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47、一波

　　出了一剑山，湛群英袍袖一甩一步万里，观澜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一个时辰。眼见甩不脱影响了他采集灵材，湛群英无奈停步，他转身望向观澜：“渡厄丹有了，方法禁忌也给了，事不成，与我何干？”
　　观澜道：“尊者误会，不关旧事。慕清风进归去堂时，在下见尊者面色有异，是他有何不妥？”
　　湛群英藏不住心事，他没想到有人不看大名鼎鼎的一剑清风，却留意到他一瞬间的表情。他曾听琳琅提起过大弟子有个关系亲近的道友，但：“慕清风妥不妥，径自去问本人更便宜。”
　　观澜面色如常，似乎听进去了劝言，微微退后一步请对方自便。
　　湛群英欲行暂止：“无忧花虽好，过之不及，慎之慎之！”
　　观澜展颜一笑，倾身行礼谢过。
　　湛群英哼笑一声，倒是有几分倾城色，不枉那个丫头一头栽进去了。正欲施法离开，他察觉四周有异，不禁面色凝肃，袖中双手捏了赤焰丹。
　　观澜亦有所感，不动声色地在手心敲着折扇。
　　见偷袭不成，有两位大乘后期修士撤去隐身功法走出来：“尊者匆忙离去，我等好追！”
　　湛群英冷笑，硬邦邦地顶回去：“无约无交情，一脸龌龊！”
　　二人没把方晋升大乘中期不久的观澜放在眼中，互成掎角之势步步逼近湛群英：“试问这千年，哪位修士入你千步峰不是赔上无数灵石灵草，跟个孙子似的求取一颗灵丹？”
　　湛群英手中悄悄关联丹库，很久无人上门砸场子，动手都有些生疏了，面上却作出回忆之色：“不是一手交灵石一手交灵丹，公平交易？”
　　黑衣修士忍无可忍道：“公平？仗着天赋炼出些稀奇古怪的丹药，仗着无人知晓药性，您老灵石收得痛快，买家服丹后却九死一生，见鬼的公平！”
　　湛群英口中毫不可惜道：“不听医嘱，生死就别赖千步峰。”早期注明了药效，那些修士不也乱吃丹药，说一颗偏要饶半颗，你不废谁废？说话间也不理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直接撒出一把赤焰丹，又撒出一把结霜，点对点百分百命中，一枚丹也没浪费。
　　人人皆道琳琅尊者为当今乔陵第一人，出名早手段烈，曾与之齐名的高阶修士或飞升或陨落，自此后来者无人敢直面锋芒，不周剑前老老实实、恭恭敬敬。他们似乎忘记了湛群英与宋琳琅同期，似乎忘记了湛群英能安稳待在千步峰，是他无花榜挫败群英，又有无数上门挑战求丹的修士被打败、尸骨化作千步峰百草园的花肥，总不会是七派修士爱才、施舍地留他一命。
　　灵器灵丹，上中下等之上有极品，极品之上有天品、地品。地品的赤焰丹和结霜丹，不必入肉入口，高速弹出后一接触到修士的护身灵气，立即汽化与灵气融为一体并迅速侵蚀修士的身体与神魂，有修士运功输出更多灵力或者祭出法器抵挡，却壮大了化雾的丹气，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险境。
　　后面赶过来的大乘修士见此，扔出提前准备的一块极品灵髓，丹气如有灵性立即撤出修士乏味浑浊的筋脉神魂，团团裹住更精纯的灵髓，而白色透明的灵髓肉眼可见地变得灰暗。
　　湛群英负手而立：“原是早有预谋。”柿子捡软的捏，看来丹熏派已经放弃他了，比起一剑山全员疯子，当然是孤家寡人的他更好拿捏，另外这千年来他脾气确实不好，想必同门忍得辛苦。一剑山的薛掌门未必没有心思，只是正好被琳琅压住，否则今日真七派大义清算邪修了。
　　湛群英并不意外。自上一位璇玑宗修士飞升上界，雷华已经六百年未眷顾乔陵了。作为丹修，他更能感应到高阶修士的气息变化，一百年尚从容，两三百年有人焦灼，四百年后七派均有修士寿尽陨落，气氛一度压抑到极点，截止到现在不过是火山爆发前的静默。
　　湛群英笑道：“在下何其有幸，被选中为乔陵仙门牺牲，只在下一人怕是不够吧？”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以及某几位中立高阶修士插手，千千万万的流言中自动消除了“飞升雷华有定数，大乘修士过多则雷华不启”的传言，后者只在大乘修士间传播，因各阶信道不通，元婴及以下一无所知。
　　林断也是耿直回道：“尊者误会，尊者大才，纵使牺牲我等，也不会牺牲尊者。只是尊者灵丹实在难求，不得已出此下策，请尊者到天意宗小住，顺便为本宗炼一些珲玉安丹、乘风丹，丹成之日便是尊者离开之时。”
　　林断说得极为客气，湛群英却听得想笑：“唔……一些？”
　　林断点头，煞有介事：“我宗弟子资质向来不太高，索性请尊者多炼十瓶八瓶。且尊者内侄已拜入我宗，尊者为亲者计，也应多赠一瓶。”
　　湛凌去了天意宗，湛群英毫不奇怪，丹熏派除了他师父先丹阳长老，其余修士不大看得上他们叔侄二人，湛凌如此记仇，怎会拜入丹熏派呢？侄子心高气傲也看不上丹熏派对上三派唯唯诺诺的样子。
　　湛群英似是思考，所谓的“请”上门炼丹，怕是行囚禁之实，比丹熏派的地位更不堪，嘴上刻薄道：“在下确实看不透诸位大义，不紧着排除异己，反而扶植对手？”
　　林断面色不变，仍是客气道：“我等自有定夺，不劳尊者操心了。”
　　徐松鹤来得毫无征兆，之前三请四请不出山，现在凑什么热闹？众人防备地看着他。
　　徐松鹤早有准备，仍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鸱得腐鼠，欲以吓谁？”
　　观澜举扇莞尔，师父这是斟酌多久才骂得如此婉转？
　　徐松鹤瞪着他，立即现回原型：“凑什么热闹？还不带着阁中弟子回去面壁思过！”
　　观澜提醒道：“我与师弟师侄们加起来怕也比不上师父重要，不若师父一同归去？”
　　徐松鹤没应，只是催促他回转宗门，观澜半步不动，文心阁其余弟子便也踟蹰起来，文心阁一走此后天品地品丹药怕是无份了。
　　徐松鹤强压着观澜，说出一直未说出口的话：“我知你对文心阁、对为师……心有不满……”
　　观澜褪去笑容，浅淡回道：“不敢。”
　　徐松鹤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嘀咕着“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阿瑾可爱……”复正色道：“我辈修仙，勤学勤练，修道修心，不负苍生，亦不为苍生所负！”
　　观澜道：“固请师父同归。”否则将要为苍生所负了，又道：“人心不可测，今日得过，明日不得，何必枉做小人？”是湛群英感激还是七派感激？现下局面非一人一派之力。
　　徐松鹤得到弟子关心，心中熨帖点头，却还是冷面挥袖，将文心阁弟子全部送回伊林，只留下默不作声的伽姀师妹。
　　黑衣修士嘲讽：“舐犊之情，人皆有之。你弟子尚在，我弟子却早已陨落慕清风剑下，那时可不见堂堂松鹤尊者出面调停！”
　　徐松鹤面不改色：“自己跳上擂台不计生死，除了你这个嫡亲师父谁可拦阻？刚刚伽姀不也任微澜行事吗？”
　　黑衣修士脸色发黑，不再出声。
　　其余人见文心阁事了，且徐松鹤明眼可见站在湛群英一方，合音门交好的修士出言相劝：“七派同气连枝，鹤老何必逆势而行？”
　　徐松鹤朗笑：“在场莫不是七派弟子，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再者，一剑山尚未出面，徐某逆谁的势？”
　　道不同不相为谋。众人不再赘言，直接出手祭出天地宝器，使出上上功法，本是灵木葳蕤的潘侯山被刀光剑影无尽灵力冲击，上折松柏下折榛楛，削山之阳得白玉，断山之阴见玄铁，一时间山河变色日月失辉。
　　林断说得好，口口声声请湛群英去天意宗做客，实际下手却招招毙命，双锏乌沉，他更喜欢使用武器近斗，正好其他修士远程施法干扰湛群英。
　　严伽姀意料之中配合众人对付湛群英，祭出各种防御符篆为众人加持，徐松鹤与湛群英倒是有几分相似，广撒奇奇怪怪的攻击性符篆，二人千年来沉迷创新，鲜少露手。大撒丹符的同时，一个可虚空绘符，一个可现场炼丹。
　　眼见湛群英五指虚张抓住一位修士扔进丹炉，丹火熊熊连声惨叫都没传出来，保持攻击的同时控制火势添加材料，半柱香后开炉却是十六枚极品挽帘丹。湛群英一边皱眉：“第一次用人，手生。”一边将毒丹洒向众修士，顿时爆出重重烟雾，困在烟雾里的修士神魂震荡，立即运功稳住。
　　在场无不是天之骄子，越过半途无数陨落的修士登临大乘之境，一边人多，一边修为更高深，略微僵持住，却不断有修为不足的修士身死道消，甚至立即被湛群英炼成爆破丹，丹成即炸伤一片。湛群英与徐松鹤身上伤痕逐渐增加。而大乘动手之初，元婴修士便一退再退。
　　一剑山归去堂，宋琳琅对邵明华道：“终是你我弟子教导不严，明华便在此监督众弟子反思，我若未回，不可起身。”
　　宋琳琅辈分高修为亦高，见她动怒，众人无声应诺。
　　归去堂的大门自动打开又自动合上，宋琳琅转身去了流霞山，对尚清和道：“西北不稳，你且随我过去。”
　　师兄说过不能出山，但这是师父。尚清和应诺，紧跟在宋琳琅身后前往潘侯山。
　　潘侯山方圆三百里内的灌题山、小咸山和大咸山都被灵力波及到，小咸山积雪消融裸露出山石，灌题、大咸山上则树毁兽奔，一片乱像。宋琳琅便将清和放在小咸山，与退至此处的诸位元婴修士待在一起，自己继续飞到潘侯山。
　　人未到剑先至，不周剑呼啸冲破九回阵以及漫天灵网，无可匹敌的剑意震慑住众修士，一时只觉得灵力气息遭受压制，不得不收手回防。
　　双方停战，宋琳琅落在中间，潘侯山一片沉默。已成死仇，不能罢手。
　　宋琳琅责备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乔陵此后围剿灭门之祸皆始于今日。”倘若两三位修士单打独斗，各凭本事争夺一线生机，她绝不会干涉，但这种恃众围剿一人，还带着一群元婴旁观，生怕后来者不会有样学样！宋琳琅心下强忍怒意，克制自己不要一剑将这群混蛋斩了！
　　黑衣修士出面了几次，索性继续诘问：“尊者与湛氏有故，是要偏帮对面吗？”
　　湛群英闻言笑得咳起来，嘴里有股血腥味：“真是恶人先告状。”看了一眼宋琳琅，当着她的面从袖中射出一枚渡弥丹，不及眨眼黑衣修士神情凝滞倏尔化作一捧灰烬，身魂俱灭，璇玑宗秦氿长老陨落，九回阵破。
　　远在璇玑宗的唐棉尊者见他魂灯无风自灭，不禁长叹一口气：“阿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