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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渡我飞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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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岚迷蒙,太虚观内,芷卿真人歪着身子看着一本杂册,眼神沉稳,目不斜视地看着书页上那些曾经被某个人鬼画符的地方。
很久之后,他才合上手上的书册,目光一转,看向了跪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一个人影,道:“我这太虚观总多寂寥,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若愿意,我这里还缺个打杂的。”
跪在那里的男子恍然中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血色密布的眼睛:“我愿在此等她……”
芷卿身体往前一倾:“你确定?岁渊君?”
跪在座下的人抬头望向芷卿头上的那枚碧玉簪子,眼神无比认真:“我确定,还望芷卿真人成全!”
“既然如此,就请岁渊君自己去上天庭做个交代吧!”
“好。”语气肯定。
于是,男子起身,从容不迫朝着无相壁走了进去。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被拉入黄泉,而是去往了上天庭。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无相壁前,芷卿将压在底下的那本太虚簿抽了出来,翻到了最后一页:
天帝之子岁渊,情劫已渡,魂归正主。
看罢之后,他轻轻合上了那本太虚簿,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那枚碧玉簪子,叹道:“拂玉啊,你可知道假若你不那么傻,不在天劫那日贸然下山,明白渡人渡己的道理,你们二人,可就都修成正果了。唉,真是个傻徒弟……既然这样,你就再陪陪师父我吧!”
天劫那日,当他不顾一切赶到之时,却终是晚了一步。他没有想到,拂玉早已参破了所谓的天机,而她竟然对苏慕用情如此之深,竟然冲破他设下的结界,为了阻止苏慕,不顾一切地下了山。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情劫,不仅是她的,也是苏慕的。
如果当时拂玉没有出现在那片树林之中,没有为了想要救下苏慕而来不及躲过天雷,那么现在,她应该也已经飞升了。
可是三界之中,从来都没有如果。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但庆幸的是,拂玉并未形神俱灭。
擎苍剑中的怨念在苏慕贯穿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净化了,那缕恶魂也一并归入了拂玉形灭后的本体碧玉簪之中。
所以,她如漆吴山的莲芜一样,得以有一个再次化形的机会,只是不知道,又要等上多少岁月了。
芷卿叹了叹,随即起身,将苏慕的太虚簿随后一扔,扔进了身后的藏书阁中。他负手而立,长发垂在身后,乍眼一看,漆黑如墨的秀发之中,竟隐隐露出几根白发。
“我终究没能护住她!”芷卿突然落寞道,不知何时化为人形的老鸟落在他的身后,听完他这句失落之语后,忍不住道:“她既然没有形神俱灭,便还有再次飞升的可能,你又何必如此自责。”
“老鸟,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此时此刻,芷卿突然很想去看看她。
“要去看看灵信真人的壁画?”
芷卿淡淡笑着:“嗯,我大概有几百年没去看看她了,明明没有刻意去想,却总是忘不掉。”
老鸟闻言,却道:“触景生情,不如不看。”嘴上虽是这么说,却还是跟着芷卿去了。
***
上天庭,凌霄殿。
天官立于座下,仰头道:“天帝陛下,岁渊君渡劫成功,已过无相壁,现侯在殿外求见!”
聊赖地歪在座上的天帝睁开了小憩的眼,瞄了眼下面的天官:“他渡劫成功,魂归正主,自是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见我作甚?”
“岁渊君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亲自跟您请示!”
“很重要的事情?”天帝起身坐直了些,好奇问道:“何事?”说完,转念一想,既然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跟自己讲,自然不会让人传话,于是他抬了抬手:“让他进来!”
殿门被天兵拉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款步朝着殿中走去,行至天帝座下,他仰头看向坐在那里睥睨着众生的人,开口喊了声:“父王……”
仙人寿数无尽,父子之间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已没了从前那些亲近的情感,天帝微微垂下眼眸,抬手道:“吾儿岁渊,你渡劫已成,理应去做你自己的事情,究竟是因何事要当面秋求见于我?”
天帝话音一落,岁渊君随即掀袍一跪,朗声道:“儿臣恳请父王允我一事!”
果断而认真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天帝讶异道:“何事需你如此正式?且说来!”
岁渊君于是直截了当道:“儿臣请命驻守昆仑山太虚观,助芷卿真人执掌无相壁。”
“吾儿岁渊,你乃天帝之子,本应位居上天庭,何故要自降身份,去昆仑山做个不上不下的仙人?难道就因为,你情劫中的那个女子?”
闻言,岁渊君登时骇然。
原来这一切经历,都逃不过上天的眼睛。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岁渊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那一世死在南渊国公主南旬以身祭剑而出的擎苍剑下没有渡劫成功,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爱上拂玉渡劫的化身南旬。第二世化身苏慕时,化名陌北与拂玉渡劫时的化身南笙在南禺山有过一段纯洁的师兄妹之情,可那却不是所谓的真爱。
战场那一剑,更是直接破碎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可能。
所幸最后,他遇到了拂玉。
所以他不受集安的仙法所制是有原因的,但他爱上拂玉却没有原因,他就只是单纯地爱她罢了。
可是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拂玉的情劫不仅是要让自己爱上她,他必须爱到愿意为她死。
而现在他也才明白,自己的情劫也是要爱上她,而且不仅仅是爱上她,他需得爱到愿意为她死。
因为这是牺牲,也是新生。
可一旦真的爱上一个人,便永远也无法忘记一个人,因为情感不会消失,爱意更不会。所以,他要在昆仑山等她。
等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再次化形,等她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冲着他笑着招手,叫他一声“苏公子”。
“父王既然知道,又何须多问。”岁渊君突然笑了起来,起身捋了捋袍摆,未等天帝回答,就毅然决然转过了身去。
“也罢!你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你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便随你去了!”
岁渊君身后响起了天帝妥协的声音,然后他提步朝着殿门走了去。
从此以后,上天庭不再有天帝之子岁渊君,而昆仑山巅太虚观中,多了个打杂的苏慕。
昆仑山的风雪年年相似,又年年不同,人待久了,自然有些分不清时日。不过苏慕倒是适应得极好,一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当他决定留在太虚观时,芷卿就告诉他:“若是觉得等待太过漫长,不如学学我,去后面的园子里雕刻一幅壁画,免得等得久了,忘了她的模样。”
所以后来的许多年里,苏慕一有空闲时间,都会窝在当初他和拂玉一起看太虚簿的荒废园子里面,一刀一刀地刻下那个笑起来如花一般的女子。
而得益于苏慕的帮助,芷卿这五百年过得倒是滋润,因为有人帮他守着无相壁,他自是来去自由,想什么时候下山就什么时候下山,想去哪里游玩就去那里游玩。
忙的时候,把无相壁托付给苏慕,自己就遁走去找集安喝酒。闲的时候,就叫上集安和冠宇他们到太虚观内互相开开玩笑,流觞曲水,好不畅快。
他们这些得道仙人,日子无聊中又透着一些趣味。
只是这些年里,芷卿真人从未将头上的碧玉簪取下,就连睡觉也从不离身,因为他知道,用自己的灵气去润养拂玉,她便会化形得快一些。
就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年,也许是八百年,也许是一千年,久到他们忘了去计算具体的时间。
那年春天,漆吴山浮花亭旁的莲花池中,开出了一朵不合时宜的亭亭玉立的莲花,紧接着,一场春雨陡然落下,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几个少年闯进了浮花亭中。
一名蓝衣少年猛然一望,便见那朵随风摇曳的莲花,不由惊叹。
此间并非莲花开放的时日,山中又气寒,莲花应是开得比山下还晚,可山下现在连花骨朵都没有,这般异样,着实令少年惊讶。
“酒入碧波浮花醉,池中万花皆入睡。”少年突然念出这句诗,不知为何,解下腰间酒壶,打开盖子就往莲池中倒了一些酒水。
“宋兄,你这家传的陈年佳酿,怎可就这样浪费了?”
少年却道:“不碍事!我想着,这花开得太早,会冻坏了!”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宋兄,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这花又不是人,哪知道冷暖啊!”
“那可说不准,也许知道呢!”少年说完,将酒壶递给了身旁的一个人,“大家都喝两口暖暖身子吧!”
春天很快过去了,仲夏夜的西境玄空秘境中,阿牧的身体里面,好像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哥……”
而云游人界的集安在闹市街头猛然间回头,看见了一袭白衣胜雪的执剑女子和另一个执剑少年并肩往前走着,走着走着,她突然回过头来,好像冲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但很快,那笑便被来往的行人淹没了。
执剑少年拉住她:“师妹,你在看什么?”
她道:“我好像见过那个人……”
“见谁?在何处见过?”
她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在梦里,也许是在……”她记不起来,疑惑着,却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秋叶染红之际,千年古刹兰柯寺迎来了祈福的旺时,双目失明的老住持是传闻中得道千年的世外高僧,所以前来找他的人不胜枚举,但他每年,只接待一名施主。
他以为今日来的信女所求的是不过是一段美满的姻缘,于是他说,姻缘天注定,求不得,求不得。
但信女却道:“但求一双清明眼,予你世间万千色。”
冬季来临的时候,昆仑山巅到处都落满了厚厚的雪,银装素裹下,显得一点也不真实。苏慕披着披风立在悬崖处的平台上,极目眺望着白茫茫的群山,又想起了拂玉来。
出神之际,他身后突然响起了轻足踏雪之声,那声音缓慢而清晰,紧随其来的还有一声:“苏公子……”
爱恨皆空极乐入,一念昆仑万劫复。——【天澜末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