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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之所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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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飘渺盘旋在南禺山巅,在雾气朦胧处,站着位身型瘦弱男子模样的人,她是初夏刚来的南笙。厚重雾气在浓烈日光的削弱之下,渐渐散去,于是整个陆青观在潋滟的日光下显出了伟岸的全貌。
对面的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亮光,南笙用手掌覆在眼前,妄图避过这日光。
她本就体弱,吹不得风,见不得日光,现下这烈日炎炎,她却无可奈何只能站在正屋剑柳宇前面的三十尺台阶的第一阶上面,头上顶着一个足有一尺大小的玉碗,里面盛满了清水,日光在水面跳跃成一条淘气的鱼儿,莞尔又像一朵刚开的雪莲花,此情此景别有一番味道。
她前不久刚拜的师父冠宇是个耿介之士,十分严苛。
昨夜不过打坏了一个碗碟,便被罚今日在这烈日炎炎下受这顶碗的处罚,她纵然心中觉着甚是不快,但师父在上,她不敢逾越了规矩。
这里不是南渊国的池吾城,这里没有疼她的爹爹和娘亲,这里也没人知晓她是南渊国当朝的公主,在这里,她不过是冠宇刚收进来的徒弟,上有师父,中有师兄,因之,她只能忍着。
但其实,冠宇今日并不在陆青观中,他下山了,说是有朋友要去看望。但南笙仍旧不敢偷懒,因为此刻,离她不远处,她的师兄陌北,正在开满绮丽百花的园中执剑轻舞,不时行云流水,穿云破日,不时又莞尔轻缓,徐徐而悠悠然。
南笙看得出神,一时竟忘了自己头顶还顶着个一尺大小的玉碗,微微一个走动,碗中的清水便随了她的身体而倾斜下来,霎时冰凉之感袭来,侵入身体中的每一处筋骨。
她惊叫了一声,陌北循声望过来,霎时停了手中的动作,一个飞身过来,立在了南笙的跟前。
南笙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泪眼盈盈低着头不敢抬头瞧陌北,只看见湿透的地面上,一双镶了金线虎纹的软靴在水中,格外地夺目。
陌北解了自己身上的袍子,赶紧裹在了南笙的身上,关切说道:“山间气寒,仔细着了风寒,你且先回房换身衣裳,我替你收拾了这里,一会儿还是要继续的,师父罚你,是不能妄图侥幸偷懒避过的,你要明白,他是为你好。”一边说着,一边蹲着身子便开始收拾起地面上的残渣碎片。
南笙听罢,急忙转身往自个儿房间奔去。
她将房门紧紧闭上,靠在门上,突觉得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流,将刚才那股寒气逼得通通逃出了身子。兀地嘴角跃上一抹狐疑,自言道:“刚刚他……没看见吧?”
她撑开身上裹着的陌北的长袍,看了看自己胸前,发现,湿得并不是很彻底,裹胸之物一眼瞧不出来,便放下心来,往衣柜走去,倒腾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袍,仔细换了下来。
她看了看已经被沾湿的那间青蓝色的属于陌北的长袍,脑子里面突然窜出刚刚在庭院之中看见的那舞剑的英姿飒爽的身影,脸颊处竟一时羞得绯红,似一朵盛夏里开得正艳的荷花,风姿绰约,好不明艳。
待到南笙再次回到刚才那地儿,却发现地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水沫星子都未曾留下,目光一转,却发现一旁赫然放着一个新的玉碗,只是里面没了清水,那尺寸也较之之前的变小了,不过三寸大小。她疑惑着要去拿那玉碗,正准备顶在头上的时候,陌北的温润声音却在身后响了起来。
“师父回来若问起,你就说是我练剑不小心惊着了你,你太害怕,稍稍一动,碗就碎了,于是无法才换了个。至于无水,你大可说是这日光给晒没了,你……听仔细了没?”
南笙不敢回头,只得嗫嚅答道:“听仔细了。”半响,又吞吞吞吐吐道了句“多谢”,然后重新顶了玉碗。
而陌北此刻却不再去练剑,索性一个跃身,立在了南笙一旁的扶栏上,操着手,剑收在手中,饶有趣味地看着南笙,时不时嘴角含笑,看得南笙心里甚是委屈。她心道: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南笙被看得有些心虚,良久,怔怔盯着自己眼前不远处的那株柳树,说道:“师兄不去练剑了吗?”
但许久,没得到回应,她忍不住眼珠子一转,才发现陌北倚在扶栏相间的大红柱子上睡着了。
她吐了口气,咬了咬唇,无奈自言道:“许是自己看花了眼,他一男子,看我是要作甚,没事儿没事儿……”说着,便觉得心口那一方大石瞬时沉入丹田之处,落实诚了,宽心不少。
她犹记得自个儿爹爹在出宫之际与她说过的话,说是南禺山的师父只收男子,所以才要她佯装了男子模样,还交代了她一定不能暴露了身份,否则自个儿的病就治不好了。
她病了十五年,病痛折磨了数载,着实是不想再受那些煎熬了。
若是在这南禺山中潜心修行几年,病痛便可离身而去,她倒真是十分愿意的,否则,也不能答应这桩看着稍显荒唐的决议了。
想到这些,她也就觉着现下这处罚,不过浮云罢了。
眼瞧着夕阳西下,暮色缓慢升起,山间起了雾,游走在陆青观中的每一个角落,飘渺而朦胧。
陌北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了。
他缓慢睁眼,看着近旁依旧顶着碗的南笙,才想起,自己这新入门的师弟,一整天都未进食了,不禁有些歉疚。而南笙这时,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眉眼惺忪着,却没有动一步。
陌北从柱子上起来,一跃跳下扶栏,缓步行至南笙身后,一把将她头上的玉碗夺了去,悠悠说道:“戌时已过,算是罚过了,不必再顶着了。”
南笙僵硬地扭过头,问道:“可是师父还没回来,要是……”
“放心,他现在还不回,必是亥时之后才会回来,难不成你要一直等着他回来?”他微笑说道,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却瞬间邹紧了眉头,“你染了风寒了,没想到你这身子竟是这般柔弱,别站在外面了,进屋子里面吧,师父那儿有药丸,吃了你会好睡一些。”说着,便领着她往屋子里面进去。
陌北给南笙吃了药丸,挽起袖子便要出门,临行之时叮嘱她就着椅子歇会儿,但她却久久站立,怔怔看着已经踏出大门的陌北的身影,小声开口问道:“这是要去哪里?”陌北提起的右脚又放了进去,转身来看着她。
南笙指了指外面的漆黑天幕,“这么晚了,师兄还要出去吗?听说在夜间,山中常有猛虎异兽出没,师兄你……”
“呵呵……”陌北听着,失声一笑,轻声与她说道:“我只是去厨房做饭,你都不饿吗?”
南笙紧咬着嘴唇,低着头不敢看他,许久,才说道:“我去帮你!”但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是打肿脸想充胖子。
在池吾城的王宫里面,衣食住行均有侍女服侍,她哪里做过那些个事情。可这话都说出口了,又不好这么快就反悔说自己不会,于是只能攥紧手掌,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你会做饭?”陌北看着南笙一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着实不像下过厨房的人,不禁有些怀疑她一会儿会不会帮倒忙,眉头轻蹙,颇有些为难地说道:“那你就来帮我打个下手,洗洗菜什么的,可好?”
南笙听罢,眸子里面全是释然,捣蒜似的点头道:“好,好,好……”
厨房在剑柳宇右边的梨花林里面,徒步不过百步便到了。自初夏来这儿,粗粗算来也有半月光景儿了。南笙除了一顿罚,别的没学到,这路倒算是认清了。
陆青观其实不大,从大门到正屋只需穿过一个园子便可。除了正屋剑柳宇之外,还有四处厢房,她与陌北住了西厢那两间,师父冠宇则住了东边的一间,余下一间,大抵是空置着的。而观中四处都是树木,翠竹。观中厨房便隐匿在了剑柳宇右边的那一片梨花林之中。
而此间气候,梨花几乎都枯败了,嫩生生的绿叶儿冒了出来,但存留在空气中的,仍旧是那梨花清清淡淡的味道。梨花林中,还有几方方圆不过五尺的池塘,里面浮着几片翠绿的莲叶,几朵花骨朵随风飘摇着,月上天穹,倒影坠入水中,波光粼粼的,倒也是一番不错的景致。
只是现在不是赏月观花的时候,南笙跟在陌北身后,一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差一点儿就掉进池塘里面去了,要不是有陌北拉住,指不准又成了一番落汤鸡的模样了。
陌北只当她是初来,又是夜间,看不清明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他知晓她体弱,便处处护着她,权当自己是在尽师兄之责。
来到了厨房,南笙放眼一看,才发现这厨房甚是朴素,只是简单有些炊食的工具,和王宫一比,自是一个天一个地。
陌北却一进厨房,便开始忙活起来。只见他砧板一定,肉在俎上,菜刀一挥,紧接着便是行云流水的动作,似是在无形中,那肉便化作统统一般大小的薄片。
南笙看得呆了,抱在手中准备去洗的白菜掉在了地上,陌北却举着菜刀,一本正经朝她说道:“还不去把菜洗了。”
“哦,这就去!”说着,抱着菜奔去了梨花林的池塘。
陌北看着南笙小跑出去的背影,轻笑一声,大抵是在笑他这新入门的师弟,看着着实稍显愚笨了些。摇摇头,继续手中未完成的事情。
此时月已升得老高了,透过簇簇梨花树的叶子,能在罅隙中,看见几只晚归的鸟,和听见几声悲凉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