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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未婚夫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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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又问:“小哑巴呢?”
高震立即说:“不行。”
婉儿盯着高震的眼睛,鼓着腮绑子,十分可爱的模样:“为什么不行?飞阳都可以,小哑巴也可以。”
高震说:“飞阳是亲人,小哑巴是外人。”
婉儿才不听他的,“今天七夕节,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又说:“飞阳,你去把小哑巴带过来。”
高震扭不过这个妹妹,也没必要为这小事一直闹,就对飞阳点点头。
飞阳得了令,去了。
不多时,将林聪推过来。
高震盯着林聪,也不知在想什么。
飞阳知道少爷心里想什么,担心林聪失了仪态,少爷最注重仪态了。
林聪垂目入座,抬眼看着婉儿,朝她微微一笑致意。
婉儿也微笑了一下,问:“刚才是你在弹琴?”
林聪点点头。
婢女端上玉杯,飞阳猜想,林聪可能以为这是喝的水,说不定就要当场喝了,少爷最讨厌失仪出丑的人。
林聪却是伸手于玉杯内,先净手——
高震:“……”
飞阳猜想的事没有发生,林聪知道席面的礼仪,端碗,用筷,碗碟摆放,有条不稳,讲究。
夹菜只夹身前的,宁愿不吃,也不伸去夹远一点的菜,鱼肚向宾客,是朝婉儿这方的,林聪只夹了一点鱼尾肉,就不再动鱼肉了。
婉儿问:“不知小哑巴是哪里人士?”
高震代为回答:“东胜卫。”
“……”
每当婉儿抬眼看林聪的时候,林聪总能感受到,并且在恰当的时间抬眼,与她眼光对视,然后俩人迅速调转眸光,各自看向别处。
高震虽是武人,也感觉到席间的异样,他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林聪,继续吃饭。
吃了一阵,婉儿对林聪说:“刚才你弹的曲子很好听,我也会弹一些,不如今日以琴会友,合奏一曲?”
林聪朝她点点头,表示可以。
高震看了飞阳一眼,飞阳立即起身去书房将林聪的琴取来。
大家都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行为准则,也很无聊,席间奏乐也是传统项目,能活跃气氛。
琴取来了,婉儿先去看琴,然后有些失望,这把琴太普通了,嘟着嘴道:“这是哪里来的破琴?没有更好的琴了吗?”
高震说:“那什么,我也不会弹这个,买来当摆设的。将就一下嘛,能弹出声音来不就行了嘛!”
婉儿只有:“好吧。”
俩人拼肩坐于回廊上,面朝前院的光景,阳光透过树枝洒进来,落在回廊的地板上,闪着光。
林聪抚琴,婉儿抚瑟,一曲相思。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这曲子是两年前林聪自己谱写好了寄给未婚妻的,皆因婉妹在信中告诉他 “正月十五夜,逛花市,猜花灯,寻得二十五弦古瑟一把,甚喜,取名凰飞。”
他曾经有一把古琴,取名凤于。
凤为雄,凰为雌,凤于和凰飞的意喻是凤凰于飞。
《诗经》上说,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爱止,本指凤凰高飞,百鸟慕而随之,后以凤和凰相偕而飞,喻夫妻和好恩爱,常用以祝人姻缘美满。
此曲相思需要双人弹奏,俩人曾经在往来的信件中约好各自练好自己的那一段。待相会时,一起弹奏此曲,以示琴瑟和鸣之意。
婉儿凝重,林聪神态自若,随着曲音的高低错落,婉儿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林聪加重指力,上下指尖舞动,硬生生将曲调拉回来。
一曲相思终……
午后的阳光洒在林聪的身上。
婉儿伏身,双肩颤抖,似在抽泣……
林聪的面颊也流下两行清泪……
琴瑟和鸣乐万春,那曲中人,曲中事,好像就在身边,却似远在天涯,那时太匆匆,惊鸿一瞥到两情相悦,曾经的恋人,曾经的爱慕,尽在一曲相思。
高震莫名其妙地看着飞阳,飞阳也不知所措地看着高震,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不能理解其中之意。
飞阳想起身去查看,却被高震抬手制止……
婉儿的情绪起伏,她抬头看着林聪,似想问些什么,又好似不知道该怎么问。
林聪取了身边用来净手的玉杯,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凤于已失凰飞可好”
他会弹这曲子……
他知道我的凰飞……
我哥都不知道凰飞是谁,他却知道凰飞,他还知道凤于……
他告诉我凤于已失,凰飞可好……
我的凤凰于飞……
婉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身后的婢女低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她。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
……
七月初八,高震去了岳父家,亡妻去逝一周年,林聪代笔给他写了悼亡妻词。
当晚高震回来了,面露喜色,小哑巴给他写的这篇文章还算不错,没有丢面子,也算是可圈可点。
又听到书房传来的琴声,是欢快明亮的节奏。
高震问:“什么曲子?”
“凤求凰。”飞阳说。
高震心说,今天是我妻子的忌日,他竟然弹凤求凰,是有多么高兴的事吗?
“我去叫他别弹了。”飞阳好像看穿了少爷的心事,就这样说。
高震挥手打断了,说,“就听凤求凰。”
昨天七夕节,高震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林聪留下。
因为林聪能跟婉儿合奏弹琴。
高震看不懂婉儿为什么哭,为什么晕倒,不知道她的情绪起伏从什么地方来,但他也晓得知音难寻的道理。
虽然林聪身上有很多缺点,例如做事拖沓,爱偷懒。但是高震认为还是可以改造他,多花点心思罢了,自己培养出来的人也是一种乐趣。
培养林聪,不但是为了自己,还为了给婉儿留一个知音,他觉得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
第二天晚上高震回家专门到书房与林聪详谈。
首先还是肯定了一下他的成绩,说你的那篇亡妻词写的不错。又问了,“到府上来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就像领导似的居高临下地问。
林聪一如既往的低垂脑袋,诚惶诚恐地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开场白也说了,高震就直接切入主题,“我想让你写篇文章,内容是求官。”
林聪不解,什么叫求官?
高震就说,“我是官场不得志的人,现在只是六品兵部团练副使。我是上一届武状元,与我同期的武举人。现在至少都是六品官。我为什么现在官职还这么低微?就是因为我娶了师父的女儿。”
林聪想,科举武举都是三年一次,每一次的状元探花榜眼,前三甲很抢手,都是官路亨通的。
高震就继续说,“现在的兵部尚书,也是我的岳父大人以前是我的授业恩师。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婿,说不定早就提官。我怀疑我的官职一直上不去,是因为岳父从中作梗。”
“我从师父的言谈之间揣测出,他想让我为师娘守孝三年。女婿是半子,我岳父是个老古板,他坦心我升官儿以后另娶他人。”
这一晚高震第一次对人诉说自己的心里话。因为小哑巴是残疾,不会说话,也不会跑出去乱交朋友,不会把他的心事讲出去,所以他就比较放心。
这也是他最初看上林聪的原因,他希望找一个诚实可靠的,完全依赖他的文书为他所用
高震又说,“我就是不服气,难道我只能在师父的光环底下生活?我明明是有才华的,为什么不能够升职?”
林聪听懂了他的意图,觉得压力好大,他生平最怕的就是人情往来,与人应酬,与人打交道。
若是高震看上哪家姑娘,让他代写情书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但是求官就特别敏.感,首先要处事圆滑,要会揣摩人性,这些都是林聪不具备的。
高震讲了一大通,觉得自己的意见表达清楚了,就说首先第一封求官信是要写给我的岳父,要想升官,岳父是绕不过去的坎,又说这事儿你考虑考虑,有不懂的再跟我交流。
高震走了,留下林聪在风中凌乱。
站在林聪的角度,他已经决心要留在高震身边,就是为了见到婉儿,只有留下才见到婉儿,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又有一点后悔了,深感压力越来越大,他完成不了这种工作。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然后又是拖字诀。
想不出来求官的信写什么,就不想,该做什么做什么,直到有一天拖到没办法的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清早,高震练完功以后回了房收拾穿戴整齐,离家前去了趟书房。
“昨天跟你交代的事,你仔细想一想。有了大致的思路再跟我说。还有你上一篇写的文章还行,为了奖励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有要买的东西,也可告诉我。”
高震说这话的初衷只是想鼓励一下林聪,稍有眼色的下人都会说,为主人办事是应该的。
做下人的都有自知之明,知道主人什么时候说的真话,什么时候说的只是勉励自己的话。
恰恰林聪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人。
他把高震说来勉励自己的话,当成了真话。
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下“治腿。”
高震看了,问:“你要我给你找大夫?”
林聪点点头,对的,指那治腿两个字,要找大夫治腿。
高震表示知道了,就走了。
……
“小乖乖……哪里跑……”
皇甫云正在与数名小妾捉迷藏,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人,因为保养极好,看上去很年轻,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此刻以一块黑布蒙眼,在花园中跑到西,又跑到东。
三名小妾闪来避去,咯咯娇笑:“来抓我呀……来抓我……”
皇甫云嗷嗷大叫,俊朗的脸如绽放的鲜花。
香衣丽影,皇甫云凌空一个鱼跃,搂住一人的腰,哈哈大笑:“抓住喽,小乖乖,香一个!”
忽觉不妥,臂中抱着那人掂了掂,腰有点粗,嗯,肩膀也很厚实。侧过头,表情十分狐疑,探手摸了摸前胸,平的;皇甫云吓得不轻,扯下眼罩。
高震顺势倚在皇甫云怀中,面无表情道:“云哥哥,好久不见。”
“哈哈哈!”高震笑起来,忙躬身远远逃开。
皇甫云瞪眼道:“今天我休假,烦都烦死了,也不让我清静清净!”
高震笑眯了双眼:“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是有事。”
皇甫云一提衣袍坐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没良心的,你们都没良心的。”
说归说,皇甫云仍是吩咐了小徒摆了一桌下酒菜,招呼高震入座。
“云哥哥好。”高震坐得温良恭谦顺。
皇甫云将他上下一打量:“嘴巴愈甜病愈重,说吧,什么病?今天落气还是明天死呀?”
高震:“……”
有美妇端来酒水,高震喊了声:“嫂子好。”
皇甫夫人笑道:“别听你哥瞎说,哪有人家登门,就问人家今天落气还是明天死的,晦气。”
皇甫云看着夫人斟酒,道:“再切盘卤牛肉出来,我与高震喝两杯竹叶青。”
高震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锦绣盒子:“给川儿的韵墨十六锭。”又问:“川儿呢?”
皇甫夫人也不推迟,接过笑道:“来都来了,送什么墨锭呢!川儿去学堂了,前日还念叨义父怎么不来看他,待会你得留下吃饭,川儿回来看到你可高兴了。”
高震点点头,道:“待会得考考川儿的武艺可有精进。”
皇甫云说:“那小子猴变的,也不随我,整天武枪弄棍的,你说我们医学世家,怎么出了个学武的呢?”
高震笑道:“学武不好吗?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也是有志向的好男儿。”
说起儿子,皇甫云的话就多起来,“学武好呀,就是老闯祸,这几年我尽跟他屁股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了。待过两年学堂的课程结束了,我让他跟你过,你是他义父,以后他闯了祸,你去帮他收拾。我真不想管他了。”
“唔——”高震点了点头,道:“我可不是好说话的,上手就打,你要不是心疼,尽管的让他跟我过。”
皇甫云:“打,那猴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这屋子迟早有天会被他给拆咯。”
俩人又互相打趣了几句。
皇甫云问:“今来找我,什么事?”
“当然是请您老人家出山,去治病咯。”
皇甫云不顾形象,翻了个白眼:“我就晓得,你小子在我面前低眉顺眼的,肯定是没好事。什么病呀?”
“腿脚不好。”
皇甫云立即说:“不去。”喝了口酒,又夹了颗花生抛进嘴里:“断手断脚这些外伤,你们兵部有的是大夫,谁都能治。你能不能给我找点有挑战的事来做做?”
高震笑道:“不像外伤,看着像残废,坐轮椅上的。”
皇甫云看了他一眼,道:“残废治不了,就算把我祖宗唤出来,也治不了。”眼珠子那么一转,问:“是你什么人?”
“收了个文书,帮我写点东西。”高震说。
“干嘛找个残废?自找麻烦。”皇甫云道:“三条腿的狗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到处都是。”
“养不起。”高震直摇头。
“装穷!你们家的底细我是晓得的,你祖父是江浙富商,虽然你爹是军户,你也是军户,但你们家总的来说,还是挺有钱的。”皇甫云继续喝酒吃菜。
高震道:“收都收了,当时也没想这么多,总不能再将人敛出去吧。我想着,这病或许也就你能治。”
皇甫云干了杯,“啊”一声,打了个激灵,道:“你留下吃个饭,待会川儿回来了,再陪他玩会儿,他下午还要去学堂,时间紧得很,晚点我酒醒了,陪你去瞧瞧。”
“好。”高震笑起来。
……
高震带皇甫云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林聪听到高震的声音,赶紧放下手里的书,趴桌上假装写字。
高震将皇甫云带到书房,说:“就他。”
又跟林聪说,“大夫找来了。”
林聪瞄了皇甫云一眼,很失望,太年轻了,在林聪的认知里,只有老大夫,才是有经验的,他觉得高震就找了个普通医馆的大夫。
皇甫云将林聪打量一番,说:“让他躺床上,怎么这里没床吗?他的床在哪儿?”
高震从没注意过这里没有床,他也不知道林聪晚上睡哪儿,看了飞阳一眼。
飞阳赶紧说:“现在夏季,都睡地板。”
好吧,皇甫云就说:“抱他躺桌子上,睡平。”
飞阳就帮忙收拾桌子上的书和文房四宝,又将林聪抱起来,给平放到桌子上去。
皇甫云从怀里掏出绸布裹好的金针,依次扎了几处穴道,又说:“我要替他脱衣裤检查,咱们都是男的,也不用回避。”
然后皇甫云将林聪的衣裳解开,裤子也褪下,检查了盆骨、膝关节和脚踝,再将林聪的衣裤穿好,说可以抱下来了。
林聪见他检查得这般仔细,心想,莫非他有些真本事,之前遇到的大夫,都是大致扎几针就下了病症结论,多检查意味着更深入了解。
皇甫云就坐他旁边,替他把脉,然后问:“什么时候的伤?”
林聪沙哑着嗓子回答:“去……去年……小寒前后。”太久没说话,声音沙哑了。
高震:“……”
飞阳:“……”
高震也没跟皇甫云说过他收的文书是个哑巴,皇甫云也不知道林聪是哑巴,就开始问病情。
林聪面对大夫的询问,就实话实说,他本来就会说话,平时不说话,是拒绝应酬,现在要治病,当然要说话啦。
皇甫云又问:“怎么受的伤?”
“摔的。”林聪回答。
“多高的地方摔下去?”
林聪想了想:“应该很高,马车摔下山崖的时候,我还在车里,腿就摔坏了。”
皇甫云微皱眉:“地势应该很凶限吧?哪儿有这种地势?”
林聪说:“阴山。”
皇甫云与高震互看一眼,问林聪,“你哪里人?”
林聪回答:“东胜卫。”
“你是河套内迁的汉人?”
林聪点点头。
皇甫云:“据我所知,内迁是从二月开始,你为何冬月内迁?那边冬季天寒地冻,朝廷安排二月,就是为了避开寒冬的天气。”
这事一言难尽,林聪也不知从何说起。
皇甫云收了金针,道:“时间拖太久了,若你腿伤一百天内找到我,还可治好。现在已经快九个月了,没得治,你残废了。”
林聪说:“庸医。”
皇甫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说我庸医?”
林聪点头:“对。”
皇甫云一脸不可思义,“我谁?我太医世家,我祖先做太医的时候,你祖先还在山上挖泥巴。不怕说大话,这天下间,要我都治不好的病,没人能治好。”
林聪的噪门也大起来:“你就是庸医,瞧过我的大夫,至少有两个都说能治好。”
皇甫云不服气:“谁?”
林聪:“太原府万春堂的万大夫说只要找到千年人参,就能治好。”
皇甫云端着下巴想了想:“什么跑江湖的游医?太原府万春堂就没听说过。”
“还有位退休的太医,八十二岁李大夫,他也瞧过,说千年人参和千年灵芝同效。只要找到这两种药,就能治好。”
皇甫云道:“退休的李仁寿,我认识,李仁寿为啥退休?他给贵妃开的方子出了错,说了你也不懂。我是院判,他的事是经我手处理的。他老糊涂了,说的话不算数。”
林聪的脾气温和,这辈子有记忆里就没跟谁吵过架,但此刻他气得不得了,气得要爆炸,吼道:“我的腿有知觉,睡觉的时候会痛,有时候还会被痛醒。庸医误诊,你没本事就不要下定论。就算寻遍天下名医,我也不会放弃,我一定能站起来。”然后“哇哇——”就捂脸开始哭。
皇甫云被他这么一哭,反给整蒙了,跳起来道:“我祖先自汉、晋、魏、唐都是太医或太医院判,我这就回去翻医书,我就不信治不好你,你给我等着。”
林聪还在哇哇的哭,说:“我一定会站起来——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站起来——”
皇甫云指着林聪都手指都在发抖,牙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着,待我回去查遍医典,再来治你,你的腿原本能治,现在拖太久了,我回去查了再来治你,你给我等着。”医痴一枚,也不跟高震打招呼,气急败坏地走了。
高震肯定得追出去送皇甫云,劝道:“云哥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你。”
皇甫云双臂一展,开始挽衣袖,好像要跟人打架的样子:“我才不生气,老子这辈子从来不生气,气大伤肝,竟敢说老子是庸医,你那文书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哑巴。”
皇甫云双手叉腰,咬牙瞪着他:“这个小哑巴你给我留着,不准让他在别人手里给治好了,老子不信,就治不好他。你给我等着,老子治好了他,要让他跪地上给老子叩八十八个响头,否则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嘴巴说不生气,鼻子眼睛都气歪了。
高震:“……”
……
林聪扒在桌上嚎淘大哭,哭了一阵,又取了纸笔,豪情万丈地写下几个大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然后他看着这幅字,又开始哭。
这一哭,就跟抽干了似的。
高震回来后想跟他谈谈,又见他哭得这么惨,一时间也插不上话。
飞阳在旁边双手一摊,表示他也没办法。
林聪哭了一轮,抹着眼泪,将这幅字拿起来,看了看,又要哭。
高震乘他下一轮大哭还没开始的空档,问:“你不是哑巴吗?”
林聪沙哑着嗓子:“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哑巴——哇呜——”继续大哭。
这句话本来就有问题,任何哑巴也不可能说自己是哑巴,
高震就这么定神地看着他哭,然后走过去,单膝下跪,将飘落地上的字捡起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高震念完点点头,“这字写得不错,可惜都哭花了。”边说边递给飞阳:“拿去装裱,挂我屋里。”
飞阳:“……”
林聪哭了很久,哭得后来脱力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高震双手环抱于胸打量他,“情绪过了?”
林聪点点头,将脑袋埋手弯里,也不敢抬眼看他,能躲就继续躲。
“那就谈谈。”高震坐下,问:“为何一直装哑巴?”
林聪将脑袋抬了抬,伸手抓了笔,在纸上写道,“怕说话。”
“既然不是哑巴,就开始说话。”高震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聪继续写,“小哑巴。”
高震懒得跟他继续扯,就说:“刚才那个大夫,是当朝太医院的院判,诚如他所说,这天下间的病,要他都瞧不好,没人能瞧得好。”又道:“你很会激将法,他说回去要翻遍医典,一定要将你的腿治好。”
林聪听了,吸吸鼻子,心情瞬间好多了,脸就红了。
高震又说:“你安心待在这儿,我让你写的东西,你仔细想想怎么写,若你写不好,我将你赶出去,他就治不了你的腿了。”
林聪赶紧点头,事情轻重还是晓得的,那个大夫虽然年轻,说话的口气很大,说什么我祖先自汉、晋、魏、唐都是太医或太医院判,自带傲气,肯定有很高的水平,只要能治好自己的腿,吃再多苦也不算什么。
高震皱眉打量了一下书房的环境,问:“你都睡哪儿?”
林聪在纸上写道,“书桌下。”
高震又看了书桌下的地板,说:“今晚将就一下,明天给你弄张床榻。”然后起身出去。
林聪大闹一场,很累了,就这么扒桌上,闭眼就睡。
高震出去交待了事情,又回书房,看到林聪趴桌上睡着了,矮柜上有叠好的薄被,就取来,将薄被盖到林聪的身上。
飞阳过来正好看到少爷给小哑巴盖薄被。
高震回到房间,看到刚才林聪写的那幅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对飞阳说:“总有一天,我也能乘长风破万里浪。”
飞阳知道少爷现在官场不得志,虽然少爷没跟他聊过这些心事,但他能感觉到。
高震又说:“你怎么管事的?去弄一张床榻来,他是人,又不是狗。”
飞阳想,少爷收他之前,说要驯狗,现在又改口说他是人。
全因为这幅字,小哑巴抓准了少爷当下的心境,地位提升了一些,是个人了。
之后皇甫云又来了两趟,找到点新东西,都不嫌麻烦,一趟趟地跑,分别按照医典的记录,给林聪施针,他把林聪当试验品。
林聪跟皇甫云交流一些治疗感受才会开口说话,俩人都是和和气气,也算不吵不相识,除此以外,依旧用写字的方式与高震和飞阳做交流,他还是小哑巴。
第三趟时,出现了好转。
那时皇甫云刚开始施针,林聪突然大叫出来。
惊动了高震和飞阳过来查看情况。
只见林聪喜及而泣的表情,说,“痛,我感觉到痛了。院判大人,我的腿有知觉了。”
皇甫云说,“恢复痛觉只是第一步,慢慢来。”
林聪含泪点头。
治腿有希望,工作就积极得多了。
林聪绞尽脑汁写的求官信,已经完成初稿。
高震阅后,觉得还行。
……
七月盛夏时节,午后电闪雷鸣,有人登门造访。
飞阳开门,惊道:“这么大的雨,四表姑妈怎么来啦?快,快进来避雨。”
油纸伞下,婉儿提着裙摆,婢女护着她,匆匆进了院子。
飞阳赶紧去煮姜汤,再放了一把红糖,不多时,端着姜汤过来了。
“四表姑妈要来也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三表叔最近事多,忙得很。”飞阳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姜汤递给婉儿。
婉儿喝了姜汤,坐在屋里看着天空的雨,悠悠地说:“没事,我等哥回来,今日闲着也无事,就过来瞧瞧。”
婢女们忙着替她将打湿的裙脚用干布巾擦拭,尽快弄干。
婉儿看了看天空的雨,问:“小哑巴呢?”
“在书房。”飞阳说:“要我过去叫他吗?”
婉儿摇摇头,继续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