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的》轻泉流响

3、过去

　　李姒住在老式小区，设施陈旧，没有安全保障。二十多平方的小屋，除去床和衣柜，挤出来的小厨房，迷你小卫生间，一张木头沙发和桌子，再加上最近买的二手冰箱，也算是齐全了。屋子陈旧却不显廉价。

　　李姒一进门，就从冰箱里取出前几天公司聚会带回来的葡萄酒，将其倒入水杯，把玻璃瓶洗净注水，将向日葵插上，摆在四角桌上。小屋因为新鲜事物的到来，显得有生机起来。

　　其实李姒并没有没完成的工作，一般工作没做完她是不会出公司门的。

　　这是拒绝张潸的借口，她向来如此，不喜社交，喜静。

　　简单收拾下屋子，便做了顿简单的饭，无非是些青菜和肉，洗漱好后李姒给奶奶打了电话。

　　“奶奶，要睡了吗？”李姒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这个点奶奶一般已经上床睡觉了，手机压在枕头下。

　　“是啊，刚上床准备睡觉哩，就听见你打电话给我哩。”奶奶笑声传来，“乖乖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我很好啊，公司同事对我都挺好，我每天还自己做饭哩。”

　　“好好好，每天都要记得按时吃饭啊，可不能把身体累坏了。”

　　“好，奶奶你也是。”

　　婆孙两个零零碎碎聊了许多，最后电话那头没了声，李姒知道是奶奶睡着了，她如常一样挂断，愿奶奶做个好梦。可是吃了一辈子苦又能做到什么好梦呢？

　　挂了电话，李姒走到窗前，皎洁月光打到她脸上，彰显几分温柔。李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一张鹅蛋脸，纤细的眉，丹凤眼略显淡漠，薄度适中的红唇，鼻梁一点痣为她的美添了彩。

　　夜色扰人，竟然让她又忆起不知生死的母亲。

　　记忆中的母亲始终停留在她抛弃她前打骂她时万年不变的话。

　　“都是你个害人精，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守寡啊!我怎么会自己动手干活!我嫁过来是为了吃苦的吗？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你还我丈夫!怎么死的不是你!”她越骂越狠，打得也越起劲。

　　每次都是奶奶出来阻拦她才罢休，夜里她总能听见母亲房里的哭声。她没有一刻不后悔，要是那天她不那么倔，她是不是和村里的伙伴一样无忧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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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父在外打工时认识了李母，两人日久生情，最后将李母带了回来。

　　结婚后李父就在本地工作，多是干一些体力活，养了一身腱子肉。李母就负责打理家务，其实大多也是李父做，李父疼爱李母，舍不得她累。

　　变故是在2002年的年前。

　　那天天很蓝，村里小孩在玩一种叫风筝的新玩具，小李姒见了一直缠着李父买，但此刻也没地买，进城来回得好几个小时。

　　但她哭得越来越凶，李母哄了几句也哄不住，甩手将烂摊子交给李父，李父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背着她去找村里邻居，看看能不能一起玩会儿。

　　邻居家离他们不到一里路，走几步就到了。

　　到那儿时，正好碰上邻居小孩的风筝卡在房子二楼围墙旁的树干上，大人在附近菜园，暂时没空管孩子，所以小孩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悬挂的风筝。

　　李父见状，顿时便有了主意。他和小孩做交易，他把风筝拿下来，条件是让李姒玩一会儿，孩子当然是点头同意。

　　李父放下抱着的李姒，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手脚灵活地李父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树干，看着李父已经触碰到风筝了，可是脚下一滑，他掉了下来。头朝地，污血缓缓流了出来，一路游啊游，好似要将李父带去远方。

　　他手上还握着风筝，大力喘息着：“四姐儿，过来，爸爸有话给你说。”

　　“呜呜呜……爸爸……你怎么了？”

　　李姒感觉到父亲要离开她了，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握住父亲的手。

　　邻居小孩已经跑出去叫人了，大喊着：“钊叔掉下来了……快来人啊……”

　　“爸爸……”李姒哽咽着，“爸爸，四儿不要风筝了，只要爸爸，你起来好不好……我错了……”

　　“呜呜呜我不要风筝了，我要爸爸起来……”

　　“四儿，乖，不要哭，以后……爸爸不在了，要听妈妈的话，帮妈妈……干活，她和你一样还是孩子……知道吗？”

　　说完这长串话，他眉头锁得更紧，最终缓缓闭上眼，口里无力地喃着：“要听妈妈的话……”

　　他闭眼的前一刻努力地朝家的方向看去。

　　李父断气了，周边一瞬寂静，好一会儿李姒才哭出声：“爸爸……”

　　这时村里人才急急忙忙赶过来，村长杨文喊着：“快让人撒泡童子尿，你们谁找个板车过来。”

　　童子尿来了，而李父的嘴却再也张不开了。

　　从这一天起，李姒的生活一下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父亲的丧事是一笔大的开销，此后家里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刚开始母亲只愿意一个人呆着，谁也不理，饭也不吃，还是奶奶强制喂下去才保住了一条命。

　　在某次劝说中，奶奶说了句：“你别忘了还有个女儿需要照顾!”

　　母亲向丽猛的一抬头，眼睛瞬间清明起来：“对，我还有女儿需要照顾。”

　　“不，她不配做我女儿，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爸爸，我要让她陪葬!”

　　嘴里嚷着，她腿也动了起来，她跑进李姒的房间，一把抓过她的头发，竟将人提了起来。

　　“你个短命鬼，今天就让你去陪你爸，哈哈哈哈……”

　　头上的痛觉传来李姒才反应过来，眼泪也顺势而出，她害怕也不敢哭出声。

　　“向丽，你把她给我放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奶奶刘艳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连忙制止。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要杀了这个兔崽子。”向丽嘶吼着。

　　刘艳自知自己力气比不过她，便迈大步到们外求助。

　　“来人啊，杀人了。”

　　村里很快来了人，门口也多了些看热闹的。

　　一位中年阿叔将小李姒给救下了，村妇们在安慰着向丽。

　　好在向丽就做了那么一次极端举动，从这以后就没再想着杀害自己的女儿。

　　奶奶刘艳怕向丽再冲动，便带着李姒回到隔壁老屋住。

　　但李姒每天都得回去帮忙做家务，去松土，拾柴火……当然还有无尽的谩骂诅咒，经常有扇耳光，拧耳朵等行为。她只能受着，也算是给自己赎罪。

　　2003年的年前，向丽打着买年货的借口，离开后再未回来，李姒的房间里多了几百块钱，家里的合照也没了，不过她的那部分被撕下来了，她是该恨她的，但也是爱她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间接将自己丈夫害死的亲生女儿。从此她只有奶奶这个亲人了，两人相依为命至今。

　　看了夜景良久，李姒才肯收回视线，整理思绪，她刚抬起手准备拉起窗帘，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此时正在楼下踱步，那寸头格外醒目，她目光顿了几秒才将帘子拉上。

　　回到床边坐下，李姒似有所感，从床上拿起手机，就看见张潸的消息框弹出来几字：“睡了吗？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这是什么老土搭讪方式，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过了快一分钟才打开聊天框回复。

　　她自是觉得张潸多少有些冒昧，他们本就不相识，三番两次偶遇就算了，现在还大晚上约她出去饭，这大晚上的，是何居心？

　　李姒本不想搭理但想起两人离得近，指不定哪天又会遇见，她撇了下嘴才打字回复：“谢邀！天色已晚，有机会一定。”

　　那边很快回复：“对不起，打扰到你休息了，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李姒无语，没再回复。

　　李姒放下手机，翻开床头书。

　　~

　　次日，东方才露出一抹白，便是李姒晨起之时。起床到出门不过半个小时，再过一小时她也就到了公司，她仍然是第一个到公司的员工，她在茶水间坐着吃早餐，这是她的单人早餐时间。

　　在她塞最后一口面包时，她的上司刘沐也进了公司。

　　“小李今天依然那么早啊!”刘沐待下属算是平和，加上李姒勤劳能干，笑容可掬她更是满意。

　　李姒咽下面包，笑着回复：“是的，沐姐。”李姒对公司所有人都是笑脸相待，但这笑却不达眼底，不了解她的人看不出她的破绽。

　　刘沐回之一笑，开门进去，李姒紧随其后，轻声将门关上。

　　李姒刚打开电脑，刘沐就叫她去会议室。这是一家规模不大，但发展空间很大的茶叶公司，老板很开明，时不时投喂员工，底下员工明面上也是和谐相处。

　　这家公司本是一栋五层的自建楼房，被老板改装成办公室，一间房是一个工作区域。刘沐就在她隔壁，门是开着的，但礼数不能少，李姒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进”后才走进去。

　　进去后，她先开口。

　　李姒:“沐姐你找我。”李姒站在刘沐办公室桌前，笑看着。

　　刘沐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对，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刘沐看李姒的小身板，不禁放低语调。

　　李姒:“能陪沐姐聊天是我的荣幸。”

　　刘沐让李姒找位置坐下才开口。

　　刘沐:“小李啊，你也来了有几个月了，觉得公司怎么样？”

　　“公司环境很好，对新人包容性也很大。”

　　刘沐继续说:“其实在几个新来的员工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因为你更沉着冷静，交给你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很好，即使是打小单子，你都能每天坚持，其他人都是找着机会就划水，就你老老实实的一张一张打完。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夸奖你，而是在怀念曾经的自己，你和年轻时的我很像，特别是那脾性啊，一样倔。”

　　李姒虽感疑惑但不说，仍然笑着，等刘沐继续说下去。

　　刘沐象征性喝了口水，佯装拍脑门：“看我又说那么多话，待会儿你可嫌我烦要走了该怎么办？”

　　李姒莞尔：“沐姐说笑了，我感激公司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走呢，有人撵我走我都不代表走的。”

　　刘沐笑容更深了些，打了个哑谜，“小李那么聪慧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是吧？”

　　李姒点头。

　　刘沐又道：“最近公司可能要裁员，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好了，我该说的话都说了，我就继续忙了。”

　　李姒起身说好就开了门出去，在转角遇见了同事陈思，先一步打了声招呼：“思思早呀。”

　　陈思面上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嘴角:“小李早啊。”

　　互相问好后李姒回到工位，留下心不在焉的陈思。

　　午间，公司茶水间。

　　“思思，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李姒一上午被陈思跟烦了，去厕所跟着，交接工作一起，吃饭也要挨着，总是一脸欲说不说的便秘表情。

　　“嗯……那个……其实也没什么事。”陈思手上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包装盒里的胡萝卜，欲言又止。

　　李姒耐着性子问:“没事，你问吧，现在也不是工作时间，现在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听了这话陈思终于放下筷子，问道:“小李，我今天听见沐姐和你说的话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听的，你也知道公司隔音不好，所以我就想知道沐姐的意思是只会留下你吗？”

　　公司的人都喊李姒为小李，毕竟小姒听着不好。

　　李姒动了动嘴准备说话，陈思却未给她张嘴的机会，而是继续道： “小李你优秀这点我们都不否认，我只是想知道我会不会被辞退啊，读了几年大学好不容易找到个称心的工作，凳子还没坐热呢，就要走人了，我好难过啊。”

　　陈思说到后面已带了哭腔，李姒淡定地抽出几张纸递给陈思，陈思擤完鼻涕，抽了几张擦了擦手，才试探性地往李姒胳膊靠。

　　李姒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先一步抓住她的爪子，送回去放好。

　　李姒:“你没有其它问题我就开始回答了。”

　　陈思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姒唇动:“沐姐只是把我叫过去谈话，也没说留任的问题，是你想太多了，现在我们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都留下呢？就算真的要走总会找到另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你说是吧思思？”

　　陈思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嗯嗯应道：“谢谢你小李，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和你一起工作，嘿嘿。”这下陈思松了口气，终于肯专心吃饭了。

　　下午六点，准时下班。

　　李姒刚出公司大门，陈思就跟了上来，嘴里喊道：“小李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李姒疑惑，问:“你家好像不是和我同一个方向吧？”

　　陈思有些不好意思:“这说来话长，我们先去等车吧，待会儿给你说。”

　　两人走到公交车站候车，这个点人流量大，接孩子放学的，刚下班的，出门买菜的挤成一团，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