而会被别人利用加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空尘兄,你说该怎么办?”陆林风大概也是急疯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改口便是一家人,岂有不救之理。

      空尘不急不躁,平日都是他吹胡子瞪眼,今日他慢条斯理起来竟能让文质彬彬的陆林风失态,他不禁也想跟他称兄道弟了,他颇有耐心地走过去安抚他坐下,说:“你先别急,还有萧遥不是。刚刚我那徒弟腿脚快的很,他这就送信给萧遥,找人的事他最在行。”

      “是!是!”陆林风对他的雷厉风行佩服得五体投地。

      “司上青不足为惧,他说什么你暂且都应付他答应下来,再想办法告诉我,我来做个传话人,让义王在后面操手,你可信得过?”空尘形似粗汉,不糊涂时简直心细如发得一塌糊涂。

      陆林风勇武果断、足智多谋,在他面前成了迷弟一般,直言信得过,信得过。

      “嗯……”空尘摸起了胡髭,踱起了步子。

      “空尘兄,还有何事犯愁?”陆林风的脑子似乎也一并交给了空尘。

      空尘瞪起了眼,呵了他一声,说:“既然信得过我,那你今日要给我交个底,有传言,大战前,你们陆家把幻羽甲给了那古陌辰,此事当真?”

      陆林风腾地站起来,跪到地上,指天为证,“苍天有眼,我陆家绝无害人之心,当年古陌辰治好了我母亲的急症,我父亲为了报答他,才答应借与他看看,不曾想他不守信用,借出去的东西就要不回来了。”

      “你还要隐瞒,快快说出实情,离族上面的人追究起来,我看你有何对策!”

      “这……”陆林风意识到空尘早就晓得风声,这是诚意要救他于水火,便坦言说出当年是他们不想他母亲做回从前,才找古陌辰出手,“我父亲本不想借他,后来不知为何,改了主意,铸成大错。”

      空尘让他起来说,看他和盘托出了,坐下来苦思不得其解,少顷,开口问:“你父亲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陆林风想想说没有。

      “那……有何条件?北魅族向来讲究生意之道,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将幻羽甲给了他。”

      “哦,确实有个条件,”陆林风想了起来,“我父亲想让他杀了木思涯。”

      杀木思涯?空尘在心中泛起嘀咕,陆家人果然不简单,看起来不谙世事,连一代枭雄火幻师都敢杀,这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抑或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他灵光一现,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于是说:“幻羽甲于我三族非同小可,或借或丢,稍有风声,离族都不敢掉以轻心,你此来,原也是想秘密地将你审上一审,你且谨记,幻羽甲借给了古陌辰,但他借的理由是,要铲除叛贼木思涯!”

      陆林风感恩戴德,起身一个长揖,“兄之大恩,愚弟来日必涌泉相报!”

      空尘揽起他双臂,对他是同情怜悯?还是惋惜不舍?为救他,他竟坏了自己的规矩,将自己也逼到了风口浪尖,仅仅因为空家人,他便心软了,莫非亲情真是一种牵累?片刻间,他的坏脾气又找上门来。这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吃,他松了手,再说不出半句暖心的话,板起面孔道:“我走了,赴宴要紧,到了南宫,见机行事。”

      他转身走了,陆林风自己坐等了一会儿,约莫着他们走了,他才按原路出去。在半路上,他望见空尘的马车,目送了他良久,才拉紧缰绳直奔南宫。

      空尘坐在车中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恰恰看到他飞驰而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在空家长大,与空如雪情同手足,他师父严厉又寡言少语,他的妹妹神秘得无人敢提。今日他们的故事被陆林风讲了出来,这般坎坷让他不禁也喟然长叹。他摩挲着手中的流星箭,它在他心中多了一份重量,它是陆哓之的,但其实更多的见证了另一个人的一辈子。他师父是个悲苦的人,失去了妹妹,失去了妻子,最后连自己的女儿也救不了,玄术再高又能如何,跟他一样都是孤家寡人。陆林风不像他的外甥,他觉得他自己才像,他这个养子完美继承了他的孤苦与深沉,但他不承认自己的暴躁还有古怪,可是他又难以遏制地在心中绘出另一幅图景:假如她们都在,他师父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而他呢?有了她们,会不会给他更多的爱,让他成为另一种人?

      他的遐想一路相随,从雪山到绿野,从群星闪烁到灯火通明,人间原来是这样一种滋味,他却永远不懂,他的感伤铺天盖地从四面涌来,他觉得自己离不开这支流星箭了,它成为了他的随身之物,它是记忆之矢,在命运的安排下,落到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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