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22、有孕

　　不苦酒肆。

　　“我就是来看店倒了没，你俩还活着不。”辛姮翘着腿，懒洋洋地说。

　　任行远从柜台取了一壶莲白，给辛姮满上，又将附近酒楼送来的菜品，按辛姮的喜爱程度分远近一一摆上，碗筷涮了放在辛姮手边。

　　“阿姮，你这次伤了胳膊？”清和忧心问道。

　　“怎么可能！本将全身而退，片叶不沾身……”辛姮手一挥。

　　“我看行远恨不得喂你吃饭。”清和放下心，开始打趣。

　　“哦，行远……行远，你坐！坐啊！不要这么客气！我不兴徒弟伺候师傅那一套，第一次做做样子就好了，这都多久了。我自己来，自己来，都自己来……”辛姮收起长腿，推着任行远就坐，一手压着他肩膀，一手给他满上酒，还夹上菜，以示礼尚往来。

　　看到观澜给清和倒茶，马上嚷嚷，“不要光说我啊，你看，观澜不也给你倒茶吗？我都没笑话你手断了！”

　　“我错了。”清和掩面求饶，却没有点破任行远心意。

　　“咱莲池真好啊！”辛姮第一千次感叹。

　　“是啊！”任行远一本正经地回复，其他人敷衍地点点头。

　　“那些混蛋！干得什么破事！居然敢往我们莲池头上赖！揍他一顿都算轻的！”辛姮一边吃，一边吐槽执行任务时遇到的奇葩事情。

　　“姮姐，下次我再揍一回，就两顿了。”任行远立即说。

　　“上头！来，喝一个——”辛姮如遇知音。

　　“荷姐，你是不是胖了？”辛姮放下酒盏，打量着清和，犹犹豫豫地问。

　　“阿姮，你喝醉了。”清和不动声色。

　　“不！你胖了！不信问行远。行远，你说荷姐是不是胖了？”辛姮找行远求证。

　　“可能是吧。”行远不太认真地扫了清和一眼，到底不好肯定地说女子胖，清和不对辛姮动手，不代表不对他动手，到时候辛姮肯定还说打得好。

　　“我长年都这个样子，没道理成亲四五个月就胖了啊！”清和无奈。

　　“成亲后胖有什么问题？我见得多了，胖一点肉肉的也不错啊，你捏捏？或者我捏捏？”行远拉住要上手的辛姮，没看到观澜笑得可怕？一边帮忙描补，“我嫂子成亲后也胖了，一把脉，哎，有身孕了，荷姐是不是怀上了？”

　　“那是叫我小姨？”辛姮开始埋头算关系。

　　清和观澜倒是淡定地喝茶，有孕是不可能的。纵然闭塞如清和，也在芳菲园书阁的杂记中了解到修仙之人生育，难于登天，胖一点就胖一点吧。清和决定以后饮食减半，下午就不来坐堂了，继续练剑吧。而且，她的《神隐》功法练得越来越好了，七层之后这门功法可以自主运行，不断调整灵力气息，在有悔岭她隐于山林树木鸟兽，在大梁莲池她隐于市井人群，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

　　纵然清和全天练剑有五个时辰，每天吃得极少，鹅蛋脸更圆了，隐隐有双下巴。清和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常年练剑皮肉紧实，这张脸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观澜也奇怪，他们同进同出，入口的都一样，结果他好像瘦了，清和却胖了三分。两人决定去看大夫。

　　大夫打断清和的大段疑问，毫不惊讶地收回把脉的手：“不是中毒，夫人是有喜了，三月有余。”

　　清和与观澜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清和做着最后的挣扎：“大夫，您要不要再看一下？以前……我身体可能比较难有身孕……”

　　“诊几遍也是喜脉。以前是以前，现在身体就调养得不错，有孕了要好好吃饭。”连安胎药都不用开，常大夫打发二人离开，接诊下一位。
　　所谓的“不能生养”显而易见是托辞，大郎自己欢喜便罢了，何苦带累弟弟，该给三郎再说一门亲。常大夫摇头去除杂念，认真看诊。

　　回去的路上，二人难得地沉默。

　　孩子……不在这两个人的计划中，两个人十分默契从未提起过。放眼乔陵上下几千年，修炼的人有后嗣的非常少，基本上修士是与普通人所生，而且一双手数的出来。有得必有失，不信邪的修士用偏方灵药堆出来两三个后代，也是宿疾缠身，毫无根骨可言，勉强做个富贵闲人。

　　观澜思索，最近身体好转，灵力与修为慢慢恢复中，丹田的熔岩范围在缩减，至于有孕，天道格外恩赐？他五指收拢又放开，落胎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收回去，这是意外，也是惊喜。虽然当年母亲又生下弟妹，三百多年后他父亲这一脉只剩他了。

　　清和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测她的四灵根资质足够差，差到像普通人一样生育……她怕自己做不好一位母亲，她绝对做不到她娘亲那样隐忍无私。慢说观澜不是一个暴戾的人，他真动手也打不过她！
　　清和除了最初的惊讶，只剩下平和，没有很喜欢也没有不喜欢，顺其自然。只是在莲池的生活添加了孩子这个意外，她也许会停留更久一点，至少等他们长大及冠吧。她自身平凡，也无法要求孩子有多高的天资，普普通通平平安安便好。

　　二人毫无头绪，但既来之则安之，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愁的，清和又瘦下去了，比之前还瘦，从双下巴到下巴尖尖，不到一个月。腹部渐渐隆起，却不会被错认为肚子长肉。

　　辛姮看到吓一跳，“真怀了啊！”

　　“是啊，小姨。”清和没什么精神，撑着额头。

　　“要是困了就去睡吧”辛姮忍不住劝。

　　“我睡了才起来。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睡上十个时辰，还困。”清和哭笑不得，剩余至少练剑一个时辰，虽然很困，练完后身心舒畅，能清醒两三个时辰，观澜也鼓励她多练会儿。但身体仿佛有意识，超过三个时辰便手脚发麻，这是怀孕前从未出现过的。

　　“你还在外面吃？”辛姮问。

　　清和不明所以地点头。

　　“总不能孩子生了，孩子也跟着你们在外面吃吧！”辛姮早就想说了，家里雇个做饭浣洗的婆子，不是更方便？

　　清和双眼迷茫，没想出个结果，趴在柜台，打起了瞌睡。

　　观澜走过来，轻轻抱起清和送她回后院。

　　辛姮看得担心，双手直搓，“要不我来？她身子沉……”

　　行远拉住她。辛姮什么都好，就是总觉得没她高又不壮的人，都很柔弱，要护着。和她一样高的也不行，但六尺五的个子，男人里也算高的了。清和只到她耳下，温温柔柔的，虽然辛姮口中叫着“荷姐荷姐”，长大后心里一直将她当成邻家妹妹。

　　观澜安置好清和回到酒肆，坐在任行远旁边，仔细问他女子生产前后的事项。

　　辛姮忍不住高声：“问我啊！他一个男的知道什么生孩子的事？”

　　观澜精准打击，“你生过？”没生过，又知道什么，任行远家里好歹有人行医，耳濡目染总能知道些。

　　“没生…没生，我也好歹是女的！”辛姮犟。

　　任行远安抚地将盛糕点的碟子拖到她面前，一边将自己了解到的生产事项说了，最后忍不住添了句，“最好找个有经验的妇人看顾一下，免得你俩生手着慌。”

　　观澜谢过。隔日他领回一位挽着发髻、干净利落的中年妇人，自称“九姑”，包袱放在前院左厢房第一间空房。

　　九姑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去街上买了活鸡现杀，顺便叫人多送了两担柴禾，洗洗涮涮将搁置了十来年的厨房用起来，不到中午，清和闻着鸡汤的香味醒来。

　　“这是九姑，过来照顾我们几个月。”观澜端着鸡汤要上前，清和摆手，直接下床坐在椅子上。

　　“挺好，那以后要麻烦九姑了，我和观澜对生产之事不太清楚。”清和喝了几口，觉得特别鲜香，“九姑，汤还有多的吗？观澜，你也喝一碗？真的好喝！”

　　“有！有！厨房里还有半锅呢！”九姑连忙说。

　　清和正式进入吃了睡，睡了吃的阶段。

　　观澜觉得日子都变得紧张起来，当然家中开销也增加不少。辛姮推出一个侄女过来帮忙后，观澜就在后院的石桌上作画，画风不复平和，有些诡谲莫测，干脆画镇宅神鬼图，销量大增，买家纷纷说“太像了！神是神，鬼是鬼，辟邪！”

　　作画间隙常入室看一眼睡着的清和，后来就在院中树荫下放一张长榻，但说话之间她就能睡着。这样的沉睡令他不安，子嗣之事或许不可强求，已然影响到母体安危。他看着妻子宁静的睡颜，眉目间闪过挣扎。
　　“总比恶心想吐要好，睡一睡就能生了，谁有我的好运气？”清和安慰愈发沉默的观澜，他浑身气息凝重，双目深邃失去笑意。九姑都不太敢来后院，在前院又收拾出了一间空房，整理准备小孩子的衣物用品。

　　观澜握着她的手嗯了一声，清和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了肚子，大夫说，双胎。
　　清和垂目，轻柔地抚着腹部：“我娘曾是接生婆。”观澜静待下文，清和似是失言，静默之后二人面面相觑，然后笑开了。
　　接生婆的女儿难产似乎不足为奇，曾经小镇上的女人每一次生育都是脚踩鬼门关。清和曾想过自己也许会修为停滞寿元尽而老死，但修仙之人身体强健应不至于死于产房，睡意沉沉，她扪心自问：“值得吗？”似乎为谁也不值得，师父赠的灵丹妙药是她最后的底气。
　　月份大了，观澜隔三差五请大夫上门诊脉，大夫只能诊出来孩子很健康，至于大人为什么嗜睡只能说是个人体质问题，还有人孕吐从怀上吐到产子呢！
　　来表叔家养伤的常刈闲不住，站在医馆后院帮忙将藿香梗切成斜片，常大夫恨铁不成钢，懒得理会直接从他身边快速甩袖走过。怀得艰难也不能改变当初的“不能生养”就是托辞！
　　常刈停手，心下好笑，事情过去快一年了。他其实并无执念，为她执着的是兄长。家里安排亲事，相对于其他女子，对她印象最深而已，心里不算一点想法没有……没成，也在意料之中。
　　“为什么喜欢她？”常刈曾在某个夜晚问过老成持重的兄长。
　　“因为……温柔？”常刿语气中带着不确定，眼里却带着一分笑意。
　　“温柔？”常刈重复着，温柔有何特别吗？莲池女子几十万，英姿飒爽居多，但也不乏温柔的，自有千种柔情。
　　“确实不温柔。”常刿想了想，笑出来。
　　……
　　怀胎八月时，辛姮除夕深夜赶回来阖家团圆，武将家寻常事，也不麻烦弄乱洗净的锅灶，将就着残羹剩酒饱肚，便匆匆过来探望清和。
　　清和白日持着素剑断断续续比划了一天，夜里才勉强保持清醒；九姑鸡叫便起床开始洗菜切菜，一个人整出了一大桌酒菜；观澜为左邻右舍写了几百份对联。
　　热闹平息后，清和为他揉着手筋，没轻没重的，本来白皙的皮肤很快被蹂躏成一片深红。重新拿捏力道后，清和改成以手背慢慢平推。
　　“如果磨掉茧子，再拿剑会不会疼？”观澜用左手摸了摸她的指腹和掌心。
　　清和给了他一个眼神，废话。
　　见到辛姮，清和惊喜地站起来，辛姮大步走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虽然神色厌厌，脸还是圆回来了。她就说应该请个婆子条理内务，改善改善伙食。
　　二人互相拜年问好，清和习惯性地从袖中拿出喜钱，辛姮也接得利落，反手回了两份给未来的侄子侄女：“出生时我不一定在鱼柳。”
　　辛姮如同喝水般聊着最近兴起的战事，不喜不惧。清和望着独当一面的辛姮，如有幸焉。观澜坐在一边饮茶，并不插话。
　　清和几次欲言又止，碍于观澜在侧，终究什么也没说，辛姮夤夜离开鱼柳赶往边疆。
　　观澜面色如常地服侍清和洗漱歇下，然后返回院中独自守岁，夜风寒凉。子夜的更声响起，镇上家家户户开始放起爆竹烟火。
　　清和睡得并不安稳，她醒来后一摸身侧的床铺是冷的，胡乱披了件裘袍走到院子里。
　　观澜背对着门，听到身后动静，收拾好一脸晦涩，起身主动走到她身边扶她坐下，触到她手背温热便没回屋内添衣。
　　清和悄悄打量着他的脸色，自觉有愧便服软，依着他温顺地坐着。
　　观澜只当不知，单臂揽着她，左手持着长箸往炉子中添炭。
　　院中挂着灯笼，炭火映在脸上带来一丝暖意，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力度，耳边沉稳规律的心跳声让清和渐渐放松下来，似乎随时会睡去。
　　观澜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冒上来了，他手臂微微收紧，在清和耳边不软不硬地问道：“你方才打算单独和辛姮说什么？嗯？”或者托付什么？
　　清和似乎被这话问得奇怪，打着腹稿慢慢说道：“阿姮常年在外，不知是否遇到心仪之人……”
　　观澜哼笑，终究没办法真同她生气，今夕佳节，权当放她一马：“任行远哪里不堪入目？”都围着辛姮转了好几年。
　　清和闭着眼不答。
　　观澜挠了挠她的手心，清和反手抓住他的五指，眼神明亮：“倘若阿姮是你女儿，你会将女儿嫁给他吗？”
　　观澜声音略冷淡：“我可没这么大的女儿。”
　　清和告诉自己大度点，不计较……何况辛姮到底还没开窍，任行远也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爆竹声渐渐变小，冬夜寒意更深，观澜熄了炉子，抱起清和回去安歇。
　　“观先生，新年万事如意！”清和探身将一块玉佩挂在他腰间。观澜未取字，成婚后，往来酒客文士渐渐尊称他一声“观先生”。
　　“岁岁平安。”观澜掌心托起玉佩有些纠结，这衣带解不解？难道合衣入睡？
　　清和见他站着不动，意识到自己系错时间了，应该晨起佩玉。她藏在帐幔后嘴硬道：“我怕早晨睡过去了，提前送你礼物不妥吗？”
　　观澜将玉佩取下放到枕下：“卿卿考虑十分周全。”
　　清和无声笑倒。教她如何不爱他？但爱与信不等，做最坏的打算时她连自己都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