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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昙花 ...

  •   其余四十五主峰见春工袭常二峰再无动静,神秀峰又完全封禁,观望之余渐渐死了心,至此峰脉之争落下帷幕。
      湛凌老老实实做客悦然峰,十日之后,他向薛之湄拜别,薛之湄体贴地陪同他前往流霞山。
      燕云台。正在练剑的尚清和收住剑势,请二人入座饮茶。
      湛凌快言快语:“哪里来的茶?”远不如神秀峰!
      清和想了想道:“一剑山南门集市七叶茶记。”
      湛凌认真追问:“这个七叶茶记还开着吗?”
      清和摇头,如实道:“三百二十年前关店了。”
      湛凌点头:“我就猜到如此。”普普通通的茶叶,半分灵气也无,竟敢开在仙门集市。
      清和笑道:“你来得迟了,不然有机会品尝师兄的香茶,那真万中无一。”
      湛凌面露遗憾,问道:“你尝过几种?”
      清和算了下去神秀峰饮茶次数:“大约九种。”每回茶叶应不同。
      薛之湄这才笑道:“当年寂静尊者于浮云阁中与清风师叔斗茶,半月为期,二人尽览三千茶香。”
      湛凌神色向往,续杯道:“可惜。”
      霞色万千,湛凌告别,薛之湄派弟子相送,剩下尚清和、薛之湄二人安静无言。
      清和心中犹豫,要请对方节哀吗?不节哀?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薛之湄也没问出那句:甘愿锦衣夜行?在宗门不为第一第二,也不至于无名无姓。但与这些人何干呢?
      一夜茶尽,薛之湄告辞:“师叔留步。”
      尚清和目送她离开,如同往常持帚一级级清扫长阶,或练剑。
      大乘无人,乔陵各门各派连同溟海妖修俱偃旗息鼓。五十五年后,薛之湄进阶大乘初期。
      “人皆有心魔,心魔除,进阶自然快——这是正道。”湛凌坐在燕云台与尚清和对饮清茶。
      又问清和:“你可曾拜会新任掌门?”
      尚清和道:“不曾。”一剑山的掌门上任不必全宗弟子前往朝拜,但会响九钟,发灵贴,遍告主峰及外派修士。流霞山竟也收到灵贴:袭常峰令狐御,其实她未曾听过。她始终感激一剑山,但对一剑山的其余人事又漠不关心,牵挂的唯有流霞山及师父门下众人。
      湛凌见此也不再提这个人,袭常峰行事中正,令狐御八面玲珑,知他打算借住流霞山,便从善如流地收下了灵石贺礼。他取出采集或购买的各种灵草,清和仔细辨认品阶、灵性,又将自己整理的普通药草拿出来,两人一起合计。
      清和再次确认:“不再等等吗?第十二丹方我目前只有半数成丹率,品阶也不高。”
      湛凌肯定:“无妨,那味丹药本也不是最要紧的,能用就行。”不能再拖了,天意宗竞争越发激烈,突破大乘才有更多机会。
      湛凌依葫芦画瓢在燕云台布下拒马阵,威力不如上次,但防御元婴修为尽够用了。
      清和正待拔剑试一试阵,湛凌连忙阻止:“饶了我吧!这五十年来尽研究这一套阵法了,你若破了,可没替补的。”
      一切准备妥当,湛凌身穿棉质亵衣,毫无防备地躺在阴萝寒石上。从四肢到心肺脏腑再到头部,清和指尖的剑气细若毫发,穿透布衣缝隙,切肤、断脉、去晦、塑脉、引灵,出指迅捷,只见残影。
      湛凌面目狰狞、牙关紧咬,一刻如百年。
      三个时辰后塑脉毕,阴萝寒石上滴血不沾,湛凌全身皮肤复连如初,只有密密麻麻的红痕昭示曾被切开又粘合。
      尚清和分出一缕极细剑气小心地在湛凌体内游走三周,见顺畅无阻才松了口气。她取出一枚药丸放入湛凌口中,解释道:“止痛,不含灵气,不影响经脉重生。”灵丹灵药会导致新生经脉灵性不均,影响最后的灵根资质。
      药丸入口,清凉化喉,痛感减弱到可承受的范围内,湛凌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咧嘴含糊笑道:“千步峰上是不是故意的?”
      清和可不认:“当时手生而已。”
      此后数年,湛凌寸步不离寒石床,尚清和练剑扫阶之余,协助他定期服丹药固本培元。湛凌能下地行走后,开始重新修炼刀法。
      薛之湄闲来无事看过一回,湛凌正往返履云梯,遂取笑:“一剑山出力,天意宗却白得一个弟子。”
      湛凌泰然自若:“湛某倒想拜入贵派,奈何高攀不起。”
      薛之湄挑明:“是我派不入宗主法眼罢了。”一剑山与天意宗上一代恩怨了结,这一辈却仍互不顺眼。
      湛凌确实志在宗主大位,对薛之湄则懒得虚词遮掩。
      薛之湄目光停留在他腰侧佩刀上:“旌鸾刀。”刀如月靥,飞鸾在鞘,对于男子而言,略显精巧。
      旌鸾刀,解无忧,昙花一现解无忧。
      湛凌道:“竟还有人记得她。”记得又如何,本该惊艳乔陵,却为了他们这种卑劣的人甘愿牺牲于汀海右滩。
      虽然五万年来乔陵名士不过五五之数,但成功飞升修士逾八百人,正如龙凤劫中只知观慕唐,实际足有十五名修士同日飞升。有些人自有道,不邀名,亦不以名生。
      一剑山承办的无花榜,稷谷台上群英会,一言一笑,一刀一剑,足以渲染韶华。解无忧以天意宗出战无花榜,名列第四。当年人见之皆道:“出淤泥而不染。”却六十年后折戟汀海右滩,昙花一现,红颜早逝。
      薛之湄顿时兴味索然,丢下陷入回忆的湛凌,来到山下竹楼前:“师叔丹药炼得如何?”
      尚清和正在分药材,闻言摇头,取出一瓶丹丸递给她。薛之湄打开后嗅了嗅,微弱的灵气,看不出什么丹。
      “清凉去热。”清和道。
      薛之湄倒出一粒尝了,果然像糖豆,清心的效用于她这种修为聊胜于无。她略安慰道:“师叔毕竟非丹修,专于炼丹。”
      尚清和接受好意,她现在确实将以前酿酒的时间精力转移到炼丹上,练剑扫阶仍是重中之重。她也不急,慢慢学来。
      薛之湄问:“解无忧——师叔听过吗?”
      清和抬头道:“知道。”无忧无意,观澜清风。
      薛之湄道:“湛凌应传承自解无忧,都以旌鸾刀为兵器。”
      清和只是笑道:“难怪。”难怪还是刀法,虽然她所知晓的时间可能对不上。
      薛之湄点到为止,反正提醒过她了。
      清和吐露道:“丹获尊者于我有半师之谊,对于湛凌,我也只是尽其能帮一回。”除此之外,她无能为力。
      薛之湄起身笑:“如此。”薛之湄偶尔会到流霞山一游,她们二人目前都不便出宗门。
      一百年后,花寒率先突破进阶元婴后期,神秀峰封禁如故。又五十年,江流亦突破进阶,神秀峰终于解除禁制。
      清和密切关注着神秀峰动静,先是发出贺讯,待访客都离去后,才御风前往神秀峰。
      积秀轩中花寒、江流、今宵、今朝正在闲谈,清和这才发现今宵今朝也晋升元婴了,她再次向众人道贺。
      花寒问她:“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清和道:“薛掌门进阶大乘卸任,令狐掌门执掌一剑山。”
      花寒并不意外:“令狐师兄啊——”难怪神秀峰如此安宁。
      散场时,花寒又随清和来到流霞山。
      花寒诧异叫道:“湛真君!”湛凌竟还在流霞山?
      湛凌嬉笑如故:“恭喜!我正打算告辞,不意真君突破,便想着再会一会。”
      花寒假笑:“多谢多谢!”
      湛凌也不在意,真的寒暄两句,就与二人告辞。
      花寒对琼花飞觞:“两百年未见,山峦如旧。”琼花如旧,人也如旧。
      清和将空空的酒壶中补上密蒙花丹液,甘凉退翳。花寒斟了一杯,品了品,一饮而尽。
      花寒道江流将留守神秀峰,她与两弟子会离山各自修行。
      清和也与她道别,她在难易榜接下一些任务,不日将行。或许接下任务,她才有了此行的目的地。
      清和沿着羊肠小道穿梭在巴州的崇山峻岭中,有人以十枚上品灵石求八斤阪里漆。识藏玉简取自秋容,在她多年增补下,已有二十二万条名录,阪里漆在其中,却只有简单一句:“阪有漆,巴州崖。”
      巴州山多草木杂,漆树不少,清和割开一寸长树皮,取了少许白汁涂在瘿瘤石上,瘿瘤石墨色如故。
      “下面路过的好人,劳烦帮忙看一下金包银在我左手还是右手边?”攀着石崖的采药人十指紧紧扣住石缝,听到下方有行人动静,尽量大声问道,生怕声音再大一点会震落眉睫上的汗珠。
      清和停下来,仰头看了半晌,在一个岩石半遮挡的角落里看到三枝拇指盖大小的金黄花朵,遂高声回复她:“左手向左四尺五寸、再向上一尺二寸。”
      采药人将位置记在心里,小心翼翼向左移动,只是岩石缝隙错杂,等到重新安稳下来,已经错过了那几枝花朵。
      采药人也看到了金包银,左右腾挪几回,也没找到合适的下手位置。骄阳似火,金包银花瓣微蔫,采药人心急如焚,掌心尘土已被汗打湿,甚至抓不住石块边角。
      清和将下摆打了结,沿着石壁,飞快地攀爬上十丈高处,回身望向采药人:“如何采?”
      采药人连忙单手从怀里取出一根石铲:“不能用手碰!用这个,根一定要连在石铲上。”也不能脱离石面。
      清和如其所言,铲出全草,采药人已经从背篓里掏出一个石盒,将盒盖半开举向清和,清和一点点抖动手腕将石铲上的金包银倒进石盒里,采药人滑动盒盖盖住再放回背篓里,立即连连向清和道谢。
      二人顺着岩石慢慢返回地面,每当清和觉得她撑不住要掉下去,她脚尖总能踩到凸出处稳住身形。
      “我叫秦娘,多谢姑娘相助!”秦娘落地后再次谢道,觉其年纪相仿,热心邀请:“我家在山下村落,若是天黑了姑娘可在我家落个脚。”
      见清和没放在心上,忍不住提醒道:“山中有虎狼,入夜尤其危险。”若不是听说这片有金包银,她也不敢深入山林的。
      清和点头,却问道:“本地有无一种树,春季花若棠梨,结子如苦楝?”
      秦娘努力回想:“临仓确实有不少苦楝树,但花像棠梨的,真没见过……”
      清和谈不上失望,只是谢过她后分别。
      “你还在这里!”秦娘满脸惊喜,背上硕大的背篓装着沉甸甸的石盒。
      清和归剑入鞘,转身看着她扶着背篓跑过来,眼角的疲惫都被掩在明媚的笑容下,还是如此爱笑,清和不禁以笑相迎。
      “还在找金包银?”清和问道。
      秦娘将背篓卸下放在一边,锤了锤肩膀:“是啊。可惜没有之前的好运气,我在这片山林找了三个月都没看到金包银的影子。”
      “别说——金包银真管用,我当家的腿断了两年,金包银敷了半个月就能下地,只是走得不太顺畅,大夫说再有一半的金包银就能大好了!”秦娘笑吟吟道,畅想着找到金包银后全家和乐的日子。
      清和看了眼三个山头外的村落:“秦娘夜里宿在山林?”
      秦娘笑容一滞,立即合掌笑道:“只是四五夜,神佛保佑,平平安安!”她从背篓里翻出一包干粮面饼,掰了一半递给清和,清和迟迟未伸手,秦娘则热情地看着她,清和不得已接过来,她起身拿起挂在树桠上的两节竹筒,将其中一节递给秦娘。
      秦娘边打开竹筒喝了口:“唔——好甜!是蜂蜜水!”
      清和撕了一小块面饼慢慢嚼着,间或喝上一口。
      “难怪姑娘敢深山来去,原来有一身好武艺。”秦娘羡慕道,清和笑笑。
      秦娘犹豫许久后开口问道:“你还在找那种树吗?”
      清和点头:“嗯。”
      秦娘看了看天色,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她站起来在四周撒了细细一圈驱虫粉,拍了拍手里粉末:“这样夜里蚊虫就少很多了!”
      月半圆,星也不多。黑暗中两人偶尔闲谈。
      “今晚可千万不要下雨……”虽然看起来没雨,但山中天气多变。
      “应该不会有雨的。”清和安心道。
      野兽的叫声远远传来,听得不真切,多一个人陪伴,秦娘仿佛也不害怕了。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清和让她抱着背篓睡,在她身上围了张薄被,自己阖目打坐修炼。
      天一亮,秦娘便紧张地睁开眼,草草吃了两口饼,便精神饱满地同清和分别。
      “对面那座山崖有丛金包银。”清和突然道。
      秦娘连忙睁大眼睛:“哪呢?哪呢?喔———我也看到了!好大一片!你眼神真好!这么远……”
      秦娘翻越山谷成功采了一株金包银,她在对面遥遥向清和挥手道谢后回家去了。
      再次见到秦娘,她脸上皱纹更多,仍手脚麻利翻山越岭。
      秦娘率先道:“不是找金包银。”她的背篓底部仍放着石盒,上面却整齐地放着其他药草。
      “我知道另一片地方还有金包银……”清和道。
      秦娘笑:“真不是,当家的腿好啦,我就闲了来山里转转。”
      清和敏锐地发现她左耳听不见了。
      秦娘仍是笑:“当家的胳膊扫到了。没事,我右耳听得可清楚了!我给你做了一件衣裳,试试?我带了针线,宽了紧了都能改……”
      盛情难却,清和脱下外裳试穿了下,崭新的青江布,简单地用蓝线绣着米粒大小的苦楝花:“多谢!很合身。”冷不丁地问她:“是不是瘸了更好?”
      秦娘收起针线,笑得云淡风轻:“不啊,至少有力气能打猎能劈柴。”
      清和问:“如果秦娘有力气打猎劈柴呢?”
      秦娘想了想,笑笑不说话。
      清和让她服下一枚巨力丸:“至多三年五载。”
      秦娘后来背着背篓,手持弓箭:“我数了数日子,就猜你会在这座山!”此地距初见山崖已有十来座山,她面色红润,风尘仆仆。
      秦娘清理出一块空地,将半路猎获的兔子收拾洗净架在火上烤着,一边从背篓里找出准备好的草果,挤出汁液涂在兔肉上:“看——这两种草汁混在一起,咸咸辣辣的,都不用盐……”
      天黑前,她们分食了美味的兔肉。秦娘又手把手教了很多烤肉的做法,清和只是默默记在心里,在山中徘徊时偶尔会试手。
      “我有一女秀山,止此一女,秀山有意招赘,她也……希望力气大一点,哪怕——”秦娘欲言又止,当娘的自己半生左耳失聪便罢了,终不敢咒自家女崽。
      清和取出一枚巨力丸给她。
      秦娘用手帕包好,收在怀里:“多谢!”她从背篓里倒出一些玩意儿,都是集市上买的,也不管清和是否喜欢,急急忙忙站起来道:“我出来半个月了,秀山在家怕是担心,我先走一步,改日再见!”
      清和应道:“好。”
      秦娘没有回头,忍住哽咽,一路走一路流泪。有只野猪从草岢里冲出来,秦娘迅速拉弓搭箭瞄准射中野猪,她用麻绳系在猪腿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路拖行,一路呜咽,明明长久以来的心愿达成了。
      清和转了一座又一座新山头,未再见到秦娘。巴南四百四十四峰转遍,她在某个盛开金包银的石崖下发现了十个木桶,打开后清如水、粘如蜜,她抹在瘿瘤石上,石面沸腾墨色褪去露出光滑的月黄色。木桶间夹着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一封信笺,笔画工整如孩童初习字,写着阪里漆的制作古方。
      清和将这四十年收集到的生漆和当地草木,按照方子提炼,失败了两次后得到了相似的漆液。
      清和收走了九个木桶,留下一个空桶,桶中放了巨力丸的药方,里面的草药都已替换成巴州当地的药草。这原是千斤方,她炼成丹药后对修炼者没什么用处,修炼者不差那点力道。
      清和仍在巴南山中逗留,有时能错身见到秦娘打猎经过的痕迹,秦娘决心避开她。清和一直关注着秦娘入山林后的安全,却不过分窥探。冬雪之后,清和在曾落脚的树桠上挂了一枚刚玉扳指后离去。
      秦娘拿到了扳指,打了个如意结随身戴着。她的手指经生漆腐蚀又痊愈后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弓弦与箭杆在疤痕上磨出了茧子。秦娘对深山里的所有秘密守口如瓶,连对秀山也不曾吐露,她开始极少入深山腹地,村里人说秦娘老了,猎人老时都翻不动山的,现在山林是年轻猎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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