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浮生》姜向阳

102、 夜半来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某人的要求太有压力，我今早起来便没有什么精神，神情恹恹的样子让本来就沉默的孩子更加的沉默，也不让人抱，放地毯上自己就玩去了。
　　没有到火烧眉毛的时候，我永远都是懒洋洋的样子，上一辈这样，这一辈子似乎还是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
　　可能快要到春天了，没精神是很正常的事情。上一辈子就是宅人，可是上一辈子我总还有出去走走的机会，可是如今的我，没有任何能够去的地方。待在宫里的女人，要么痴痴地怨恨傻傻的等待然后死掉，这一类是自己折磨自己，最终心情抑郁死了，要么就是拼命往上拼命争宠，整死别人然后再被别人整死，哪一种都不会有好结果。不管你是主动地死掉还是被动的死掉，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最好的结果就是你比别人晚死。不想入局的人也根本难逃棋局，用不到的子就是废子。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真的静下心来思考，现在细细想来，还是自己太过愚钝，没有更早一点参破迷局，就这样当了糊涂虫。关心则乱真是乱了彻底。白家势力大是不争的事实，以大哥的性格也根本不可能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这显然是冤案，虽然我无法知晓朝堂的信息，但是白家没垮该是真的，苏楚慕即便是别族的皇裔，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先帝既然让苏家发展到了这一步，就不会这样快的拔除这根刺，想要收拢苏家明面上的生意和别的暗桩之类的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但若是先帝从来就留了一手的话，那么事情就真的不一样了。南宫熠哲居然真的会又摆一道，苏家朝不保夕，那么孩子送进去无疑就是最重要的牵制力量，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苏楚慕来说，都具有很大的效力。苏楚慕即便本事通天，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就从祺彦那里将孩子抱走，这么顺利的发生了，南宫熠哲肯定不能置身事外，没有出力那是不可能的。帝王果然最为擅长通篇布局。他用孩子威胁我。他居然早就想好怎么做了。我居然就这样掉进陷阱了。如果真的会有什么大动作，苏楚慕也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但是如果真的最后兵戎相见，苏家难道真的要与整个兴明为敌？那么，这一招棋到底应该怎么走呢。彻底毁掉苏家是不可能的，这样赔本的买卖任何一个帝王都是不会做的。
　　一想到我被人威胁，进了死局，我就心烦，在饱餐了一顿后，我沐浴着阳光，将那个任务彻底的抛诸脑后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虽然麻烦点，但是应该能够称心如意。等我再次转到被辟成儿童游乐室的客房的时候，发现那小家伙已经在地毯上呼呼大睡了。这可怜的娃娃啊，我觉得自个儿还是没把这个后娘当好。但是转念一想后娘本来就没几个好的，这么一想我又释怀了。嗯，我本来也不是善人，你爹和我同床异梦，变着法的想要虐待我，你嘞，人小鬼大，长大了也和你爹一样样，以后祸害更多人。再一想，说不定你也没几天好见我的了，这么仅有的几天我要充分的让你感受到母爱的灿烂光辉。你爹对不起我，我对得起他，仔细想想，除了那些逼迫我留下来的阴招，他也没有做多余过分的事情，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自己太笨了。
　　南宫熠哲从来不会来这里吃晚饭，但是最近他总是歇在这里，但是今天似乎不太对劲。时已经过了，还是不见他的人影，我十分开心，所以洗了个澡，就早早歇在床上了。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睡多了，小家伙居然一直都很有精神。我抱着他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然后自顾自的讲起了故事。不知道是我的故事太有催眠意味，还是这孩子其实早就已经困了，再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我第二次低头看他的时候，这小子已经完全的睡了过去。
　　已经越来越能感受到春季的明媚了，粗略一算，自己来到这已经两个月了，无想、无念应该比这孩子长得还要快吧。看看身边熟睡的孩子，我披上衣服，想要出去看看，自从搬来了这里，那些宫女就彻底变成了钟点工，这种时候早就已经没影了，至于暗处是不是有人，又有多少人，就没有办法知道了。
　　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尽管已经披上了衣服，还是有丝丝的凉意，大概是朔日的缘故，天上除了几颗星子，竟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黑沉沉的，看着廊檐处几丛火光，想来这些每夜燃烧在各处檐角，长廊内的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站了良久，就在我慢腾腾的往回挪的时候，身体却改变方向，骤然向上，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揽在腰上的手不紧，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挣脱。难道暗处真的没有人藏着？皇宫大内还真的有人说来就来了？这是要绑架？练了轻功，恐高的毛病也有变好的迹象，现在我除了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再也不能有什么反应了，贴着耳畔响起的声音，却让我瞬间受了惊吓。
　　“草儿。”话音刚落，我已经在一处台阁之上。这个声音竟然是苏楚慕的。我不可置信的猛地回过头去，火光不甚明亮，但是我仍旧是看了个清楚，他瘦了。还来不及说话，身体又猛地被一双手臂紧紧揽在怀中。
　　“辛苦你了。”只有四个字，可是字字敲打在我的心上，所有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泪竟是止也止不住。抽抽噎噎的觉得自己更加喘不上气了，抱着我的手臂不曾松懈。除了那四个字，苏楚慕就没了言语，任我掉泪。
　　“你来了，无想、无念呢？”抽抽搭搭的吐出一句话，推开抱着我的人，我泪眼朦胧的盯着他问。
　　“和儿和留儿都很好。”
　　和儿、留儿？“谁让你给他们改名字了，不准改。才分开没几天，孩子的名儿都改了？苏楚慕，那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知道自己的情绪很激动，但是我除了血脉和孩子有联系，就什么也不剩下了，只有这个名字，说什么我也要留住。
　　“草儿都已经起好了，还改了做什么，那是我们孩子的小名。”苏楚慕不知从哪摸出块帕子，轻轻地擦着我眼角的眼泪。
　　“你怎么这么叫我？”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名字的，这个是小名，当年没来到这时，我给自己起的，除了我自己外谁都不知道的名字，他怎会知道？
　　“每个人的心底都长着一株草，不同的阶段也许会是不同的草，他们有的会枯死，有的却会形成一片草原。我的心底就覆盖了草原，一株一株都是姝瑾种下去的，姝瑾于我就是那片草原。”我怔怔的看着他，我从未听到过他说爱，我知道他有过疼惜，有过愤怒，有过伤怀，却从不知道他会这样含蓄却又直白的表达爱。
　　可是我们之间却差了那样多，我能够任性的随行的活着，却永远不能狠下心来没心没肺的活着，我可以有独立的灵魂，但是这个灵魂却不能脱离这个躯壳而存在，白家本来该有六女，白姝瑾本不是幺女，那个孩子是被遗弃了的，她本也该拥有幸福的生活的，这一切的一切也许本来就该是她的，如果没有我这个后来莫名其妙的闯入者，她早就应该幸福的，欠她的不仅有她的亲生父母，她本质上的姐姐，更应该有我。那场婚姻看似是一意孤行的结果，但是它其实早就已经定下了。甚至真的不能算是阴差阳错。
　　“苏楚慕，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好好照顾无想、无念，他们会有个好哥哥，小忆长大了也会照顾好他们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清楚地看见苏楚慕僵在唇边的一抹温柔笑意和满脸的不可置信。那张脸上混合着许多情绪，翻涌不定，最终却死寂一片，一如熄灭了所有光彩的那双琉璃琥珀的眼眸，仿佛冰雪覆盖的冷寂荒原，说不出的寥落惨然。
　　“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去看着无想、无念长大成人？你不要我可以，难道也不想要孩子？”那声音是如此的干涩，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无想，无念有你照顾我很放心。”
　　“草儿，我们今天不说这个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以后再来也只是看看你，你不想走那就留在这里，和儿和留儿我会好好照顾的。”我看着他勉强露出的笑颜，那份故作轻松、镇定的样子，让我的心止不住的抽痛。可是我还能在说什么呢。
　　大内侍卫的武功再不济能低到哪里去，苏楚慕就算是武功盖世又能怎样？惜命的总是斗不过不要命的，而这宫里却多得是可以随时随地不要命的人，即便是他也不想要命了，我却不能让他就这样把命留在这里。
　　“你抱着我，硌的我肉疼，你这样下去，孩子们也不会喜欢你这个爹抱他们的。”真是瘦了太多，明明都穿了棉袍的。
　　“草儿觉得硌，无想和无念倒是很喜欢呢，除了我，谁抱他们都不乐意，不是在别人身上尿尿就是把口水滴在别人脸上。”
　　听到这里，我一扫阴郁的心情，哈哈哈笑了起来，“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呢？”
　　“顽皮淘气点也没什么关系，我真高兴，到底是草儿生的孩子，与别的孩子就是不大一样。好在他们乐意有我这个爹爹，我在的时候，都一定要我喂他们才肯吃，睡觉的时候又格外霸道。”苏楚慕也笑了起来。
　　听这些事情，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孩子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就算失去一切也还是有他们在。
　　想起当初他抱小忆的时候，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的真是让人心惊肉跳，真害怕，孩子会让他给摔了，但是现在已经习惯熟练了麽。说是辛苦我了，但是他又何尝不辛苦，照料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是如今这样的状况，我们之间到底是谁亏欠谁多一些呢？
　　“我说你怎么这么瘦，都是那两个小家伙闹腾的吧。”
　　苏楚慕看着我，不说话。
　　“等时候到了，就把他们带来让你看。”
　　那天晚上，我们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关于孩子的事情，一件件的将来，仿佛我也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一样，但是总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除了孩子，我们没有再聊其他的。苏楚慕只是告诉我一切安好，无论是哪里，白家还是苏家，似乎都没有什么要我担心的事情，母亲的病似乎并没有恶化的趋势。听到这些，我稍微放下了心，我这里三天两头的出状况，爹和娘怎么能再经得起折腾呢。好在没有事情。
　　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盖着被子，安稳的躺在床上，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是我又确然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梦，因为在枕边，我发现了一块玉，那一块代表着苏家半个产业的玉佩，我无数次的将它抛下，它却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除却那天晚上，我的情绪依旧很稳定，什么也不去想，还是照样的过自己封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