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双壁》绣色可喰

95、长老的话

　　白衣教。
　　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下。
　　狂风挟裹着枯草干叶，刮擦着皮肤呼啸而过。

　　“教主，我们什么时候回皇城复仇？”王言路问道。
　　“待我从万镜山出来之后。”谨神月说道。
　　“教主！”安如云闻言吃了一惊，凌厉的眼神看向了王言路。
　　思琳琅见了，不自觉往王言路处走了两步，挡住了他。

　　“我只是问教主什么时候复仇而已……”王言路低头道。
　　“教主，万镜山根本没有封存历代教主的灵力，就算挑战成功，除了那冰魄银镜之后也无法得到其他东西，又危险重重，属下认为，教主这般冒险不值得。”思琳琅劝道。
　　“不必再劝，我意已决。”谨神月淡然说道。

　　“教主，世子大人也随你一起去吗？”安如云心知无人能改变教主心中的想法，问道。
　　“阿殇，她有自己的事情。”谨神月听了这个名字，眼神带上了些许黯然。
　　卡洛殇心思玲珑剔透，知道她要挑战万镜山，马上就会明白是因为什么。

　　卡洛殇已经将冰魄银镜给了她，也没有封存历代教主的灵力，反而凶险异常，如此，还要挑战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这个原因无疑是卡洛殇的逆鳞。
　　是她最在意，最不想承认触碰的地方。

　　谨神月的真心，她自己都无法摸透，说到底，这个世界，又有几个人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真正想要什么呢。
　　“是时候了。”谨神月喃喃道。
　　她看到卡洛殇已经融入灵国皇族，与母皇的关系也日渐起步，最初灵国女王那般折打卡洛殇，也只是为了锻炼卡洛殇的灵体罢了。

　　她能看出来，卡洛殇也能看出来。
　　那拥有灵国血脉的灵体已经日渐稳固坚实，就算是灵国女王也轻易无法伤到了。
　　有着那样的灵体，就算有朝一日卡洛之锁的封印解除，卡洛殇落入地狱对峙阎皇，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现在，地狱不仅是阎皇的主场，也是她卡洛殇的主场。
　　她就这样看着卡洛殇跨过一道又一道的坎，飞速的将她抛至身后。
　　看着卡洛殇厌烦了两人之间的主奴游戏，最终也厌烦了她。
　　卡洛殇是那么强……
　　已经不需要她谨神月了。

　　思念至此谨神月不再犹豫，迈进了万镜山。
　　“教主！”五色王安如云仿佛在看她走入死地一般，肝胆俱裂的喊道。

　　……
　　花林繁叶之间，卡洛殇看着指上停留着的那只蓝羽小雀，说道：“小月进镜窟了么？很好。”
　　蓝羽小雀歪着脑袋，一脸迷茫。
　　她望向远处，“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那日，在命运之轮的倾轧下，她知道了关于自己的比起留着灵国血液更惊人的身世。
　　……

　　“原来，我是破军的守护星……”卡洛殇低声喃喃道。

　　大长老似乎还在说什么，但是她已经听不清了，她甚至没有听到大长老所说的真正的破军是谁。
　　她根本不需要听，普天之下，能够坐拥破军之名的人，若非不是她，除了谨神月以外，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也绝无第二个人。
　　原来，小月是乱世祸星降世。

　　小月真的会去复仇。
　　小月会掀起腥风血雨，令生灵涂炭。
　　小月会踏平谨国皇城，她曾经心爱的国家。
　　小月的双手会染满仇恨的鲜血，不得善终……
　　小月，小月……

　　但这些她都不会看到了，她很快就会死了。
　　记忆里谨神月的模样不断闪现，或是故作冷漠的蹙眉，冰霜般的脸，或是淡然轻笑，如冰雪初化……
　　这是她认识的谨神月。
　　她不会看到变成乱世祸星的谨神月了，也无法在她身边安慰她。
　　那个时候，小月应该不会笑了吧。

　　虽然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本来就不爱笑。
　　变成破军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觉得一阵头痛欲裂，不禁捂住脑袋跪倒在地。
　　“吾殇国的战神啊，吾等欠你良多，若是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大长老跟着单膝跪地，俯首对她低述道。
　　“不……我不想死……”卡洛殇奋力张口，只发出气喘嘘嘘的气音，几不可闻。

　　小月不能离开她。
　　更何况，这个替谨神月身死的人，为何偏偏是她？

　　大长老沉默了，他不曾想到此时的卡洛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卡洛之子背负诅咒降生，他们很早就知道自己寿命不长，更不用说常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生死更是无常。每一个卡洛之子都早早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卡洛殇也一直都是这样表现的。

　　尽管她时而狂放不羁，桀骜不驯，时而颓废阴郁，狂暴嗜血，但她始终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更改当年开启地狱门的契约。
　　像所有的卡洛之子一样，她会在成年之前死去，唯一的选择，就是提前在战场上死去。
　　甚至之前那一场场不要命的战斗中，卡洛殇那绝望疯狂的眼神，都让大长老觉得，她已经渴望死亡多时了。

　　“这太残忍了！”卡洛殇忍不住哽咽道。
　　“这确实……很残忍……“大长老从未见过这个桀骜不驯的世子如今这副模样，有些手足无措。
　　“只替身血誓，明明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世子……”

　　“这对小月太残忍了！”
　　大长老愣了愣。
　　“不行，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

　　卡洛殇抬首，目光漆黑，“你方才说，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晓？”
　　大长老读懂了她的眼神，叹气道：“老夫很愿意身死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殇国确实是仅我一人知晓，谨国焉能无人知晓？”

　　几只不知名的野兽从窗外无声无息地进来。
　　黑暗中，潜伏着不明生物。
　　卡洛殇已经杀机四起，毫不掩饰，“谨国若是知晓，怎么会放翼骑来犯我殇国？千里迢迢的杀我？旧的大祭司已然快要病逝，新的大祭司还一无所知。”

　　大长老冷静地道：“大祭司知天命，即使没有人告诉他们，也能算得出来。况且，你焉能确定，他不是在知晓的情况下，出兵殇国的？守护星不死，这个流落不回的太子就不会死。”
　　卡洛殇沉默了下来。

　　确实，大谨现在根本不希望谨神月回去。
　　他们不再守护这个他们昔日的太子，而是想杀了她！

　　“战神大人，你会在不久用生命替破军挡下一场致命的灾祸，破军经此一劫，便会浴火重生，脱去守护星的保护结界，光芒大盛，到那时，破军将会真正出世。这是多年前与谨国祭祀朗无邪签订的血之契约，他早已算到这一劫，契约已成，已经刻在了你的星辰命格之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改变的。”大长老说道。

　　“是谁定的命格？凭什么认定小月会经此一劫？凭什么认定小月就一定会成为乱世祸星？尔等智者张口即来，将我们戏耍！”卡洛殇抬起头，怒道。

　　“一切已然无法更改，若有其他心愿，我们可替你做到。灵国虽然与我们有签订同盟，但那只不过是一纸文书，随时都可撕毁，你若是不想依照条件前去灵国为质，我们可替你拒绝。”大长老说道。
　　“不……我要去灵国。”卡洛殇说道。
　　“……你当真要去？”大长老说道。
　　“当然，孩子回到她亲生母亲的地方，不是理所当然吗？”卡洛殇说着，讥讽一笑，转身走出大厅。

　　……
　　当她从大长老的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一身睥睨天下的气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颓然。
　　炎秀一众将领们担忧的呼唤着她，却已然无法将她的心动摇分毫。
　　“该死的大长老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世子大人！你说啊！”炎秀着急的就要冲进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是灵国的质子！？什么叫把你送回去？！你是我们的世子啊！！”

　　谁也阻止不了谁以下犯上了，正当大伙要冲进去的时候，大长老却一脸平静的走了出来，说道：“事实已不可改变，卡洛宗族的纯血世子亦将会被迎回。”

　　这句话如同传音一般一字不漏的传进众人的耳朵，便是一片满目惊愕，连卡洛殇的瞳孔都微微一缩。
　　她身体晃了晃，看到朝自己走来的卡洛族长，一脸茫然。
　　卡洛元木的目光亦是沉痛，他张了张口，说道：“你曾经质问过我的，我现在可以回答了，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我最小的妹妹，父亲的幺女，卡洛一族最后的‘卡洛之子’。”

　　她确实应该想到的。打开地狱之门的人不是卡洛元木，他怎么可能会生出诅咒之子！
　　她应该想到的。既然她生下来便能使用地狱之力，那就只可能是那一个人的孩子。那个在殇国危难之时不顾一切开启禁忌之门，导致后代都被诅咒的人间罗刹卡洛秱！
　　也就是她叫祖父的人！

　　……

　　狱灵塔。
　　自灵国建国起便筑成。
　　并没有别国灵塔那般高耸入云，从上一跃而下，便可至地狱。
　　皇族们凭借着天生无坚不摧的灵体，若是发现在意之人的魂魄被阎皇控制无法重新回到大地，便会从此处杀入地狱抢人。

　　是以阎皇也想来都是让灵国人三分。
　　这个塔虽然很重要，但是也没什么守卫，寻常人想要通过这个塔进入地狱，只需要向皇族申请即可，多半都是能通过的。
　　卡洛殇轻而易举的就走了进去，划破手掌，在地上写了一个巨大的血阵。

　　灵体召回阵。
　　龙飞凤舞的阵法落成之后，她将一颗鲜红的圣血丹放入口中吞入。这颗血丹也是她叫谨神月替她寻来的。
　　上面还满是谨神月的气息。
　　清冷，淡然，让她有一种，将谨神月的血肉吞入腹中的感觉。

　　伤口逐渐愈合。
　　卡洛殇再次划破掌心，鲜血从伤口一滴滴滑落。
　　她顺着阶梯一道一道的走了上去。
　　走到最后一层的时候。

　　她停了下来，仰着头，看到顶上白光，攥了攥拳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还未察觉之时，便觉脸庞一湿，接二连三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灵塔寂静无声。
　　只听到泪水和血珠噼啪坠地，渐渐的，传来哽咽抽气的声音，和再次响起的脚步声。

　　卡洛殇边走边无声啜泣着，瘦小的肩膀搭耸着，站在了白光之上，她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泪水接连滑下，她任其跌落。
　　飞鸟掠过，清风袭来，红缨坠子迎风飞舞，灵塔之上，就像站着一只红白的凤鸟，迎风招展，衣袂飘举。
　　剧烈的抽气声渐渐停息，卡洛殇的面容变回了往常那般的冷傲，若非脸上仍旧挂着的那滴泪水，让人感觉刚才激烈扭曲的哭泣不过是梦境。

　　她垂眸片刻，缓缓拭去脸上的泪水，而后右手迅速落下，地狱棱应召而出，黑色灵光噼啪四射，只一瞬，她的眼神就随着地狱棱的出现变得决绝狠烈。
　　卡洛之锁嗡嗡作响，轰然碎裂。
　　狂风骤起，她从塔顶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