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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临别一叙 ...

  •   是夜,木堇寒把虚门已开的消息告诉了韶玉瑶,之后便早早地去了书屋那边。入了院门,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雪的痕迹,廊上的灯悠悠地漾着,与庭前一株娇红的杜鹃交相辉映,木堇寒站了站脚,那是他亲手替空如雪移栽过来的。他又特意抬眼看了看书屋上的匾额,“花不负”是他写下的,她嘴上嫌弃,却为什么一直没有换呢?这时,从堂内走出一禅衣素服的小童,走到他身前行一礼,道:“公子先到屋里喝杯热茶吧。”

      “你家主子呢?”木堇寒问。

      “已经让人去叫了。”小童回完话,又请了请。

      大概是来之前灵力耗得太多,木堇寒此时正觉得口干舌燥,便随他入了屋中,像往常一般随意地坐了下来,看着他在一旁煮沸雪水,默默地泡茶,他竟有种尘世将远的错觉,一杯茶下肚,所有的烦闷也都随之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茶?”他问。

      “小的不知,是前几日和渊那边儿送来的。”他回。

      木堇寒愣了愣,如此这般,赐婚之事无疑,皇族那边连七国的贡茶都送过来了,可是,她明知他不稀罕,作甚让人特意煮给他喝?

      “不喝了,不喝了。”他嚷嚷着推了出去。这时方想起韶玉瑶的正事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她若是想走,许会过来见见,若不来直接走了却也奇怪,反正不管去哪儿,总会过来知会他一声的吧。就这样,他自己干坐着等了一会儿,谁也没来,便叫那小童热来一壶酒,一盅接着一盅独自饮着。

      空如雪掀帘进来的时候,他一壶酒已快喝完。

      她问他:“你怎么来这么早?玉瑶妹妹呢?她没跟你一起过来?”

      木堇寒抬起怀疑的脸看着她,“我与她又不同路,无事我就不能早来?”

      他说完,自己给自己又斟满一盅,空如雪按了下来,说:“你知道你不能喝多?”

      木堇寒轻轻推开她的手,没有话,还是喝了下去。空如雪知道他的性子,所幸他话中之意是不会再做蠢事了,便也随了他去。
      过了一会儿,她的侍婢进来,轻声说酒席已备好了,要不要挪到屋内。未待空如雪开口,木堇寒却说:“我看屋外凉,不如屋内好些。”

      空如雪默许地点了点头,又试探着说:“我们再等一下玉瑶妹妹吧。”

      “她不来了。”木堇寒像表明心迹般糊弄她。

      空如雪沉默半响,信以为真,等侍婢走了,方道:“我看得出,她倾心于你,想同你一起走,船已经到岸了,你自有你的法力帮她,我知道你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这酒,平日里我怕你饮,今日你饮了,我却放心,外边的人我都帮她遣走了,等你明日醒了,一切便都与你无关。”

      她这样说完,完成任务般站起身欲走,木堇寒叫住她道:“坐下喝一杯吧。”

      空如雪迟疑片刻,沉了沉心事,漠然说道:“她既不来,我也不便久留。”

      木堇寒自嘲地笑笑,心中如狂澜,回道:“赐婚的旨意还未下,你怎么就要避嫌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我不想再与你吵。”她转过身,看到他笑得黯然,她便生不起气来了。

      “好吧,”她妥协道,“这杯送别酒,不在今日,便是今后。”

      她伸手去接杯子,木堇寒却向后撤了撤,歪头看她,问:“又不是往后都不见了,不是送别酒,你还喝不喝?”

      空如雪接过酒盅,他的玩笑话她从不当真,这次有何区别呢?她慢慢饮下,临走道:“以前你总爱睡在书屋,今晚别的地儿就别去了,明日酒醒了我再让人送你下山。”

      冬夜的寒山孤庄中,韶玉瑶在去书屋的半路上,遇到了被空逸派来的人叫走的空如雪。她本就犹豫不决的心更加动摇了。她不知道,空如雪费尽周章让木堇寒置身事外,并不是为了出卖她,她甚至打算亲自去送她一程的。然而,她所看见的是,她透漏了风声给她的父亲空逸,今夜,他们也要行动了。她一腔的怒火直奔空如雪而去,她们相似的命运自此错过了互相救赎,走上了别样的道路。

      这样的道路大概也是拜空逸所赐,为了保护女儿,他对她的一番训斥本无可指摘,可是在韶玉瑶听来,却是对她拼尽全力反抗的亵渎。

      “离族要找的人,是同你一般不能踏出离国之境的人,你不要以为今日你帮了她,日后对你会有什么好处,你们是敌非友,总得牺牲一个,灵司之母变不了,孤凰之命变数颇多,义王选择保下你,不是让你同他作对的。木堇寒冲动莽撞,难道你也要跟着他糊涂吗?你留他在此,已招至嫌疑,此女你们救不了了,我已通知了和渊那边还有木夫人,他们明日便到。”

      空逸怒气冲冲地走了,让人看着空如雪,不准她迈出闺房半步。韶玉瑶躲在暗处,进退无路,她清楚地明白,此时再不走,便再无可能。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一个人一走了之。空逸训斥空如雪的那些话如针扎般深深地刺中了她,也敲醒了她。

      她在冷夜中纹丝不动地盯着守在空如雪门外的人,她认出了他,就是雪宴上的那个瞎子空尘,她不敢轻举妄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的“孤凰”给木堇寒是雪上加霜,给义王是如虎添翼,但因为有了空如雪,连义王都视她如弃子,那木堇寒又何尝不想自保呢?他不期望她作他的妻,他们都想要祥瑞,哪个敢在她身上铤而走险?她杀不了空如雪,她决定不走了,她要去见一见木堇寒。

      躲在书屋中的木堇寒此时已醉得一塌糊涂,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觉。韶玉瑶走进来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一时间竟平静了下来。要想改变她自己的命运,她眼前这个心上人其实大有用处,他若在时幻师府上出了意外,火幻师岂能饶了他们?

      “你来了?”木堇寒看见了她,从书案上爬起来,找来酒,给她倒了一杯,“不是送别酒,你喝不喝?”

      韶玉瑶被他打断了思绪,惊了一惊,随即拿起酒慢慢喝下去,木堇寒踉跄着醉倒在地,她轻轻扶过去,心中起了波澜,此时杀他轻而易举,再嫁祸给空家不失为最好的计谋。这样一闹,火幻师必然出面阻止义王娶空如雪,那她便有更多可能取而代之。她理了理他蓬乱的发,决绝地说:“我想嫁的人是义王,不是你。”

      他不为所动,只是痴痴地笑了笑,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知道我不想你嫁给义王。”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丝赋筝跟前,抚着琴坐了下来,萌萌醉意中,看她满眼都是空如雪,便弹出了雪宴那日的旧曲——《尘上雪》。韶玉瑶在感情与理智间冲撞着听完,在最后一刻发现了他留在案上的诗。那一句“青丝无以续,自此不相见”让她的心头一紧,对他的情又占了上风。

      他忽然说:“守着泉眼,不老不死,也好。”

      这是他从前就跟她说过的话,她心软了,自问:“我为什么要去杀一个真心待我之人呢?”他的心不能否定,但她的情当在此结束。她将手中紧握的刀收了起来,暗夜中藏着刀光剑影,她时间无多。

      他却如自言自语般说着:“我带你一起逃吧!我带你一起逃吧!”

      她义无反顾转身走了,她认为他没有放弃她,她还愿赌一把。

      往事不堪回首,到北宫的第二夜,韶太后就同时得了失眠症和梦魇症,醒时恍惚,看哪个宫娥都觉得有几分像空如雪,睡时深陷梦境,不停地在马背上飞奔,却精疲力竭地不知奔向何处。你永远不知道究竟哪一种选择会更好,就像韶玉瑶,她没选的那条谜一样的路——与心爱之人比翼双飞,成了她的终生遗憾,她没做的那个决定——为自己的前程手刃心爱之人,则让她以无可挽回被送入宫的代价来偿还。

      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终于想通准备回去等待进火幻师府的时候,她最初千方百计想要嫁的义王亲手将她推给了真正的帝王。入宫为妃为尚王繁衍子嗣的重任是神的旨意,义王往两位老灵司的府上走了一趟,用他巧舌如簧的嘴轻而易举便让她的“孤凰命”变成了“生儿成凰,不养为孤”。她对义王的敌意来得也不是全无道理,若不是他从中作梗,她也可以像木堇寒的母亲孟夏一般心甘情愿外嫁到木府,相夫教子真真切切过完一生,而木堇寒也不会孤独终老。木思涯挑起的大战给了她翻身的机会,能够走到今天,母凭子贵坐到太后之位,同摄政义王一同监理国政,全是她自己拼争来的。可是,义王欠她的却还没有还。

      她看着熹王整日沉浸在要启程去癸虚山的欢愉之中,一些细碎琐事也乐得亲力亲为,她却心无旁骛地发着呆,愈发闷闷不乐起来。一次,武灵司凌准公事之余悄悄来探望她,见她形销骨立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太后,拜神事小,对付义王也无须急于一时,若您身体不适,还是不去为好。”他多嘴劝了一句。

      “按计行事!这几天无事莫要找我了,免得惹人怀疑。”韶太后闭上眼,似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扬扬手赶他走。

      当晚,她又睡不着了,身在和渊却感受到了驭龙山中的干冷,命人加了两床锦被却还是寒意不减,便又吩咐宫人点亮了所有宫灯。她披衣起来坐在铜镜前照了许久,到天明时分,才伏在妆镜前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后,她眼神炯炯,想想眼见着下元夜拜神的大日子要到了,她不能再这样憔悴下去,于是抖擞起精神,要用珠光宝气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北宫的宫娥彩女连着忙了三天,每天摆好妆奁镜架,展锦衣抬珠冠,韶太后不厌其烦,就这样废寝忘食地想找回自己当年玉女之质,然而,纵是她容颜不改,体态未变,一颦一笑间的神与气却再不似从前,频频叹息间,她如何不知,还未得到所有,仿似已失去所有。

      临行前一日,熹王过来请安,匆匆忙忙地没坐多会儿,一听文灵司带着挑好的离族随行人员已到了北宫门外,他急火火地也要亲自去清点查看。韶太后看着他欢乐的步伐,一瞬间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这才从百感交集中得到些宽慰,在北宫的最后一晚终于睡了个好觉。

      然而,次日凌晨,大队人马整装待发之际,宫中来人带着一女侍拦在凤舆龙辇之前,声称巫女突发恶疾仙逝,临终有遗物让她亲手交予太后。熹王惊骇,等着他母后发话,韶太后认出来人,恰是她留在巫女身边的亲信,便让他近前将遗物呈上。

      来人走到凤驾之前,双手呈上巫女的临终遗物。韶太后从微微揭开的帐幔中接过来,捧到手中,细绢的帕子轻轻滑落,现出一精致小巧的鎏金香盒,其上的荷花鸳鸯栩栩如生,她不禁悲从中来。当年巫女将她留在角落中落尘的香盒要了去,有没有想到是为了今日之用?韶太后悲而无泪,她摩挲着手中的香盒,车厢中渐渐地有了巫女的气息,伴着淡淡的苏合香萦绕在韶太后耳际。这是巫女给她的临终之言。

      “青鸾将去,世无可恋,唯愧对灵坛,错入情迷,枉为巫女,多年思悔,空嗟叹!你我二人,情同姐妹,宁为一人毁,不为众生活。战火四起,你在前弃王通敌,我在后追杀魏后;朝野不稳,你堂上寡淡辅政,我堂下暗买人心,翻云覆雨,争得众人拜,难得一人心,不悔!然,离恨难却,心魔有责,此生回头难,愿以死明前路。尔后,孤凰命数犹在,恐先王遗诏未毁,待我身去,于幻境尔海中寻之,切记!四神镜将现,莫争!”

      韶太后沉思良久,悟得其中深意,便下令依祖制,将巫女于三日后在幻境尔海中火葬,又把那女侍叫到车前,将凤骨令牌赐予她,附耳道:“你是巫女近前的人,可随她行于尔海,替我看好葬船去向,若有水光异象,立刻前来禀报于我,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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