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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卿卿 ...

  •   次日清晨,清和如往常时刻醒来。筹备婚事的这段时间,她常常夜里难以入睡,便起身练剑到天明,有时能在杏花香里进入玄妙之境,如此也不觉得疲惫。昨夜竟真的完全沉睡过去,看来人世间长久无眠身体并非毫无倦意。
      她目光散乱地盯着头顶的红色帐幔,石榴多籽,一颗两颗三颗……数晕了,她停止数数,侧头看着身边沉睡的人出神。思绪放空,以目描摹着他的额发、眉心、阖着的眼睑、鼻梁、唇,一遍又一遍,如此合心合意。莫名其妙地太息长叹,清和挪开目光,继续盯着帐幔。

      “这么快就看腻了吗?卿卿。”观澜靠近清和,仍然闭目中,懒懒地问道。

      清清?又换了称呼吗?她眼底藏着笑意,语调柔慢:“怎么会?百看不厌。”

      “那是纱帐比我好看?”他似乎不服气,睁开眼,眼中盛着日月星辰,似乎比昨天更好看了。

      清和耳垂微烫,伸手遮住他的双眸,观澜也不挣开,掌心睫毛忽扇,静默片刻,清和噗嗤一笑,揭开帐子径自下了床榻。

      观澜衣襟凌乱斜靠在枕头上,看着清和打来井水架在炉子上,换衣梳妆。交换信物后,清和便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往日的衣食住行细节,心里不止一次感叹成婚实在是一件麻烦事,然而这样的烦绪在酒肆里见到观澜的笑颜后便烟消云散。

      “早上吃什么?我一起买回来。”清和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问道。成婚前清和不吃早饭,如果酒肆上午不开门,她午饭也会略过,辟谷之后吃饭早已不是必要事,只是在世俗间定居不能偏离平常事太过,辛姮常诟病她饮食无律导致不够健壮。

      “你买双份便可。”观澜随意道,倒回了床铺上,换成他对着床幔出神,左腕上的幻锦花符文闪起紫光,两息后紫光黯淡下来,幻锦花完全消失。听到院外的动静再次响起,观澜指尖拂过左腕,也下了床榻。

      二人在杏树下的石几边坐下,吃完一笼小包子、两只白水蛋、两碗甜豆浆。

      以前两个人经常在酒肆相对而坐,今日却觉得气氛有些不自在。清和无意识地用剑鞘轻轻敲了一下杏树,杏花簌簌地落下。

      观澜接住一朵,捏着暗红色花萼轻轻旋转:“不是每天练剑吗?去吧。”

      清和坐着不动。

      观澜双目望向她,似笑非笑:“怎么?成亲了还要避嫌?”

      清和口拙,只道:“那你不许笑话。”

      观澜扶额,“我一个拿笔画画的,怎么敢笑话你拿剑的?”

      清和丢下一句起身,“你肯定没有在镜子中好好看过自己的眼睛!”

      “这是天生的桃花眼啊,真的没有笑!”唇间却溢出一丝笑意。

      清和抽出素剑,慢慢地练起落霞剑法,三十六招循环往复,裙摆飘扬,有一种用剑起舞的舒畅,浑然忘我。
      观澜不认得素剑。这把剑外观普通,慕清风铸剑又不爱标记,出炉后随随便便赠给了清和,剑主人籍籍无名,连宝剑也暗淡三分。
      他也没机会认识落霞剑法,见到的一剑山弟子唯慕清风,慕清风大比上用的是自创剑法。
      不比慕清风在琳琅尊者门下无拘无束,下山归家随心。文心阁门风严谨,恪守规矩,规矩内随意,一旦逾越便是重罚。他师父松鹤尊者这样洒脱的人,也只是劝他安心修炼,不要为俗事分心,好像凡尘俗世有什么洪水猛兽不可靠近,其实他们都从尘世中出来的。
      师父见他闷闷不乐,直接送了几十份高阶传讯符。观澜一边用高阶传讯符与慕清风互通音讯,一边琢磨改进低阶传讯符,毕竟短期内他很难突破到高阶符篆。无意间沉迷其中,即使元婴,也只是离开师父峰脉到入画峰,除非必要的材料补给与宗门符篆测验,他基本足不出户。
      松鹤尊者悔之晚矣。
      当初他清醒后向医馆的人打听,药僮说是“那个莫愁湖边卖甜酒的姐姐送来的”,推断是清和救的他。但八年相处,清和言行举止不似修仙之人,也不是莲池本地人,孤身经营一家不温不火的酒肆,除了帮工的辛氏兄妹,与人也不亲近,无谓愁绪与心事,一眼能看到底。
      观澜为丹田异状困扰近百年,他没有向慕清风透露,慕清风只是擅长炼器,琳琅尊者一脉丹药上并无声名,如果一剑山其他峰脉有灵药,文心阁必会为他求取;如果一剑山无药,何必告诉慕清风徒增烦恼。加上君无意无心之失,他更加迫切希望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毕竟不可能永远不出宗门,后续是否影响修炼也未知,而未知,太过危险。他便是放任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观澜直觉,这个镇上或许有解决之道,何况修炼之人讲究因果。

      这个姑娘并不好接触,时常浅笑低语,随随便便答应了借地卖画,却从不邀请人进家中,不深谈不交心,除了辛氏兄妹,其他人都保持着距离,日日当垆卖酒而已,长剑不离身,旁门左道也会些,自身吃用都是买现成的,没有要学的意思,赚多少花多少,剩多少看运气,谈不上勤俭持家,大约只有两进庭院值得图谋,但她的剑也不是摆设。

      莲池只是一时落脚之地,失去灵气和修为后,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芥子空间内的东西取不出来,但多年浸淫于符阵之道,明明可以不需借助灵力修为来传讯,他却迟迟未发出讯息,只是终日在小酒肆中悠然卖画。
      绘符的手用来绘画,画中隐藏着符印,看起来毫不违和,心神如同在入画峰般宁静。他的画卖得还行,管普通吃用够了,辛楼说若是在文风盛行之地,当远不止如此。

      她的目光不难吸引,每天就像看开得不错的花,短暂留连一触即分,眼中有赞叹,仅此而已。倘若他不曾提出一起用餐,他敢信八年后他们的交情不会比初见之日多几分。他是怎样不露声色地展示自己,像只开屏的孔雀引来她的关注呢?说来惭愧,大半看脸,这个肤浅的姑娘!

      不论结局如何,俗世的几十年光阴他还是给得起的,元婴的寿命不算短。他抱着这个念头,心安理得地看着她克制、挣扎,挣扎着掉进他的网里。最后一步他等了三年,她似乎缺乏勇气,山不来就我,观澜只好自己就山。

      观澜微微一笑,踏入仙门后就没想过成亲,不过,感觉不坏,是一种与成功绘出高深符篆不同的情绪。观澜望着舞剑的妻子,月满江河,水流花开。

      清和与观澜都不算正常修炼的修士,二人当前又都是特殊状态,一个俗世行走几十年灵力殆尽,一个身藏隐情修为全失,第一眼会慎重查探对方,日日相处下越来越印证对方是个普通人。
      如今,清和修炼神隐功法至七层,观澜亦以身绘幻锦符遮掩了修为。成婚后亲密无间,有所察觉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但不问不说,谁也没主动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观澜看清和反复练着三十六招,是套不错的剑法,祖上应该与与仙门有渊源。没有杀气也不奇怪,承平已久,没有谁规定练剑为了杀人,多数人都是为了强身健体,莲池除外。辛姮说不定能压制她,但她可能都没跟辛姮比试过。

      不知不觉,清和在杏花下练了一上午,观澜一旁支颐看了一上午。清和收剑看到观澜,颇有几分惊讶,“你还在?”

      “卿卿,我应该在哪里?”她是没意识到自己成亲了吗?

      清和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以为你出门了,毕竟看人练剑挺枯燥的。”反反复复出剑收剑。

      “剑法不错。”观澜肯定她的剑技,非一朝一夕之功,绘符绘画细究起来也很枯燥。清和曾几次站在他身侧旁观作画,虽然看得津津有味,但连最简单的静心符都没认出,画意也勉强,若问她,便说运笔很有意思。

      “谁厭昭华吹古调,落花便满衣裾。”不似清和练剑频频动作,观澜静坐了一上午,不少杏花落在发间、衣上,任是无情也动人。清和俯身为他捡去发间的杏花。

      “你会古调?”观澜笑问,右手搭在她的手臂上顺势站起来,衣褶间的杏花轻轻滑落到地上。

      “不会。”清和摇头。

      “我也不会。走吧,中午了,我们出去吃午饭。”观澜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往外走:“还记得初次见面,自报名姓,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怎么又会这些词句?”

      “书和书也是有差别的,有些古籍没有诗词有意思啊,大部分诗词也不是很有趣。这句是不是特别美?好听好看又好读。”

      “好写吗?”

      不。“厭”字她可以糊成一团。
      ……

      两个人在街上吃了午饭,悠哉悠哉步行到小镇西南,再慢慢爬着琅山。琅山两百丈高,爬到山顶二人面色红润,相携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夕阳下,红霞飞。

      “这里居然可以赏落日晚霞。”清和自语。

      “来过两次,正好遇见。”观澜看着霞光下略显平静的脸,似不在意地问,“以前看过?”

      “是啊。”很多很多,流霞山多云霞。

      “一个人?”

      清和转头看着观澜的侧颜,软着身子靠在他肩上笑得满足:“是,一个人。现在两个人了。”

      并肩看完云霞,又双双躺在石头上,石面带着白天残留的些许热度渗透肌肤,渐渐春夜凉如水,但二人均不在意。月明星稀,满月的光辉下彼此面容清晰可见。

      一个人看月,两个人看人。观澜轻声讲起莲池当地古老的神话传奇,清和听住了,今夜的故事后来一个都没记住,只记得观澜低沉温和的声音。

      “观澜…”

      “嗯…”

      “我的心现在就像院中那棵杏树,开满了花。”

      观澜轻笑,伸手揽过她,“唔,我都闻到花香了……”

      这些年清和的足迹遍布鱼柳乃至莲池,但和观澜一起再走一回,又是新的体验,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心情,风景也变得别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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