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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在碧络的喝斥下,那帮自以为是的老仆们骂骂咧咧的走了,他们的话语刺痛了玉栾的心,勾起了她童年时期悲惨的回忆。

      玉栾手中的剑还呆滞地举在半空中,直到碧络将她的手臂放下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的眶缘浸了一层泪雾,眼皮一耷,泪雾便化作珠泪从眼角滑下,碧络从腰间拿起绡帕为她拭泪,轻柔的动作浅拭她的双颊,仿佛下手重了,她那瓷肌便会碎了一般。

      “杳杳”,碧络唤着玉栾的乳名,“那些都是过去了,如今你是将军夫人,将军不在了,你就是这府上唯一的女主人了,奴仆不听使唤,换一批就是了,何必跟他们计较又伤了自己的心呢?”

      或许是太久未听见有人唤她‘杳杳’,她的忧思又回到了逝去的亡夫身上,如今身边无旁人,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玉栾伏在棺椁边缘,对着里头的铠甲纸人哭诉着:“宸宇,我求你回来......杳杳会听你的话,不再任性,你让我念书写字,学针黹女红,我都答应你,杳杳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悲痛欲绝的玉栾哭天抢地,哀嚎声传至府门外皇帝的耳中,君若瑜怔怔地杵在了原地,满脸愁思,太监不知他在思忖什么,只是低声提醒一句:“陛下,您该回宫了。”

      君若瑜神情低落,在太监的搀扶下上了御驾马车,随着车夫驾马声响起,耳边玉栾的哭声渐行渐远,最后湮没在市井的喧嚣声中。

      碧络轻抚着玉栾的肩背,劝慰道:“歇歇吧,你也守了几天几夜了,别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将军泉下若是知晓你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只怕更是心疼,就算是过了奈何桥也不会安生转世的。”

      玉栾哭至双眼红肿,嗓音沙哑得出不了声,碧络搀扶着她无力瘫软的身子回房休憩。

      时至掌灯时分,暗蒙的天色笼罩着将军府,檐下的白灯笼在此刻显得格外亮堂,照着廊檐下幽幽的人影,平添几分寂寥。

      碧络伫立在灯笼下,解开了头上的首絰,理了理被压扁的额间发丝。

      她四处环顾,见无人后,便浅声唤了句:“出来吧!”

      话音刚落,从府上后院侧门边溜进一个黑影儿,正是带头离开将军府的那位老仆,那人伛偻着身子,佝着腰身来到碧络身旁。

      “老身已经按照姑娘吩咐将那些被遣散的老仆都劝出了京都,往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不知姑娘还有别的吩咐没?”

      碧络微敛着笑眼望着这位老仆,“你放心,本姑娘说了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她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交到老仆手中,那人得了白花花的银子,喜逐颜开,嘴里连忙说着道谢的话,一边将这银子在手心里掂量着,够分量,他朝银子哈了一口气,随即又拿麻衣袖袍将白银擦得锃亮。

      碧络满眼嫌弃的看着他,谩骂着:“还不快滚!没见过世面的老东西!”

      老仆得了令,即刻将白银揣进腰间布兜里,虾着腰朝着侧门的方向离去。

      在确认无人发觉此事后,碧络才慢扭着蜂腰,迈着莲花步回到了灵堂。

      是夜正值裴将军的头七,昏睡中的玉栾依稀听见将军在唤她‘杳杳’,她猛然睁眼,眼前除了几支昏暗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曳,房内并无他人。

      她意识到是自己在梦中见到了亡夫,相思之情涌上心头,她起身回到灵堂,只见碧络正躬身匍匐在蒲团上打盹儿,玉栾解下肩上的披风覆在了碧络瘦弱的身子上。

      这一动作不慎惊醒了她,碧络饧眼望着玉栾,问道:“怎么不多睡会儿?你已经几天没合眼了,今夜由我来守着就好。”

      玉栾盘坐在她身旁,摇头道:“将军的头七,理应由将军夫人亲自守灵,一夜都不能耽搁,我身子还能撑下去,过了今夜,将军就能安稳上路了。”

      她望着牌位上的名字怅然若失,暗自思忖着:这一世不能相守终身,下一世一定要做一对百年夫妻。

      碧络浅咳两声,“夜里凉,你别冻着自己了”,说着,她又将身上的披风披在了玉栾的身上,见她执意要守灵,碧络只好起身回了厢房。

      后半夜的天犹如橐龠,穿堂风不断,即便是披上了毛裘也依旧挡不住朔风入侵,玉栾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棺椁里的纸人被吹得沙沙作响,若不是有铠甲罩着,那脆弱不堪的纸糊躯壳怕是会被朔风撕成碎片。

      殿堂上的冥烛也被吹得晃晃,将灭未灭的样子,玉栾打起了精神,强撑着睡眼,掩上了门窗,这嗖嗖的寒风才小了些。

      玉栾回想起白日那些奴仆说得话,虽说话语难听,却也是事实,她本就是个孤女,有幸被卖入将军府上,这才使得她漂泊的一生有了归宿。

      还记得自己入府之前,她还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女,自呱呱坠地起就被遗弃在海边,据养父的回忆,他第一次在海滩上捡到玉栾的时候,那时正值冬至。

      襁褓中的玉栾不哭不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海面上的天,所幸滨海的冬不如内陆的冷,没有寒天雪地,不至于将她冻死。

      她被捡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日未进奶水了,在被养父抱起的那一瞬间,原本乖巧的玉栾忽然间啼哭起来,许是以为找到了庇佑她的港湾,她才有恃无恐的哭嚎着。

      养父是位六旬老翁,蜗居在海上渔船之上,靠着捕鱼及拾荒为生,他没有奶水,也无从去寻乳母,所幸附近海域村子有羊圈,养父用捕捞的海鱼同羊圈的主人交换,换来一只哺乳的母羊。

      自那之后,玉栾便是喝着羊奶长大的。

      她无名无姓,养父姓姚,或许是因为顺口,随口唤她‘杳杳’,幼年的杳杳跟随养父在渔船上长大。

      那是一艘破旧的木舟,梭形的木舟上搭建着一个竹竿做的小棚子,上边铺上蓬草和麻布,里边刚好能容纳一位老人和小孩生活。

      需要饭食,养父便会将木舟划至岸边,架起篝火,在海滩上烤食鱼虾,杳杳就是这般被喂养大的。

      平日里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小舟会飘荡在海面上,然后以小舟为中心,周围撒上添有鱼饵的渔网,日出撒网,日落收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养父姓姚,附近的村民亲切地称之为老姚,由于幼年得病,从此落下了耳背和眼疾的老毛病,孤身一人生活在渔船上,靠着捕捞海鱼卖给村民,以此营生。

      那时的村民们总能瞧见一位佝偻老人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渔船上生活。

      孩童终年穿着灰黑色的麻布粗衣,脚靸一双破洞草鞋,幼小的身躯装在宽大的粗衣里,显得有些违和,瓷娃娃似的小脸儿晒得黝黑,头顶上竖着两个总角发髻,俨然一副假小子模样。

      一舟两人,一老一少,几张渔网,杳杳就这样度过了八年的幼年人生。养父从未提及过她的身世,或者说无人知晓她从哪里来。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在这艘破小的渔船上飘荡,然而八岁那年却发生了转变。

      那一年养父年近古稀,常年在海里奔走,落下了一身的病根,身子骨不再硬朗,连着数日下不了海。

      无漏偏逢连夜雨,破旧的小舟又遭遇台风来袭,船上搭建的蓬草竹棚由于太过老旧,禁不住风浪来袭。

      两人栖居的木舟被风浪毁坏,只剩下几根零落的竹竿欲倾未倾。

      杳杳贸足了劲儿,撑着长杆将木舟朝着岸边划去,翻腾的海浪不停地拍打船身,木舟在海面飘摇晃动,甲板上的杂物洒落一地。

      她一个瘦弱的孩童根本无法划动船只,无奈之下,养父强撑着身体将木舟划到了岸边,靠岸之后,杳杳飞身翻下木舟,奔至村子里寻求郎中为养父治病。

      所幸养父的病只是陈年旧疾,休养数日便好了大半,望着养父日渐康复的身子,杳杳黝黑的小脸露出了笑意,可惜好景不长,养父的木舟已毁,无力修缮。

      没有了船,就没有了营生,为了生存下去,将八岁的杳杳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带走杳杳时,她还在睡梦中酣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海滩上,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市。

      人牙子告诉她:“小姑娘,你算幸运的了,一到我手上,就遇到了一位不错的买家,至少你以后不愁吃穿了。”

      杳杳意识到自己被养父卖了,她慌乱的想逃回去,可人牙子将她四肢捆绑,送到了将军府。

      那是她与将军的初次相遇。

      身形魁梧的少年将军站在人牙子面前,打量着矮小的杳杳,见她满身脏污,拖着一双破洞草履,双眼惶恐不安的望着他。

      裴宸宇对人牙子说:“谁允许你们这般对她的?快松绑!”

      人牙子拿了钱,自然乖乖听令行事,将绑在杳杳手脚上的粗麻绳一一解开,随后将她推倒将军身旁。

      裴宸宇半蹲着身子望着她,衣衫褴褛的杳杳哭丧脸,深黑的瞳仁透着惊惶与抵触,四肢被麻绳捆绑之处印着猩红绳印,发现裴宸宇在盯着她的手,她连忙将双手背在身后,垂首不语。

      他伸出手来抚摸着杳杳的小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倔强的杳杳别过头去,不愿与之对答。

      裴宸宇笑道:“看来是个倔性子,不过你不用担心,既然入了将军府,那就是府里的人了,本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橐龠:鼓风吹火用的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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