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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箫韶 ...

  •   合音门乐夔尊者飞上比武台拦住去路,他抱着五弦琴微微欠身,说得十分客气:“请不吝赐教。”
      慕清风稳住身形,颔首见礼,二人同为大乘初期,乐夔尊者早进入两百年。
      乐夔尊者将琴横在身前,双手开始弹奏《箫韶》,一成笙歌尽、二成人无悲、三成燕雀回、四成猛虎伏、五成六成风烟净、七成百兽舞、八成鬼神泣,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慕清风没有立即出手,身姿如松,侧耳倾听着泠泠琴音,无限杀机逼向他的瞬间即被护身剑域化解。
      乐夔弹到七成,额上冒汗手中难以为继。
      慕清风淡淡道:“可惜。”任他割破指尖祭琴,强行弹第八遍,比武台的阵法隐隐闪烁红光,韩明煜出手以极品灵石加持。
      乐夔没有完成第九成。第九成才开始,一声凤鸣被慕清风掐断,同时断的还有一根大圣至音的琴弦,乐夔当即口吐鲜血。
      欧阳奇跃上比武台,挥手将乐夔连人带琴送了出去,合音门弟子上前扶起他,回到自家席位就坐。
      慕清风食指轻轻叩着剑鞘,含笑听着欧阳奇不走心地寒暄:“慕兄弟如此善战,合该来我们天意宗的。”天意宗内比斗双方只需要一个眼神,出门在外不得不敷衍几分虚礼。欧阳奇大概是唯一一个大乘初期的掌门人,其余门派将掌门的活计扔给元婴,小宗门甚至有金丹当家的。
      慕清风心下感叹:“天意宗竟然是冲着他来的,江河日下!”不知是否该自得他以一人之身吸引了这头恶狼。一剑山与天意宗没有恩情,只有仇怨,二人下手无所顾忌。
      钟阁主陆陆续续向防护阵中填补灵石法器,没有惊扰二人对战,释圆方丈捻佛珠的手更快了。低阶弟子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情形实在不像是友好切磋,防护阵闪一下他们惊一下,不时望向本派带队长老,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思及净月峰太小,只盼立即离开文心阁回宗门。
      欧阳奇脚下血骨无数,百骨刀阴邪之气环绕,慕清风也不再克制释放出被挑起的杀意,刀剑错刃灵力相斥而爆,防护阵法摇摇欲坠,杀气冲天而上,激起净月峰的护山阵法运转。
      观澜见状传讯给师父松鹤尊者,同时收紧了入画峰的阵法,完全禁止进出。他当初布下净月峰护山之阵,须得大乘期修士死斗才会触发,他一个元婴就不上前凑热闹了。
      净月峰大阵不断被两道灵力攻击,文心阁这边却未出手阻止,观澜喃喃自语:“阁主在玩火。”
      松鹤尊者素日不管窗外事,此时拿着钟明煜的推脱之言毫无办法,只是强硬将所有文心阁弟子带离净月峰,啪啪啪为净月峰贴上几十张灵阶束缚符,净月峰护山阵顿时安静下来,欧阳奇与慕清风的刀剑之气被束缚在一峰之中。
      钟明煜的直系师叔伽姀尊者见此,索性将大乘以下修为、想离开的门派弟子全部传至文心阁正门,由本门弟子按原定安排送礼践行。净月峰顿时空了大半,七大宗门均有大乘修士旁观二人斗法,这边郭玚也让清商带领弟子先回一剑山,他留下来等台上比斗结束。
      清和还在丛林里徒步穿行,感觉到头顶不时有法器匆匆飞过,不复来时的安稳。文心阁出事了吗?清和心中猜测,方向仍是向前,脚步却迟缓起来。每一次月圆,她都向上苍祈祷所有人平安,哪怕有些人再也不见,似乎这样会心安一些。
      她离伊林尚不算远,数了数经过的有十多个飞行法器,但文心阁方向却一片死静。她一面前行一面质问自己:“我能怎么办?剑法学得不好,修为也差,他真出事了跑过去陪葬吗?他凭什么?……”
      “在下观澜,临海而观澜兮,何津源之杳杳。”一颦一笑如昨日。
      一日又一夜,路边的花视若不见、路边的鸟鸣充耳不闻,两脚麻木地迈动着,直到一片湖泊呈现在眼前。
      她脚步重千斤,迟迟不动,望天自语道:“天意让我回转。”随即从戒子中取出灵槎,一股脑放入灵石后,火速飞往文心阁。
      文心阁那边仍没有传来异动,她将速度提到最高,三个时辰后她直接从伊林上空飞过,文心阁结界微微波动后她直接飞入了文心阁。清晰悦耳的琴音传来,她顺着琴音直接撞入了净月峰,落在中部的比武台上。
      白色比武台很干净,比武台下却隐隐有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或断肢,周边的座椅七倒八歪有些甚至散架,硕果仅存的四五张椅子上坐着闭目调息的修士,衣着狼狈。
      比武台正中慕清风席地而坐,断剑放在一边,额间墨色束带不见,朱砂红艳,垂目弹着断了两弦的大圣至音残琴,琴音蕴含灵力或者别的什么。
      清和谨慎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发现观澜不在这里,心里不觉松了口气,冷静下来又想起观澜向来不爱凑热闹,只是专注于作画。
      她未出声,恭谨地等待师兄结束琴曲,清和只在走镖途中顺耳听过一段两段琴声,当然没有听出师兄在弹什么,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应是在重复弹奏同一只曲子,只是每次存在些微差异,琴声里她仿佛飞越万水千山,看尽姹紫殷红,而净月峰上空风雷动,似乎有修士欲渡劫飞升。
      慕清风每弹奏一遍,椅子上坐着的修士都有人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神情痛苦。最后眼见之处,清和站着,慕清风端坐,其余人伏地,琴声与风声顿歇,干戈止,天地轮回重启。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嘉禾合穗。
      琴是宝琴,曲是好曲,可惜这把琴的主人听不到了。慕清风推开残琴,眉目尽是暴风雨后的安宁温和,他抬眼看向尚清和,目光在她腰侧的素剑上停留了一息,随即盯着她,面上适时表露出一丝疑惑,似乎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清和答道:“我经过文心阁,听到有琴音,就来看看。”
      看看?看谁?慕清风不置可否,微微抬起右手,这个动作她熟悉,清和不自觉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手掌如被火焰烫到,回神后刚想甩开却被对方紧紧攥住,清和手中一沉慕清风已借力站起来,他左手拿着断剑,看也没看比武台下倒地的修士,对清和淡淡道:“回一剑山。”
      清和心中微凛,祭出灵槎,带着慕清风坐上去,控制灵槎迅速飞出净月峰,飞出文心阁,飞出伊林。
      见他们离开,观澜撤去隐身,静静地揭了松鹤尊者的束缚符,将地上生死不知的钟明煜扶起来送回砚泉峰,不等钟阁主醒来径自回到入画峰。
      他其实比清和早到一步,听出了箫韶之曲,他知台上人必然要弹至九成,便也不打扰继续隐藏身形等待曲终。等着等着,等到了清和入了文心阁,入了净月峰,最后落到了比武台上。
      他们成婚二十二载又一个春夏,十年日日眉心花钿结成破阵符,让她可以在他所结任何阵法中来去自如,也可以不受某些的法阵约束。再十年她只肯上元节让她画上一次花钿,他便绘下一个守护符,守护她岁月无恙,她果然活得很好,人如其名。未能同白首是意外,此后的一切都如他最初设想的那般完美。
      观澜一指按住杏树,缓缓用力,四十年的老杏树不堪重负地倾斜着,树根不断崩断露出地面,最后优雅地倒在院子里。
      观澜收回手捻了捻指尖,放出一把灵火将整棵杏树烧了干净。
      慕清风坐在灵槎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清和距他一臂远,防着他若倒下能快速扶起来,清和右手按剑保持着警惕,即使后面没有追兵也不敢放松。灵槎飞入一剑山进入神秀峰,慕清风抽出一丝灵力让灵槎直接飞上演武场。
      灵槎落地,慕清风直接起身走下来,身形稳健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清和摸不着头脑。
      慕清风从戒子中取出一柄新剑,寒光照目,回身对清和道:“今日宜试剑。”
      清和不得不拔出素剑:“请师兄赐教。”
      慕清风微一点头,持剑刺向她,清和举剑防御,但慕清风招招压制她,式式指在要害处,却又不停下,只是继续转向下一个要害。
      清和早有心里准备,肃着脸继续领教。三十六式落霞剑法间错使用了两轮,慕清风却指出了十余处破绽。慕清风教了很久,教到清和身体要害能自发避过他的剑。琳琅尊者看了会儿,如同来时般悄悄离开。
      慕清风收剑归鞘往演武场外走,清和收剑调息,师兄没有吩咐她也不好直接离开,便跟在他身后,二人默然走进浮云阁,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一层又一层转着圈,走出楼梯后清和才发现是从未到过的顶层。
      顶层没有桌椅,只有竹席茶几,飘舞的白色纱幔后隐约可见床榻?慕清风在窗边竹席上坐下,目光之余看到杵在玄关处的清和,身形顿了顿,随即伸手指了指他茶几相对的位置。
      清和照着他的样子脱去丝履,上前坐在竹席上。慕清风已经引火煮茶,烟气冉冉升起,继而水沸冲出两盏香茶。
      清和捧着茶盏啜饮,有些烫,但修士皮肉结实倒也无惧这点热意。她对文心阁发生的异常有些好奇,毕竟结伴而行的几位姑娘都说过,历来无花榜大比都不会触及生死,何况历来元婴大乘修士不参与比试,直接金丹定排名。但她也不会开口问师兄,她可以再等等,等到花寒回山。
      浮云阁顶层八面有窗,八方风来风去,烟气飘摇,纱幔飞舞。
      每次在慕清风或者师父面前,她都表现得十分乖巧,或者说缩得像个鹌鹑,就像不争气的童子面对严厉的塾师。
      她心中计算时间,斟酌是在这杯茶饮尽起身告辞,还是再喝完一杯茶方告辞。
      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碎裂声,清和抬眸看向对面,慕清风白玉发冠蹦出裂纹,眨眼间玉冠掉落,慕清风伸手接住,而一向束拢得齐整的黑发轰然散开、垂下,顺着他的挺括的肩背如水般铺在竹席上,风吹不起。
      慕清风从容将破碎的发冠放在茶几上,清和在他望过来前飞快地低下头拼命喝茶,不小心呛到了:“咳咳—”她伸袖掩住口鼻将咳嗽声捂住,不敢抬头。
      对面一片安静,安静得有些冷。清和慢慢平复放下衣袖,小心地掐了净身诀。
      “会束发吗?”慕清风平静问道。
      清和有些惊讶,继而想到神秀峰那些侍从都已被遣散,难道师兄这百年来一直未重新束发?发冠款式与颜色,与上次见面时不同。
      清和低声回道:“会的。”
      慕清风递给她一把木梳,清和站起来走到他身后,犹豫再三还是轻缓地握住他的头发慢慢梳拢起来,发丝过于柔顺让她不自觉看了好几眼茶水,慕清风如有所感,轻声制止:“不许。”
      清和只好一点一点地梳紧,很久之后才不漏一丝乱发,全部束在翠玉冠中,再横插一根青玉竹簪固定。
      她放下梳子,微微退后几步。
      此时,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似乎有意让房中人听见,一声声。清和望望端坐的慕清风,又望望楼梯入口,观澜出现在视野中。
      乔陵五千七百五十年仲春,再见已是三百六十年又三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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