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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破军和守护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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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简直不太像个君王的寝殿。
它既不肃穆,也不庄重。
陈设极其简单,多以花草为主。
现在多处摆了炭火,角落里烘煮着一个水音器,氤氲的水汽从器皿中升腾而起,伴随着流动的水音,让整个大殿显得柔和安宁。
谨神月从软塌上起身,整理衣束。
太医掀开帘子,谨王这才走了进来。
几日悉心处理了伤口之后,上面结了一层黑色的痂,看起来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令人欣慰,谨木觉得谨神月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吃食也增加了,用过膳食之后,还可食用一碗甜羹。
大谨到底是大谨,虽然谨王平日里不奢靡,但到了这个时候,每日餐点不重复还是可以做到的。
今日,是绿合子羹。
谨神月低头看着桌上精致的瓷碗,微微愣了愣神。
“怎么了?”谨木问道。
“无事。”谨神月说道。
谨木看了看她,不知为何,明明几日来用餐之后都会用一小碗甜羹,今日却一口没动推了开。
“可是不合口味?令御膳房备上一碗别的甜羹吧,你想吃什么?”谨木问道。
“我……”谨神月避开了那关切的目光,转向别处,说道:“我想独自去赏花阁走走。”
谨王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两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跟着谨神月,想来是惹得她烦了,略微尴尬,说道:“那你注意安全。”想来这皇宫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远远见她没入了花丛中,仍是不太放心,令灵师剑师们都远远围着赏花阁巡查。
谨神月知道赏花阁内有一条幽深的冷玫树迷宫,她轻车熟路的走进了里面。
“教主,我不想回去!”王言路看到她,立刻单膝跪地,恳求道。
少年刚刚长开的身形在冰寒的大谨里显得十分单薄,他面容苍白,眼里都是痛苦之色,像是快要随着一地雪色消散了一般。
谨神月轻抚少年凉白的脸庞,说道:“言路,你的角色很重要,我需要你以王家言官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上。”
“我跟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小言官已经不一样了,我现在,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做到了,教主,我担心我没办法完成你要我做的事情。如果,如果我搞砸了……”王言路微微颤抖起来。
“你不想复仇了?”谨神月轻声问道。
“我想!我做梦都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复仇!”王言路急切断然的说道,“可是,我害怕,怕我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情,坏了您的计划。我,我没办法回到王家,教主,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谨神月说道。
王言路霍然抬头,看着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缓缓靠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再忍一忍,言路,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我保证。”他在那声音和寒风中一颤,回过神的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谨神月沿着脚印返回,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不要骗人了,你手上的卡洛之锁是假的吧?”朗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灵力灌进了她的五脏六腑,要把里面的血脉统统搅碎。
谨神月立刻跪倒在了地上,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就昏了过去。
“小月!”谨王刚才就发现了大祭司,见他走进了赏花阁,便跟了上去,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他骇然冲上去抱住谨神月,看到她满口鲜血,气息都微弱了,一时顾不上许多,喊道:“快,快来人!救驾!拿下大祭司!”便抱着谨神月往太医院跑。
御林军围了上去。
朗奇冷笑一声,挥手便将他们这群铁甲军队弹开了,瞬间便追到了谨王的身侧。
谨王抱着谨神月摔倒在地,翻身将她压住。
朗奇一掌劈去,空中倏然落下一道身影,白光一划,将他劈开了半丈,待看清了来人,眯了眯眼睛,说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安如云背对着谨王用了一颗治疗石,而后一甩长剑,说道:“剑圣之后安如云,前来救驾!”
“安公子,大祭司犯上作乱,将他就地格杀!”谨王说道。
“领命!”安如云说着一剑刺了上去,与朗奇缠斗了起来。
“咳咳,不可。”谨神月捂着满嘴鲜血,说道:“大祭司代表月神,是神明,也是百姓信仰所在,不可、不可杀。”
“小月!”谨王将谨神月的手抓下来看了看他,痛心地说道:“你别管这些了!你身上哪里痛?大祭司……朗奇对你做了什么?”
“无事,咳咳,只是被血呛到了。”谨神月说道。
“我抱你去太医院。”谨王将她刚抱起,一道暴扣灵光便击到了他身前的地面上,在坚硬的青石留下了深痕。
安如云立即赶来,又拦下空中倏然而下杀气腾腾的几道灵力暴击,说道:“陛下快走!”
翼骑铺天盖地的飞起,几乎罩住了正个皇城。
剑灵师们纷纷拔剑,和翼骑们对抗着。
此处到处都是宫墙,空中没有优势。
朗奇穷追不舍,说道:“陛下,此时不杀她,日后你定会后悔!你们都被父亲骗了!她根本不是受月神祝福的天之子,她是神子破军降世!她为杀戮而生,若是不死,他日谨国必遭其屠戮!陛下当日曾下旨将其流放万幽城,她心中有怨,所杀之人中必然有陛下!等她彻底觉醒,天下就真的再无人可以动得了她了!”
宫人们惊叫着躲避混乱的灵力箭矢,躲避不及的都被击伤在地,满墙宫苑死的死伤的伤,鲜血流了一地,仿佛杀戮之日已经到来一般。
大祭司灵力堪比皇族,一时之间,竟无人能拦得住他。
忽然间,空中又现出一道黑色人影,与安如云并肩阻拦大祭司。
“朗奇!五年前,你挑唆陛下将自己唯一的皇族血脉封印,又屡屡派杀手追杀殿下!如今,更是枉顾人伦,为了权力地位,将自己的生父封印软禁,害其重伤昏迷至今未醒!初得大祭司之职权,先是撕破殇国同盟条约派兵攻打,现又当庭逼宫!好你个朗奇!其心可诛!日月可鉴!”王言路立于围墙之上,朗声喊道。
“你们!你们!”朗奇还待说什么,却被思琳琅和安如云逼得节节败退,再顾不上说话。
不多时远方传来一声啸响,翼骑纷纷撤退。
王言路一路护送,终于来到了太医院。医师们早早就听到了轰隆隆的碰撞爆破声,现在又看到了神月殿下浑身是血的模样,皆是心惊不已。
“陛下,这边请。”院首连忙迎了上去,引放到一张软塌后翻看了一番,见其神志清醒,身上并无伤痕,也不奇怪,手指搭上脉搏,边探边问道:“可是用过了治疗石?让老臣看看。”
谨神月靠着方硬枕安静的坐着,垂眸不语。
“有劳院首大人了。”谨王说道,看着谨神月的模样,又小心翼翼的道:“小月,刚才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朕不会信的。”
谨神月仍是那副模样,只道:“谢父皇。”
“对了,朕请了殇国的大长老,想来不日便到了,但愿有办法能解开你手上的卡洛之锁。”谨王说道。
谨神月手指动了动,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父皇费心了。”
院首一双眼睛瞅了瞅这对别扭的父女,这才道:“殿下并无大碍,但受了惊吓,心火郁滞,略有不足之症,还需好生调养。”
“是了,方才……”谨王说到一半。
“还明殿下到——”
门外刚通传,就见到一个月色华服的小皇女快步跑了进来,看到谨王之后直接扑到了他身上,小脸煞白眼带泪珠,急切地问道:“父皇!你受伤了没有?”
谨王习以为常,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别担心,父皇没有事。”
谨爱看着他,此处是太医院,他仍是站着,应该是没有受伤需要治疗,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到了一旁的谨神月,浑身一僵。
“伤已经看过了,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谨神月说道,她一直礼数周全,此时竟然是没有等到回答,便下榻走了出去。
谨王苦笑。他莫名想到了猫这种生物,一只玳瑁猫若是在房顶出现,那只庭院的狸花猫就会消失不见。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大祭司朗奇,陷害神月皇女不成出手将其打成重伤,此为不忠;无故撕裂殇国同盟条约攻打殇国,此为不义;设计将其父朗无邪封印软禁,此为不孝。应天命,将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朗奇降为庶人。顺月昭,恢复朗无邪大祭司之职。钦此。
“谢主隆恩。”
朗无邪跪地接旨。
幽深的祭坛依旧散发着一股神秘的味道。
黑色的墙壁刻着古旧的符文。
谨神月冷冷地扫视着那些篆刻之物,一双眼睛莹白清冷。
“殿下现在已然沉冤昭雪,相信不日必将得偿所愿。殿下,是想重回太子之位吗?”
待宫人们尽退之后,朗无邪问道。
谨神月霜雪般的眸子微微一转,隔空冷睨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还是说,您是想要知道,有关于那位世子大人的事情呢,教主?”
“不愧是能够预测未来的大祭司,走到今天这一步,你都预料到了吗?既然你什么都清楚,想必这个皇城即将发生什么,你也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呢?”
谨神月淡然回答道。
大祭司的脸上掠过震惊和苦痛,“殿下当真要毁了这皇城吗?”
谨神月忽略了这个问题,道:“告诉我,卡洛殇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朗无邪蓦然睁大了眼睛,“就因为那个殇国世子?你要为她复仇?”
谨神月抿了抿唇。
报仇还是其他,她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但对于卡洛殇的死,她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血誓替身咒是先帝的意思,他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地登上君主之位。微臣不才,只算到了你的生死劫,是以找了一个邻国之子种下咒术,在死劫那日替你挡下一劫。”
朗无邪手指微动。
“这是……为了保护谨国未来的储君。换做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父亲,都会这样做的。你要因为这个,怪罪我们,怪罪谨国吗?这个国家给予了你尊荣华贵,你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邻国之子,而毁灭繁华了千年的大谨王朝吗?”
“我记得这个国家给予了我怎样的‘尊荣’‘华贵’。”谨神月神色平淡。
朗无邪的呼吸却陡然一窒。
“我本可以不去计较,只要阿殇还活着,只要她的死跟你们没关系。”谨神月一字一顿。
透过那双漆黑的瞳仁,一瞬间,他看到了未来。
“这天上地下,我原本只要阿殇一个人就够了,可你们却还是要从我手中夺走她。”谨神月低声嘶吼,她素来平静的面容此刻也有些微波动,疯狂的力量从她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青丝扬起长袍飞舞,宛如妖魔。
刹那间,皇城破碎,宫殿层层崩塌。
雕栏画凤的华美建筑顷刻成为废墟。
皇城之外,是堆叠如山的尸骸,黑色的鸟怪在空中盘旋,将这些尸体以及未成为尸体的人撕碎。
朗无邪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退了一步。
“你看到了什么呢?大祭司?”与他相比,谨神月显得平静无波。
瞬息之间,朗无邪终于察觉到,他的祭坛被人设了结界。
此时谨神月已然出手。
仅仅一个灵力暴击,就将他击倒在地。
“原来我,也在殿下的复仇对象之内么?”大祭司扶着墙,吐出一口血。
“把我的劫数换到卡洛殇身上,致使她魂飞魄散的人不是大祭司你么?”谨神月说道。
“我以为,殿下是恨我把卡洛之锁交给君上,致使殿下被封印。”大祭司说道。
“为什么?”谨神月问道。
“想不到殿下竟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大祭司看着谨神月,那眼神,仿佛在说计算此刻被杀了也无怨无悔。
“为了大谨的繁荣昌盛,为了保住大谨最优秀的继承人,这个人,就是殿下你。”他说道:“殿下问我为什么。是因为这人是那位卡洛世子,是因为殿下在千千万万的人中在意了那位世子,若是换成其他人,殿下也不会在意,更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是,没错,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卡洛殇?
谨神月捂着眼睛,满腔的愤懑却难以宣泄,即使杀光了天下的人,阿殇也不会回来。
“殿下无需如此内疚,即使不替你这一劫,那位世子也不会活到成年——呃!!”大祭司话音未落,徒然被掌风掀翻在地,他早已病入膏肓,这轻轻的一掌,便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大祭司真会开脱,口口声声说为了大谨,当年我被陷入狱,不也没见到大祭司出面的身影?”说到这里,谨神月脸上已隐隐浮现出怒气。
大祭司艰难的喘息着,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说不出来,还是无话可说。
“父亲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因为当年他窥了天机落下病根,又用血誓替你换了命,才要常年闭门入关养病续命。殿下好威风,如今铩羽而归,对于父亲用命换来的恩惠,竟然这就想翻脸不认了?”少祭祀从暗中走出,说道。
“少祭祀是左丞相的人,这一点,本教主应该没有冤枉你吧?”谨神月看着来人,冷冷的道。
“君上之所以会使用卡洛之锁,确实是因为我的暗示,殿下要恨我,确实也找到了正主。只是父亲当初闭关前,是嘱咐我好生看顾殿下,是我拂了他的意。”少祭祀说道。
“看不出来少祭祀竟然是这般性情,事到如今,是想要代父受罪么?”谨神月冷笑道。
“奇儿,你退下,这是我与殿下之间的事情,没有你置喙的余地!”大祭司勉强从地面撑起,急道。
“我虽然不赞同父亲的做法,却不知他何罪之有?”少祭祀纹丝不动,说道。
“是么?好,我告诉你!”谨神月手一挥,长袍翻飞,赤红的灵力直击而出,少祭祀闪身避过,看到一张灵力构筑的红色大网袭来,他扑倒在地,翻了好几个滚,又躲过几击。
谨神月右手操纵着红丝,左手捏岳天诀,不一会,就把少祭祀逼到绝境,左手一并猛然挥下,雷霆从空中破空而下,生生击中肉身。
“奇儿!!!”大祭司厉声喊道。
“啊——!!!”少祭祀惨叫了一声,左手捏诀,似乎还欲再战。却见大祭司那处突然现了一个阵法,光芒大闪。
是传送阵!
他刚刚假意在战,便是偷偷用灵力给大祭司画了一个传送阵。
谨神月的剑也是同时出鞘,电光火石之间,传送阵已经被斩裂,她一剑开合不过倏忽,立于原地,衣袍未沾半点灰尘,说道:“本教告诉你为什么,强者为尊,本教说谁有错,谁就有错!”
少祭祀抬头,看着谨神月,一脸不服。
谨神月冷笑一声,却是对着大祭司朗无邪,“阿殇死了,破军星辰至今未曾坠落,你以为,你真的骗过了我吗?”
朗无邪脸色苍白,“殿下,您冷静一点,也许,破军未坠,那位小世子其实没有死。”
谨神月将少祭祀踢翻在地,一脚踩住他,“不若,你把刚刚在父皇面前喊的那番话,对着你的父亲再喊一遍?”
少祭祀发出一声闷哼。
朗无邪的脸更无血色了,“殿下,犬子无辜……你要做什么冲我来就好。”
“两位祭司大人贵事多,难道没有看到,破军方位坠落的那颗星辰吗?”谨神月的声音如十月寒霜,“我才是破军,而阿殇,是我的守护星。”
听了这话,两位祭司的脸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守护星?
古老的文献中是有记载过的,每一位主星,都有一颗相生相伴的辅星,作为它们的守护星。
是对主星极其重要的存在。
但这样的文献,缺页少章,记载的太少太少了。
怎么会这么巧?
他们找来的替身之人,偏偏,是主星的守护星?
“所以,你说的用命换来的恩惠,大错特错,无论是否有血誓替身咒,阿殇都会替我挡下灾祸,只因她是一颗守护星。”谨神月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痛惜。
“所以,你们两个并没有什么筹码。”杀意逐渐在她赤红的眼眸中蔓延。
唯独这两人,她一刻都不想留!
只想杀之而后快!
如果不是这两人,阿殇不会在死之前,一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就算不得不替身,说不定也能安宁地死去。
她现在才明白,那些日子,阿殇的反复无常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阿殇知道自己快死了。
所以不停地试图离开她。
那么痛苦地挣扎……
看着谨神月四溢的杀气,朗无邪扑倒在地,沾着自己的鲜血画阵。
“无谓的挣扎。”谨神月长袍一翻,灵力如刀倏然而出,将那阵法生生劈开。
下一击,就是他们的咽喉。
“珠子发出耀眼白光之日,就是爱人在您身边之时!”千钧一发之际,朗无邪大喊道:“殿下,守护星不会死!只要主星仍在,守护星就会无数次复活!”
狂风骤然止住。
“她还会有过去的记忆吗?”
谨神月有些微的怔神,从怀里取出那颗白色的小珠子,放在手心托捧着。
温润的模样。
仿佛有一个小小的灵魂栖息在里面。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阿殇留下来的死物,现在却觉得这珠子无比鲜活了起来。
“破军觉醒后可继承历代记忆,卡洛殇是因保护而死,她用尽了最后的力量,也许记忆会破碎……不会残留。”朗无邪捂着满嘴鲜血,小心翼翼而又艰难地道
“可我要的,是这一世的阿殇,不是什么守护星。”
谨神月颤声道,仍小心地捧着手上的珠子。
“我想知道她死之前在想什么。”
哭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的眼泪洒满了长阶
到底是因为谁
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