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启鸣》有问无答

1、他是龙

　　森林。

　　一名黑衣青年行走在树林间，一只小鸟停在他前方的树枝上。

　　鸟儿瞪着豆大的眼睛歪头歪脑望着青年，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类的头上会有一对角。

　　以人类的审美来说，青年自然是容貌极好，黑色的长发如瀑，一双金色的眼眸看上去有些冷酷。

　　“我很快就到了，”青年开口，不知是在对着谁说话，“……什么？他现在只有十岁？”

　　一直从容的步子突然停下，青年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很快似乎作出了决定，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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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

　　树荫下，头发花白的老妇坐在板凳上拌着陶罐里的果酱。
　　“阿鸣！帮我去老离那里买条鱼来。”老妇转头向院子另一边的男孩大声喊道，手上干活的动作并未停下。
　　“好，奶奶！”被唤作阿鸣的男孩原本正在专心编弄草鞋，听闻老妇叫他，便立即将快做好的草鞋轻轻放在脚边的篮子里，站起身整理了衣角，轻快地跑出院子。

　　这是一处靠河的村子，村里的人们以耕田和捕鱼为业，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平淡充实。

　　阿鸣在平整的泥地上小跑，路边不时有村人向他打招呼，他一一咧嘴笑着回应。

　　“离叔，奶奶让我来买条鱼。”他一边喊着一边很快进入了另一间院子，熟练地左转找到在躺椅上午睡的男人。

　　男人一头半长的红发松松束起垂在肩头，下巴留有胡茬。

　　这便是离叔，据说他曾经是一名四海为家的吟游诗人，有一天在河边捡到一个婴儿，便带到附近的村子里。村里人心善，为他们提供暂时的衣食和住所，恰好村长一家老来无子，干脆便收养了孩子。

　　离叔看孩子有了着落，也就离开了。几个月后他又回到了村子，借着一手捕鱼的好手艺，与村民们做些买卖，在村子里常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十年。

　　阿鸣问过离叔，是不是不放心他所以才留下来。

　　离叔当时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他可不喜欢一肚子坏水的小孩子。

　　“我可乖啦！”阿鸣不乐意了，“大家都说我是好孩子。”

　　“他们说的不算，要你自己去做好孩子才行。”

　　“我不明白。”阿鸣闷闷地说。

　　回忆终了。

　　此时阿鸣正伸出手指，打算戳离叔的脸将他叫醒。

　　“他在休息，就不要打扰他了。”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鸣立即收回手，瘪瘪嘴，转身正要认错，却发现来者是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但是很好看。他暗暗想。

　　好看的陌生人也静静地看着他。

　　阿鸣发现对方的头上有一对黑色的角。

　　“您是龙神吗？”阿鸣脆脆地问，眼里满是孩童的好奇，看不出丝毫胆怯。

　　“龙神？”陌生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大人说，只要我们向龙神许愿，龙神就会保佑我们有好多好多吃的东西，也不会有大水把房子淹了！”阿鸣一脸兴奋的样子。

　　陌生人沉默了一会儿，眼神看向阿鸣的身后。

　　阿鸣回头看，发现离叔已经醒了。

　　“阿鸣，你先回去，我和……这位客人有事情要谈谈。”离叔的声音不像阿鸣平日里听到的那样轻松悠闲。

　　“但，奶奶说鱼……”

　　“乖，我等会儿把鱼送到你们家去。”

　　“好……”阿鸣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挪出院子，眼神不愿从陌生人身上离开。

　　那个人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阿鸣有些沮丧。

　　有关于龙神的传说，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故事。村里的大人们常常对孩子们会说，如果不好好听话，龙神大人是会来抓走坏小孩的喔。

　　这样的话，龙神大人是会吃小孩的坏人吗？阿鸣曾这样问奶奶。

　　不是的，龙神大人是好神。你看，阿鸣，我们屋子前那片田地，正是因为有龙神大人的庇护，才能年年从里面长出你吃的东西啊。

　　可是，是因为爷爷奶奶和村子里的大家很辛苦地在田里干活，我们才得到粮食的。龙神大人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哎，你这孩子。

　　记忆里的奶奶看上去很无奈，似乎是觉得孩子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只有阿鸣自己知道，这个很久以前的疑惑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得到解答。

　　神，真的是存在的吗？

　　他怀疑。

　　然而现在，那个男人，似乎要将他从小建立的世界观击碎。

　　神，也许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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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落下了。

　　黄昏。

　　爷爷坐在躺椅上看书，奶奶在厨房做饭，阿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来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房间外传来隐隐的交谈声。

　　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狭窄的房间内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具，它们十年如一日地陪伴着他。

　　以后不再是了。

　　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声是如此吵闹。

　　咚。

　　咚。

　　咚。

　　吱呀。

　　房间的门开了。

　　那位好看的人走进来，阿鸣屏住了呼吸。

　　“走吧，小孩。”

　　和他猜的一样。

　　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阿鸣感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去哪？”他从床上爬起来。

　　“去上学。”

　　“人类的学校？”

　　对方眯起了眼睛：“龙的学校。”

　　阿鸣还想继续问，被青年一根手指制止了。

　　“别的以后再问，现在，去和你的家人告别。”

　　阿鸣注意到现在的青年头上没有角。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绽放出笑容。

　　“嗯！”

　　青年给了孩子和老人单独相处的时间，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外等候。

　　“说完了？”他看到孩子走来，那对老人站在院子里相送，他们欣慰地笑着却仍是止不住流泪。

　　“说完了。”孩子也低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似乎大哭过一场。

　　“那就走吧。”青年头也不回，向自己来时的路走去。

　　孩子快步跟上。

　　他们离村子越来越远，渐渐将其抛在了地平线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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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是启鸣！您可以叫我阿鸣！”孩子犹犹豫豫，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向着青年搭话。

　　“啊……启鸣，”青年神色未变，仍旧目光向前，“很不错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名字的由来吗？”

　　启鸣看上去很是惊喜地回答：“是离叔给我取的名字。他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正好是黎明，太阳刚刚升起，树林里开始有小鸟的叫声。”

　　“开启黎明的鸣叫。”青年轻轻地补充。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启鸣点点头，觉得这句话很形象。

　　两人接下来又相对无言地走了一段路。

　　启鸣不时偷偷看着青年头上的角。

　　“那个，请问……”“鸣，……”

　　两个人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啊，这，对不起，您先说吧。”启鸣急忙摆手。

　　“不用，你先说吧。对我不需要用敬词。”

　　“谢谢您，”启鸣仍旧很敬重地说，“我是想问，您头上的这个，是龙角吗？我看到，您在我家的时候，是没有角的。”

　　“嗯，这是龙角。在普通人面前需要把龙角收起来，不然会引发慌乱。”

　　“啊，这样的话，您是……”启鸣又支支吾吾了起来。

　　“说吧，不用害怕我。”青年眼睛下扫看了一眼启鸣，又转回目光正眼看向前方。

　　“嗯，您是龙神吗？”

　　“龙神？”青年听出了孩子期待的情绪，“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了，我可以问什么是龙神吗？”

　　“大人们说，龙神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呼风唤雨，保佑人们平平安安。多亏了龙神，我们才能从田地里种出粮食，才能有安稳的房子睡觉。”

　　青年轻声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确实是龙，不过，我并不是你们口中庇护你们的‘龙神’。”

　　“真的吗？”启鸣的眼珠子转了半圈，“那太好了！我一直觉得龙神是骗人的，明明都是大家自己的辛苦换来的生活，却要说成是龙神的功劳。”

　　“哦？”青年这才停住了脚步，转过来看着启鸣。

　　启鸣发现，对方的嘴角翘起，若隐若无好似在笑。

　　“你觉得人类能够安稳生活是因为人类自己的努力？”

　　“呃，我是说，我看过很多书——离叔给我的书——我大概明白种田是怎么一回事，”启鸣眼神摇摆，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态度，“我觉得，这本来就是人们自己种出的粮食……”

　　“……鸣，你知道天灾吗？”

　　“天灾？”

　　“干旱，洪涝，蝗虫，寒冬……这些都不是单凭人力可以完全抵抗的。一场天灾，很多人命。”青年用一种称得上和蔼的目光注视着启鸣，“在你短暂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发生过饥荒，也没有人会冻死在寒冬。”

　　启鸣说不出话。

　　这些难道都是……

　　“是‘龙神’庇佑着人类。”青年说出了启鸣心中的猜测。

　　“真的存在龙神？”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蹲了下来，两人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相互对视。

　　启鸣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看到青年的长发垂在地面。

　　“鸣。”对方说。

　　“我在！”启鸣浑身一抖，立即撤回目光看着对方那双金色的眼睛。

　　“我的名字是司律，你可以叫我律。”

　　启鸣张开口想说话，被司律用一根食指制止在嘴前。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你是龙，和我一样的龙。

　　“从今往后，我会是你的老师，也是你通往龙族世界的领路人。我会带你去很多地方，教会你人类的知识和龙族的知识。我会在预计十年内教你如何使用力量，等到你能够完全掌握来自血脉的力量后，我会带你前去龙族的世界。”

　　启鸣微微睁大了眼睛。

　　“关于龙族的事，关于你的身世，关于我，这些都将在我们未来十年的旅途中让你慢慢得到解答。”司律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不过也许有些事情我并不愿意说。”

　　“最后一件事。鸣，我喜欢真诚的人。”金色的竖瞳给人以被猛兽盯上的紧张感，“这可能是你的生活习惯，但是至少在我面前，你是否能够不要装成一副孩子的心智？”

　　启鸣的微笑僵硬在脸上。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一口气，吐出。

　　再次睁开眼睛时，表情平淡漠然，眼神不像是这个年龄阶段该有的样子。

　　“我说，律老师，”启鸣歪着头，嗓音也不再是之前那副甜腻腻的感觉，“您早说呀，我还以为像您这个年纪的人都喜欢这种单纯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