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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灰色庭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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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识我,不,应该说是,她认识我的前世——如果说龙族也将这种回归蛋中归零的设定看作转世的话。
她说“初次见面”,应该是指这一次的“我”还没有和她见面。她既认识我,也不认识我。
启鸣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的黑龙,和那空中的巨大黑影。
那黑龙的身躯在几乎遮蔽天空的黑影的压迫力下显得脆弱渺小。
等等,遮蔽天空?
启鸣惊觉,在这短短时间之内,那黑影几乎就要接近地面了。阴沉浓郁的黑色墨水仿佛在吞噬天空,所过之处无不被掩盖,消融。四周很静,衬得这黑影下沉的动作好像是有声的,它在轰隆隆地嘶吼,如大军压境,如城倾。
……律老师的【黑河】不是这种感觉。
律老师的能力应该是更加温和的,如同淳淳流动的小溪,不会给人以危险感,如同一面平静不起波澜的镜子,薄薄的一层。
黑河,黑河。
启鸣突然想到,河流本就是多变的,既能涵养万物,也能销毁平地,有静有躁,有利有害。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律老师明显激动的情绪,目前。
远处的黑龙开始动了。
启鸣取出魔方,捏在手中置于眼前,远处的景象瞬时变得清晰。
以那条黑龙自身为圆心,地面展开一圈斑驳复杂的灰色阴影,大小大概相当于一个普通住宅的庭院。
下一刻,平面的阴影拔地而起,以不均等地速度上升,阴影的深度越高,移动距离越大。
最终在同一时刻,每一点都移动到了恰当的位置,静止不动。
最终成型的,便是一座精致小巧的庭院。庭院中间是一个小池子,池子周围有长椅,路灯,细看甚至有石砖路,环绕庭院一圈的是各种不知名的植物,高低错落。
只不过这个庭院是剪影版的,像是没上色的灰色模子。
启鸣心想,现在的能力真的是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便携式景观都出现了。
那黑龙将右手高高举起,她脚下灰色的阴影便顺着她笔直的手臂所指的方向向上攀登。
庭院中的植株疯狂地生长,最上端化为一盘盘丝线,如同触须摇动。
很快,灰色的线接触到了空中的黑影,整个庭院的植物瞬时壮大数倍,细密的线缠绕成粗大的一束,像是天梯连接着天空与大地。
越来越多的触须从庭院地下伸出,插入空中黑影的深处。
黑影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不,那不是它自身下沉的速度,而是被那些触须拖拽着被迫降落。
原本可怖的黑影,此时像是一个被陷阱缠绕无法脱身的猎物,消融一切的神奇力量突然消失了。
结局已定。
黑影很快被拖入庭院,被缠绕上更多的触须,拉扯着沉入庭院中间的水池。
水池深不见底,轻易容纳了黑影巨大的身躯。等到黑影全部沉没,那些触须缩回了周围的植株中。
庭院回归安安静静,无害得只等人来观赏。
黑龙双手合掌,附在胸前,闭眼轻轻开合双唇几下,灰色的庭院便如同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律老师的【黑河】被轻易化解了。
啊,她过来了。
对方轻轻蹬了几下,便转瞬站到了启鸣面前。
如果这是成年龙能够轻易达到的速度,那么律老师平日里走路也太照顾自己弱小可怜的小身板了。启鸣心想,哪怕有所谓追兵,他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坚持以双腿丈量大地。如果不是为了拦截这位黑龙,司律怕是绝对不会拿魔方赶路。
而启鸣这时才注意对方的长相。确实是女性,外表年龄看上去和律老师差不多,甚至更年长几岁……虽说在内心这么评判一位女性似乎不妥。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灰色的眼睛,与律老师纯粹的黑色不同,这灰色给人一种如同雾一般的朦胧。
启鸣想到了刚刚那座灰色的庭院,这么回忆起来好像确实是笼罩着雾气的。
“在下的名字是水边鹿。大人,请问在下该如何称呼现在的您呢?”黑龙,也就是水边鹿,声音有着一种奇特的韵味,温柔却并不弱气。
如果启鸣是在人类母亲的抚养下长大的,那么他就会知道,这种奇特的韵味是母亲对孩子的语气。
母性,在这位年龄稍显年轻的女子身上,似乎并无违和感。
“您好,我是启鸣。”他意识到自己也开始用上了敬称,上一个有这个待遇的龙还是司律,虽说他总共也没有见过多少龙。
“启鸣,很棒的名字。”水边鹿的笑意更深,却并不会让人感受到不适,“您希望在下称呼您为启鸣,鸣,还是启呢?”
这是一个问题。
这也能够成为一个问题?
启鸣有些错愕,“启鸣就可以了,身边也有叫我鸣的。”他有些坑坑巴巴地回答,脑海里却蓦地意识到,律老师从未叫过他的全名。
从一开始,他便称自己为“鸣”。
“那在下便选取‘启鸣’这个名字了。容许在下再说一遍,这真的是很美的一个名字。”
第一次被真正的大姐姐这么夸奖,还是因为名字,启鸣感觉自己的脸上说不准已经有些泛红了,“给我取名的人说,因为遇到我的时候正好是黎明,太阳刚刚升起,有鸟鸣。”
其实龙族的名字一般是自己取的,这样子的说法容易暴露很多信息。但是启鸣发现,这位黑龙拥有让人安心信任的魔力。那是一种时间沉淀下的亲和力。
“一声鸣叫便开启黎明。”水边鹿接过话语。
启鸣的眼睛眨了两下,这和当初律老师的说法很像,甚至说是近乎一样。
“那位给您取名字的大人,对您的期望很高。这或许也是他的祝福。”
怎么感觉水边鹿好像对所有人都称为“大人”,启鸣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了。
“谢谢您,我也很珍惜这个名字。”启鸣决定进入正题,他还没有忘记司律临走前交代的任务,“那个,我的老师刚刚有事离开了,他嘱咐我告诉您,希望我能将您留下来,等他回来。”
“当然可以,”水边鹿堪称相当配合,甚至有些许主动,“在下能否知道您的老师的名字呢?”
“他现在的名字是司律。”启鸣也学习水边鹿的说法,用了‘现在’这个词语。
“啊,司律。”水边鹿眼神不再聚焦到自己身上,似乎在回忆和思考,“在下有一件事情很好奇,不知道大人您是否愿意告知。”
“您说。”
“您的老师是在知道您的名字之前,还是之后,告诉您他的名字的呢?”
“在我告诉名字之后,”启鸣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过了几个小时,他才告诉我他的名字。”
水边鹿的神情立刻变得有趣起来,方才遗世独立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年轻的狡黠。
她神神秘秘地微微倾下身子,用一只手掩在嘴旁,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告诉您一个小秘密。”她特意用气音吐词,就像朋友之间交换不可外传的鬼点子一样。“您的老师有很大概率,是在听到您的名字之后,花了那几个小时一直在默默思考他的新名字应该叫什么。”
……
蓝绒镇,蓝绒绒的家。
比普通院子规模稍大的院内,一个年轻女孩蹲在一个手工制作的狗舍前面。女孩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
“对不起呀,阿一,我忘记了你。”她轻轻地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知道,爷爷生前在最后清醒的那些日子里,睡梦里经常叫着你的名字。”
“我已经收到入学书了,下个月我就要去王都学习了。那是爸爸妈妈曾经呆过的学校。等我念完书,我就会回来,好好利用我学的知识。”
狗舍内部空荡荡的,女孩的话也只是说给了一阵清风。
清风吹走了,带着女孩起身后的一句“谢谢你,阿一”。
蓝绒镇,“蓝色旅人”。
一条有些衰老的大黑犬原本正在埋头吃饭,突然停下了,它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失落地垂着头埋在地面。
身旁的旅店老板听到动静后,有些忧心,“你吃的越来越少了,是到了时候了吗?”
“对不起呀,小黑,都是我让你放心不下,你才一直撑着身体到现在吧。”
黑犬拱了拱主人的脚,似乎是在安慰。
“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小黑,我一直感激那个晚上。推开门,我的脚尖触碰到了躺在地上的你。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谢谢你,小黑。我现在是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不要担心我啊。”
蓝绒镇外,林间小道。
“哎呀,你们说我临走前解除了蓝绒绒的记忆封锁,到底对不对呢?”红发蓝裙的赤龙双手抱着后脑勺,慢慢悠悠地晃着走。当年自从决定将墨犬收留在镇上,她便封锁了镇上所有人关于黑犬之前的记忆。
她身旁跟了一片蓝色的小花,这花群里有的摇头,有的点头。如果这时有旁人看见,一定会觉得很有喜感。
“你们也不确定吗?哎,做好事真难。”赤龙抬头望天,天上的白云与蓝天保持着重合又分离,“我最近悟出了一个道理‘善无善报,恶无恶报’。这和人类广泛流传的观点恰恰相反。如果我更聪明一点,早点悟出来……”
早点悟出来的话,会怎么样呢?
“我就能够和启鸣与律老师炫耀啦!嘿嘿。”活泼的女孩蹦蹦跳跳,似乎在幻想被夸奖的样子。
比如“不得了啊蓝绒,我小看你了!”或者“蓝绒,你真不愧是成年龙!”。
美滋滋。
傻乐着的龙突然停下了脚步,往斜后方的林间看去,“我说,你跟了我也有一路了。是为了那黑白两条龙来的吧。”
赤龙的脸上不再是单纯的少女神情,而是冷漠警惕的样子。
她看向的那个方向,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树后走出。
“白龙?为了启鸣来的?”这和蓝绒的设想有些出入。原本她以为是冲着律老师的黑龙。
面前的是一名白衣女孩,身形与蓝绒相仿。她身穿层层叠叠白色的精致礼裙,有着一头蓬松的双马尾卷发,发梢垂在肩头。
面无表情的白龙点了点头,而后说:“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蓝绒一只手抬起指向错误的方向,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捏好召唤相关的能力的手势,打算在对方恼羞成怒后直接开打。
笑话,她蓝姑奶奶五十年没有打过架,不代表就手生了。当年她小时候活动范围内那一片地区的孩子,谁不是被她揍着长大的。
怎料对面那白龙再次点了一下头,说了句谢谢,便脚尖一点朝蓝绒所指方向飞奔。
蓝绒:……
这是哪来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