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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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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辆马车迎着破晓的晨光,出现在了穹庐山外的小径上。
车轮压过带着泥泞和凹坑的山路,一路上颠颠簸簸个不停,自从进入穹庐地界,许修年便觉得自己的屁股没一刻是安稳的落在软凳上的。
“大人,垫一垫。”胡述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他,足足颠簸了一整日,连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侍从都有些受不住,更别提大人这样细皮嫩肉娇养着的贵人了。
许修年撩起裤边看了看自己因为摩擦而发红的腿,膝盖往上甚至有些火辣辣的刺痛,他没有强撑,果断接过衣服垫在了身下。
“怎么红的这么狠?”胡述吓了一跳,“昨夜收拾行李,还好备上了药箱,我给大人涂些药膏吧。”
许修年摇头拒绝“不用。”
他现在除了腿,最疼的便是屁股,这隐秘处怎么好上药。再者说,虽然他身体上确实是虚弱,可毕竟也是个男人,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我们一路上从京郊走来,还从没见到过这样难走的路,我走的时候,就听侍卫所的同僚说,这是圣上打下的万里江山中最穷最偏的之地。如今看来确实不假,真是苦了我们家大人了,要受这样的罪。”
京城侍卫所是宋琰亲自培养起来的后勤处,全都是身手矫健,耳听八方的人才,是他的左膀右臂。只是耳听八方听久了,私下里难免带上了些习惯,活脱脱就是一群七嘴八舌的妇人。
许修年感兴趣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说这里,鸟不拉屎,鸡不下蛋。还说,这山里不仅有野兽,还有妖魔鬼怪霸占在这里,所以才富不起来的,!”
“……”果然是侍卫所的风格。
“京城有京城的过法,边地也自有边地的过法,哪里不是过日子?放心,有你家大人在,在哪都少不了你肉吃。”许修年宽慰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就是想说我馋。”胡述撇撇嘴嘟囔。
车夫们在马车外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忍俊不禁,连旅途的劳累都觉得冲淡了许多。
“大人,我们要进山了。”伴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渐渐驶入穹庐山深处。
然后许修年就看见了,……许多黑色的山。
他久在京城,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山河,穹庐山不愧是群山之首,山尖仿佛要捅破了天,在云海里翻滚,山上十分陡峭,怪石嶙峋,狰狞的岩石攀附在穹庐山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大的山,竟是一棵绿树也没有。只有满山的枯木和丛生的杂草。
胡述扒着窗外,头一次觉得侍卫所说的话也不全是夸张,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妖魔鬼怪的样子啊!
“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许修年也不由得皱起了眉,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曾经随宋琰微服私访过,知道住在山区的百姓往往是靠山吃山,采野味,伐木换成钱财。这山空成这样,百姓是怎么过活的。
“那里是什么!”胡述突然看见了什么,吓了一大跳,高声大喊道“大人你看,树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众人闻声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远处平地上,枯树上刮着一个黑色的长形物体,正在挣扎。
许修年视力极好,一眼便看清,那哪里是什么黑色物体,分明是一个正在自尽的人。
“快!去救人!”
车夫听到命令后,手指一并飞了一记暗器过去,他们都是宋琰安排过来护送的亲信,武功高强,善于用刀。那物什飞的极快极狠,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割断了绳子,伴随着重物落地声,上吊的人稳稳的掉到了杂草丛中。
“停车!”许修年见那人没事,扯了扯胡述:“走,我们下去看看。”
被救的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两人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不过是个瘦小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
少年脖子周围的一片因为被草绳勒的太狠,已经泛红发紫,露出了血丝,他捂住脖子浑身颤抖。这些都被许修年看在眼里。
“胡述,方才你说的伤药呢?”
“哎!我这就去车上拿!”
胡述快速跑了回去,翻找了一阵子,递给他一个白瓷小盒。
“你的脖子在出血,得涂点药才行,不然这寒冬腊月,伤口怕是要反反复复的裂开。”许修年蹲下来,将小盒转手给他。
少年摇摇头,没有接,这小白瓷盒,一看就很贵,里面的药哪里是他这种人配用的。
许修年见对方不接,索性直接上手沾了点药膏,一点点帮他上药。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少年被他的手冰的一抖,贵人拿来的药果然是极好,他没多久就感觉到伤口凉丝丝的,灼烧般火辣辣的刺痛感也消失了。
他想推开对方拒绝他的好意,却看见了自己袄子上的油渍和土灰,破破烂烂的甚至露出了棉絮,方才落下来时还粘上了不少枯草枝子。满是泥土的黝黑手掌默默收了回来,他怕弄脏了这位贵人面料极好的衣裳,只好小声开口道:“谢谢贵人救命之恩,只是,我……我没有钱给您。”
许修年闻言愣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用钱,不用钱,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阿伍。”少年回答道。
对方嗯了一声,继续认认真真给他上药。
“阿伍,用饭了吗?听说山脚下不远处有家小饭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阿伍低下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喃喃问道:“您不问我为什么自尽吗?”
许修年盖上药盒,吹了吹他的伤口:“等你想说了,自然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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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
“慢点吃,老板!再加一碗面。”
阿伍拼命埋头吃饭,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竟是足足吃了四碗。
许修年看了有些心酸,拍了拍他问道:“你这是饿了几天了?”
对方给他比了个三的手势,又抱着刚上的那碗面不停往嘴里塞。
吃完面,不等许修年发问,他便自己开口道:“贵人是路过此处吗?您恐怕不知,我们穹庐县,要换一位新官老爷了。”
“这与你自尽有何关系?”
“前头的那位官老爷,抢了我们的田地,凡是想耕种的,都得孝敬他一半的粮食。还要交给他租银,谁要是不从,不但没有田地,还要被官差狠狠打上一顿。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爹就叫人给打死了。我娘拉扯着我长大,前年她病了,拖着病等着放粮了换钱买药吃。谁知道官老爷卸了任一走,我们这些后头等粮的都不做数了。我娘昨日病重连粮食都吃不上,便咽了气,只能一卷草席给埋了。谁知那新县令会不会是个更贪污的,我便觉着,没了活头......”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没等许修年开口,胡述便气的拍桌,“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般无耻蛀虫!”
许修年翻遍全身,取下了两枚玉佩:“我身上只带了这些,你拿去当了给你娘打一口棺木,不准推诿!”
阿伍眼眶泛红,鼻子一酸便跪了下来,给他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在踢开椅子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想要活下去,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这个神仙般的贵人救了他,还给了钱让娘善后,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阿伍此生这条命便是您的了。”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该有的粮食,租银都会有,朝廷不会少了你们的。”贵人将他扶起,郑重道。
“您……?”
“我是新上任的县令,放心,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了。”
阿伍吓得再次扑通一声跪下来,连忙磕头道:“县老爷赎罪,草民刚刚不知,冒犯了您。”
贵人救了他,他刚刚竟说出不知新县令是不是更贪污的话来,简直是活腻了。
“跪着干什么,剩下没有拿到粮食的人家,还要劳烦你一一带我过去,记录在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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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阿伍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了数不清的枯木,偌大的山,却只有山脚下的一小片土地才能耕种,剩下的都是荒地。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甚至有些人家还是土房。
一路上,他们救济了数不清的人,发出去了许多的粮食,许修年沉默了,起初他只是想来这个偏远之地躲上几年,等到了时候便回京城,这里的一切便与他无关。可那一双双满是冻疮颤颤巍巍接过食物的手,这些都是他的百姓啊,他是他们的父母官,怎么能放任不管。
回到县令府,看着上任县令留下来的崭新府邸,朱红的大门,精致的摆件,更觉得刺眼。
呵,真是好一个县令官儿。
简单收拾后,他写了封信给宋琰,向他说明了穹庐山情况,又向朝廷借了救济的粮船。
粮船很快就到了穹庐山前的运河边,今年南北两地都是大丰收,五谷丰登,国库充裕。宋琰二话不说就拨了满满几船的粮食过来,甚至还装了满满一船保暖的棉被,叫他分发给百姓。
足够了,有了这些物资,穹庐山的百姓就能好好的撑过这个冬天了,许修年这样想着,一直紧绷的心放松了许多,露出由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