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双壁》绣色可喰

105、王言路2

　　这日难得正月，人都聚得齐。

　　王家是个大家，枝脉广，子孙多，每逢正月，同辈的孩子们总是一大群聚在一起玩乐，虽然年纪落差很大，但都不影响他们在这样和乐的日子里增进情谊。

　　大大小小在备好酒菜的房间里一落座，就都嬉笑着闹开了。

　　同辈一桌，这里没有晚辈也没有长辈，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是最为痛快的。

　　王言路以往都是大着嗓门高谈阔论，此时却显得十分沉默。

　　但话题仍是引到了他身上。

　　“说到这，捞王叔叔的时候，我们家还出了不少银两呢，还钱！”王连奇放下杯子，看着沉默的王言路，半真半假的说道。

　　王言路脸上青白交加，恨恨的说道：“你们就不会跟父亲大人提么？”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怎么，你还想赖账不成？”王连齐侧过身来，手指戳点着他的胸口，说道。

　　王言路性子上来，说道：“我就是赖了又如何？”

　　王连齐脸色顿时也不好看，忍了又忍，骂出一句：“怕不是个杂种！”

　　王言路听了心下居然毫无波动，只想冷笑，说道：“终于说了出来了么？”

　　“不能这么说话，阿齐，你这话怎么能乱说？喝糊涂了不成？”一旁的王朴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道。

　　沉默的王家世子端酒的手一顿，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其余人见着气氛骤降，都闭嘴不言起来，左看看右看看。

　　王朴见王家世子一脸惊讶，急忙解释道：“我们跟你们都是同辈的，你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当然也不知道，别胡乱猜测，你齐表哥喝醉了，胡说呢！”

　　王连齐这才觉得失言，抓着晶透的杯子看了看里面澄黄的美酒，神色有些闪躲，窘迫的说道：“可能，是有点醉了吧。”

　　王言路不领情，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看着上面酒水震动，说道：“谁跟你们是同辈，我可还没成亲，你们这些人小孩子都满地走了，算什么同辈？”又看了一眼表哥窘迫的表情，“怕什么，反正他也不想认我这个儿子，杂种就杂种。”

　　他虽然心情不大痛快，却也没有真的气恼，幼年时，他还是颇受几位表哥们的照顾，每每想起时也十分感动，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与几个表哥在这里口齿之间针锋相对，奈何他一向嘴毒不肯饶人，此刻心神又乱，便顾不得许多了。

　　“你初初回来，不见你如何温情，这么这般怨愤？你要知道，王叔叔被关进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足足有半年之久，受了许多折磨，精神受损，心理上有着极大的创伤，和以前的样子多少不一样了，你为人子，本应当多加体谅才是，就只见你满腹牢骚。”一位王家表哥又道。

　　王言路冷笑了一声，喝了一口久，将杯子重重一放，说道：“人活在世上，谁又没受过一点苦楚了？这都能成为理由吗？这都要怪在我的头上吗？”

　　“早知如此，那你当初又为何那么做？”王朴摇头道。

　　“我做的事情我认了！也承担了！是左丞相小人之心，还不肯放过旁人，非要株连，不过是一篇文章罢了，历朝历代哪个言官不是行此事的？难道不是因为如今朝廷奸臣当道……”王言路怒道。

　　“快别说了！”王连齐急急忙忙出口打断，心虚的左右看了看，才对那王朴说道：“你与他争什么呢？你如何能争得过他？他何时都不讲道理的，赢了也是输了，吵吵嚷嚷的，惹的他再说出些什么话来，今日我们这里坐的所有人都要遭罪！言路，不是我说你，苦头还没吃够吗？！你不怕死，但我们还有一家老小，我们怕死啊！”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登时把一行人都吓了一跳。

　　“三少爷，老爷传你快回去呢，说回去时给他带上李记的新酿，老爷之前就订好了的。”仆从小张在外门说道。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都坐上自家轿子，散了。

　　王家世子不冷不热的看了王言路一眼之后，也坐上了轿子。

　　王言路没有备轿子，他在外面的世界待得太久，习惯了在房顶上飞来飞去，都忘了月都的公子哥们出入都要坐轿子的，原本，这个应该是下人们安排的，但是他现在没有贴身奴仆。

　　夜深了街上没有行人，他独自慢慢走着，拐过一处，看到前方停了了一辆轿子，他记得是自己的一母胞弟……现在的王家世子的轿子，便走上前。

　　王家世子在车窗上看着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只听他说道：“哥哥，你能活着回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王家业大，羽翼够长，哥哥想要寻求家族的庇护，待在家族里，当然是可以。哥哥与我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应有的东西，我都会给哥哥。

　　只是有一件事我要跟哥哥说清楚。唯有世子之位，我是决计不会让的。

　　这是世子专用的轿子，不便同乘，哥哥，那我就先走了。声声，慢慢，你们两个陪着哥哥，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是。”

　　“是。”两名婢女应声而出。

　　“不必了，我自己在街道上逛逛，多两个人，我反而不自在。”王言路从来不是个能隐藏自己情绪的，此时脸上已经有些不悦，摆手说道。

　　“哥哥不要任性了，一会母亲问起，你让我如何说？既然喜欢一个人自在，那又何必回到这个人情复杂的家族里来？”王家世子说道，敲了敲木窗，轿子应声而起。

　　看着那顶华丽的轿子逐渐走远，王言路看了看那两个婢女。

　　两人都似是精心调教过的，举止从容端雅，眉目秀美，低垂着眸子，没有说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王言路却仍是感觉到一阵阵酸楚耻辱，他握紧了拳头。

　　是了，他现在没有贴身婢女，也无人会替他准备轿子，他原来住的院落还在，也有人打扫侍候，却没有人正眼看他。

　　他没有失势，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得势过。

　　他才是嫡长子，父亲却从未提过要让他做世子，哪怕是在天元盛典上面拿过甲三，父亲仍是对他不屑一顾。

　　他原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你方才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前方的一个巷子里传来声音。

　　王言路顿住脚步。

　　“我真……哎呀，我今晚是真喝多了，你别说我了行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面的人，我是说你爹娘还有我爹娘，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是说王伯母，是大婚之前就有孕了，两人是奉子成婚……”

　　“就算奉子成婚，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怎么你就说人言路是……是……他小的时候你也挺疼他，怎么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伯母当年跟思大将军是青梅竹马的么，两人形影不离的到了岁数了也没避嫌，谁都以为他们两人会在一起的，谁知王家主横插了一脚。据说，他们说的，说，王家主深爱伯母深爱到不行，连肚子里怀了都不介意，硬是抢了来，提亲之后就匆匆大婚了。”

　　“你们这些人在背后就这样烂嚼舌根吗？”

　　“不关我事啊，是言路刚一回来，就跟王家主大吵了一通，那说的话真是，当时可是人来人往啊，难免不被人听了去，又沸沸扬扬的乱传了嘛。”

　　“我真是服了你们了。以后别再说这种伤和气的话了，言路不管怎么样，都是入了王家宗册的人，他最多就是不能成为家主，以后用度一应都是嫡子的，出入都要见面的，搞坏了关系岂不是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夜深了回去吧。”

　　而后传来了轿夫扛起轿子的吆喝声，还有木轿嘎吱嘎吱的响动，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王言路听到自己胸腔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声音很大，就好像有人拿着管筒往灶火里吹时发出的嗬嗬声，眼冒金星地站了片刻，他抬头，看到了旁边的客栈帆旗，便抬脚走了进去。

　　店小二正支着脑袋在一旁的木桌子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立刻就惊醒了，忙上前道：“客官几间房？”

　　王言路拿出银子，说道：“一间。”

　　店小二看着他身后两个模样清丽的侍女，愣了愣，说道：“好咧这边请！”

　　王言路便当那两人不存在，兀自将她们两个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