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北庭暮雪

14、上门

　　阮文卿一愣，看了看那把伞，发现竟是他昨日还回去的那把。

　　任玉荷看着伞下的琉璃穗，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自是认得那珠穗，卫明姝曾经也送过她一条，可当时她们已经是熟识......

　　周遭安静下来，卫明姝抿唇，下定决心，“有了这个珠穗，我的商铺便能识得，阮三郎既是要常留在京城，便收下吧。”
　　见他还有些犹豫，卫明姝索性手一伸，将伞塞到他手里。

　　阮文卿怔住，盯着手中的伞看了一会儿，而后抬头看向她的眸子。

　　他在她的眼中瞧出了认真与迫切。

　　考虑了许久，他握紧那把伞，恢复了笑容，“你放心，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江南看看。”

　　他叫她放心...

　　这话说的委婉，卫明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眸中多出些温情，“那就一言为定。”

　　目送阮文卿走出内院，任玉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等着她开口。

　　卫明姝不知该如何解释，“我...”

　　看到她局促的样子，任玉荷了然，“珠珠真的想好了吗？”

　　卫明姝垂下眼，半晌之后，才轻声道：“想好了。”

　　“那侯爷和夫人他们知道了，会同意吗？”

　　她从小和卫明姝长大，卫侯虽是放任女儿在外面露面，可家里人都唤其明珠，也确实当明珠一般宠着，每当卫侯寻得好东西，总是会先往卫明姝房里塞，她房里的摆件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院中的下人也比寻常侯府女眷多不少。

　　这阮家毕竟出身商贾......

　　卫明姝喃喃，语气中也带了些不确定，“会同意的，我嫂嫂也是商贾，我们家不重门第...”

　　任玉荷静静看着她，“可...这阮公子要继承家中生意，你这身子也同他跑不了生意啊？”

　　这阮家虽是要在京城扎根，可这阮家三子怕是要常年不在家，就算说要带卫明姝去江南一趟，也终究不能一直如此奔波，
　　若是跟不去，怕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个月.......

　　卫明姝攥紧拳头，“这些都不重要的。”

　　任玉荷没了声音，“我也不是拦着，只是珠珠还是再多考虑些，莫要心急的定下来。”

　　*

　　待休沐那日，卫明姝随自家阿耶候于前院，等沈轩来拜访。

　　大黎与前朝不同，并无闺中女子不可待客的规矩，家中有客，通常都是她们父女一同去迎。

　　她不想让卫直看出端倪，也怕沈轩当真是来打听她的婚事。

　　阿耶向来不会说道，她得盯着点，不能让他糊涂。

　　为着礼数周全但不惹眼，卫明姝只面上略施粉黛，穿了衣柜里最素的罗裙。

　　待到沈轩进门，她端正地行了个女子礼，低头未看一眼。

　　沈轩回礼，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姑娘绿色罗裙在身，纤纤细腰只用一条银线绣花腰封束住，打了条碧色长穗宫绦，头带一只翡翠镶珍珠步摇，朝着他盈盈一拜，如一池青莲，清静无染。

　　很是好看。

　　于是目光足足停驻许久。

　　似有所察觉，明姝抬眼，对上那道有些失礼的目光，微微皱眉，随而恢复淡然，状若无事地避开。

　　须臾过后，沈轩回过神，示意南实上前送锦盒，“一些补品，还请卫侯笑纳。”

　　卫直客道地回了句‘有心’，心中感慨万分。

　　沈家当真如此用心，知道他家里人身子不好，还特地带了补药。
　　那药材分明来自自家女儿开的药铺，用锦盒装着的多是些珍贵药材，当是认真打听过的。

　　卫直脸色浮现喜悦，引着人向前往正厅。

　　卫直虽武将出身，志趣却颇为风雅，一路走过卫府，可微观四季之景，树木草叶相得益彰。

　　没过多久，沈轩便见到了那回忆中的回廊，廊上还是记忆里的莲花花纹，一座座廊房屋檐雕刻精美，廊外栽了许多桂花树，不难想象十里飘香是怎样的场景。

　　卫明姝静静跟在后面，听着前面两人时不时说一两句，打量起沈轩的穿着。
　　她记得上次在药铺碰见，这人穿着还甚是随意，这才过了几日，那身黑袍就已是上绣了金纹，头戴镶金玉冠，倒是学会了街上纨绔的打扮。
　　这是要干什么？

　　沈轩似是感觉到什么，回了一下头，恰好看到卫明姝正盯在自己身上，似是已经看了许久，目光滞了一瞬，便再也听不进去卫直在说什么了。

　　三人走了许久才到中堂，这里与沈轩幼年来时也无甚差别，印象中的镂花屏风还摆在同样的地方。

　　只是再次踏入这里，沈轩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年安平侯府只有一个主人家待客。

　　中堂之内上，安平侯夫人端坐于前，眼中虽透露着敏锐精明，却是因常年病着，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坐在右侧的卫世子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正轻轻咳喘，在旁的年轻夫人正向他递着茶盏。

　　将她的家人认了一遍，沈轩目光回落到她身上，发觉她也是那样清瘦，眉头往下压了些。

　　卫明姝沉静如常，只仪态大方地做着礼数，向厅内行了个礼数，“阿娘，阿兄，客人来了。”

　　几人互相回过礼后，婢女奉上茶点，卫明姝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离他远了许多，便是自在了不少。
　　她理了理衣袖，只听家里人同他寒暄，静坐不语。

　　卫君咏知道自家小妹向来能说会道，见她沉默寡言，万般诧异，顾念有外人在，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所幸沈轩只三言两语答着，却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

　　席间又添了一轮茶，卫明姝不禁陷入沉思，甚至怀疑之前种种是她想多。

　　她姝心下稍缓，却在此时窥见屏风后兰芝正朝她招手。
　　这时找她，当是有急事相告。
　　卫明姝又看了眼对面，待到话语声稍稍停歇，便起身道：“阿耶，女儿有些事要去处理。”

　　她起身行礼，“沈世子，失礼了。”

　　卫君咏轻笑，“沈世子见谅，这丫头惯来事多，让她忙她的去。”

　　沈轩抿了抿唇，抬眼看她，却并未多言。

　　卫明姝略微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兰芝正在屋外踱步，见卫明姝出了门，便凑上前来，面露难色，“小姐，太子殿下派人过来说，皇后的寿宴也邀请了小姐。”

　　卫明姝眉毛微微蹙起。
　　皇后的寿宴，通常会请些世家的小姐夫人，往年虽说会有她的席位，可今年不该有她才对。

　　兰芝提醒，“太子殿下的人，还在门外等着...”

　　卫明姝语气淡然，“你去回个话，就说我会去。”

　　兰芝应下，却是紧接着踮起脚尖，望了望正堂，“那小姐可还要进去？”

　　卫明姝转头，“不进去了。

　　*

　　中堂内，卫直问了北境近况，问了沈正渝的身子如何，可始终未提起关于卫明姝的任何事。

　　沈轩耐心应着，待桌上第三次上茶，才问道：“卫姑娘的婚事，如今可有着落？”

　　此话一出，卫家满堂皆是无人应答。

　　卫直有些无措，转头与自家夫人对视。
　　见甄玉姮使了使眼色，卫直心下了然，“还尚未有婚配，不过小女说过，还想在家留几年。”

　　卫君咏眯了眯眼，也终于明白此人来意——
　　原来是来打听小妹婚事的。
　　也幸好这是关上门说话，要是真传出去，怕是他家小妹又要遭人闲话。
　　况且若是真的顺了他的话去，这沈轩难道还打算无媒无聘，当场求娶不成？

　　想到此，他便沉了沉脸色，接过卫直的话，语气也带了些不客气，“小妹说过，自己的婚事她自己做主，我们说的都不做数。”
　　你想的也不算数。

　　沈轩自是听出了卫家的意思，也没再多问什么。

　　卫直赶紧话题转开。

　　将人送走后，卫直拉着自家夫人回到主屋，将所有无关紧要的人都遣了出去，“夫人觉得，沈家究竟何意？”

　　甄玉姮坐在软榻上，微咳了几声，才淡淡说道：“自然又是想娶咱们家女儿的。”

　　卫直背着手来回走动，难以置信，随即便动了些心思，坐在她旁边，“那夫人觉得如何？”

　　“你女儿什么样你难道还不清楚？”甄玉姮笑了两声，抽回被他压住的衣袖，“这沈家世子功勋在身，为人正直坦荡，沈家也算是家教严明，只是...”
　　“礼数方面还是欠了些，倒颇像你年轻的时候，咱们家姑娘心思重，连同我们说话都是保留三分，怕是看不惯此人作风。”

　　卫直听言，却是梗着脖子，不肯承认她刚才的话，指了指自己，“我哪会这个样子！开口便打听姑娘家婚事...”
　　越想越觉得不平，卫直袖子一甩，眼睛一撇，也把心思都收了回去，“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个疼人的，咱们明珠是放在手心捧大的，我还不舍得她嫁过去受苦呢！”

　　*

　　翌日

　　两仪殿内，天子正听着内侍回报，“昨日沈将军去了卫尚书府上。”

　　成惠帝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睛紧盯着宽大的桌案。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成惠帝手指缓缓叩着桌面，抬起笔沾了沾砚台中的墨水，提笔拟了道旨意。

　　皇后的母家李氏也对沈家有意，听皇后的意思，似是要借寿宴让李家的姑娘同沈轩见一面，可如今这沈卫两家都到了见面的程度，倒是颇为棘手。
　　不如先借巡视京畿府兵之事调沈轩出城，等皇后寿宴过后再做打算。

　　张拟好旨意，成惠帝思索须臾，便摆驾去了瑶华宫。

　　淑妃正在同两个公主讲女红绣法，听到成惠帝忽然摆驾来了瑶华宫，便让两个女儿先下去做功课，吩咐侍女赶紧备茶。

　　成惠帝去后，只品尝着新茶，并未说明来意

　　淑妃侍候在他身旁，也未询问。

　　成惠帝放下茶盏，才问道：“淑妃难道就不好奇，朕为何来这瑶华宫？”

　　淑妃淡淡一笑，“陛下若想同臣妾说，自会开口，何须臣妾来问？”

　　成惠帝大笑，索性也不再同她拐弯抹角，“前些日子爱妃说，甄家人不堪兵部尚书之任。”
　　“那依淑妃之见，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淑妃大惊，直道不可，“臣妾连朝中大臣都不认得几个，怎可妄议朝政？”

　　成惠帝打量了一番，“那你觉得，卫尚书可还能担得起此位？”

　　淑妃没有立即开口，随即转了副笑颜，“可是卫家做了什么事，陛下不妨同臣妾直说，臣妾愚钝，实在猜不出...”

　　成惠帝目光带了些审视，随即开口，将沈卫两家的事说给她听。

　　淑妃一时纳罕，她从未听卫明姝提起过沈家的事，况且那孩子向来考虑的多，当是晓得其中利害。

　　略想片刻，淑妃也想通这事并非卫家的主意，正想开口，便听成惠帝说道：“沈家朕还要用，只能动卫家。”

　　淑妃心思一转，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陛下，臣妾认为此事欠妥。”

　　“如何不妥？”

　　想到卫明姝曾对她说过的，淑妃不紧不慢说道：“卫尚书在兵部多年，虽无建树，可却有难得之处。”

　　成惠帝听后，眼眸微抬，“说来听听。”

　　“卫尚书早些年莽撞，可如今却多有未出差错，守得一个忠字，又出身白衣，比起世家更合适这个位置。”

　　她见成惠帝陷入沉思，又接着说道：“臣妾私以为，如今大黎依仗武官，这兵部最重要的便是安守本分，其余的倒是无伤大雅。至于沈卫两家，毕竟是沈家去拜访的卫家，卫家曾与沈家有些交情，自也是不好拒了去，陛下要怪，也当真不该怪到卫家。”

　　“若陛下不放心，臣妾可去信询问此事。”

　　成惠帝摆手，“不必了。”
　　淑妃说的话倒提醒了他，过去沈卫两家的交情倒也不算浅……

　　卫直两个兄长皆为大黎战死，先帝临终时，曾叮嘱过，让他善待忠臣。
　　此举确实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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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