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难逃》猫鳞

2、旧梦

　　傍晚，公主府。

　　天色渐渐浓郁，霞光斜坠，偏厅净房里水汽氤氲，红色纱幔轻动，朦胧如画。

　　雾气蒙蒙，古朴通透的屏风里映着一道娉婷身姿。

　　“公主，陛下圣旨已下，上将军一行人被安置在西边小院那头。”碧玉揉着她的肩，声音轻快。

　　沈卿云懒洋洋地靠在浴桶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头青丝放在身后，热气朦胧，透着女子白皙的肤色更显滑嫩，水波动荡，红色花瓣随着水流翻转，起起落落，有几片轻贴女子胸前，更添香艳之气。

　　她缓缓睁开眼，双颊泛起红润，“离的这么近，我只需轻轻一喊，他就来了。”

　　碧玉眸中透出几分不解，“可是公主，我们当真要这般做吗？”

　　“碧玉不明白，公主若是真的喜欢上将军这个人，为什么不让陛下直接下旨赐婚，又何必如此麻烦？”

　　沈卿云轻哂一声，淡淡瞥一眼碧玉，开口道：“小丫头片子，你不明白就对了。”

　　她拎起一片玫红色花瓣，吹了吹，花瓣落入水中惊起一丝波澜，“我若真心喜欢他，要的便不止是他成为我的夫君，还要他这个人，这颗心，完完全全的属于我。”

　　碧玉问道：“那公主喜欢李将军吗？”

　　她停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水中的两只脚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静了片刻，她颊边浮现两抹红晕，在腾腾雾气中更显娇艳明媚，“自然是喜欢的。”

　　她与李朔相识少时，那会，他还是意气焕发李家儿郎，常进宫探望他的姑姑端妃。每每见面，总端着一副清冷孤傲模样，为人处世透着几分老成，面对沈卿云，也是一脸漠然，眸中不起一丝波澜。

　　看她，就跟看一块石头没有区别。

　　那会的沈卿云怎能忍受这份“待遇”，她可是公主，大周最尊贵最受宠的长公主，虽然才十二三岁，相貌却已十分出挑，灵动活泼，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唯独李朔，对她视若无睹，这叫沈卿云怎么能忍？

　　于是，娇纵长公主戏逗李家郎的戏码在宫里宫外展开了。

　　后来的事……

　　“竟然公主真心喜欢上将军，这般行事岂不是会惹上将军误会？”碧玉的声音将沈卿云从思绪中拉回。

　　京中那些不雅的传闻，再加上公主刻意为之的举动……

　　即使他们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上将军不一定明白啊，极有可能……还会误会。

　　沈卿云眼底泛起郁色，“因为他，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明明只需一年，最后一年，她就能还给沈星陈一个干净而又充满朝气的朝堂，那些沉疴终会被她清扫干净。

　　可李朔回来了，就代表着整个李家势力将从西北陆续迁回都安，朝中局势将变，她也不得不继续装模作样，顺势与李家交恶，甚至让沈星陈动了杀心，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会放松警惕，露出尾巴。

　　“罢了。”事已至此，她也无法改变，“再过半个月，就是陛下的择后之日了，明儿进宫一趟吧，见见母后，选后一事可不能儿戏。”

　　沈星陈已过冠礼，国不可一日无后，是时候为他择一名好皇后了。

　　碧玉笑道：“届时公主可一定要为陛下好好掌眼！”

　　沈卿云轻声道：“毕竟是他一辈子相濡以沫的妻子，得让他喜欢。”

　　碧玉回想起什么，轻轻一叹，道：“公主这些年忍辱负重，行事极为不易，想来陛下以后定会理解的。”

　　碧玉自小伴沈卿云长大，眼见她这些年装成一副娇纵荒淫的样子，名声俱损，看着都替她心疼。

　　“无论他理不理解，有些人，本宫是一定要铲除的。”她声音极低，却足够震慑人心。

　　碧玉点头，“对了公主，碧玉听说高相府中的小姐有入主中宫的意愿，并且已经递了名字上去了。”

　　她声音有些懒，脸上表情淡然，似是胸有成竹，“随他们去折腾吧。”

　　沈卿云漫不经心地玩着水上的花瓣，垂着眸道：“碧玉，你让府上的人都注意点，可别真的让那些脏东西滚了进来。”

　　“诺。”

　　—

　　深夜，西边小院。

　　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身长背阔的青年男子缓步走进，朝着里面的人行礼道，“将军，你叮嘱的我都打点好了。”

　　夜已深，月明星稀。陈独看向烛火旁的黑色身影，这么晚了，李朔还在处理公文。

　　李朔眼皮都没抬一下，陈独又道：“不过将军，长公主住的院子我们的人只守在外面，里面实在是……无人敢扰。”

　　没有长公主的命令，谁有那个胆子敢闯她的地方？不要命了么？

　　李朔执笔的手微顿，墨水渐渐晕染，他却迟迟没有动作，似是在思虑着什么，半响略显无奈地说道：“罢了，晚点我亲自去守。”

　　陈独心里一松，点头：“是。”

　　“公主府人多眼杂，较为重要的地方都要派人把守，你回去让手下的人都注意点，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李朔吩咐道。

　　陈独颔首，瞧李朔一脸认真，回想起来不禁有些吃惊：“不是吧将军，你不会真的相信公主府有鬼吧？这么拙劣的借口，一看就是长公主为了诓你过来故意骗你的，这都安城里谁不知道长公主对你有意啊！”

　　“我看啊就是……”

　　“你给我闭嘴！”屋内响起李朔低沉且不耐的声音。陈独立马乖乖合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了。

　　屋门被轻轻关上，吱吱一声，李朔却没了看公文的心思，他放下笔，窗外月光皎洁，平静如水的眸渐渐起了波澜。

　　他蓦地想起，在宣政殿外，沈卿云笑靥如花地对他说，“我在朱雀楼上，说要你封为驸马这话是认真的，此言不假，李将军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我等你的答复。”说完这些话，她很是潇洒的离开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朔不否认，沈卿云比起少时确实是变了很多，变得更加麻烦了。

　　可惜，他最不喜欢麻烦了。

　　沈卿云的院子就在对面，灭了灯，在黑暗中一片沉寂。

　　他冷着眸，盯了半响，终是起了身。

　　夜里凉爽如秋，沈卿云却睡的不安稳，到了后半夜直接被恶梦吓醒了，她捂着胸口，脸上挂满泪痕，有些缓不过来。

　　又是这个梦……又是这个梦！

　　她一只手撑住床沿，微喘着气，神色透着几分少有的骇然。

　　父皇驾崩的那日，下了雪，整座皇宫里全都是悲痛的哭声，那年她刚满十六，星陈则更小，才八岁的年纪。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一点预兆。

　　父皇突然驾崩，朝堂里一片混乱，沈星陈年幼继位，群狼虎视，高相权势滔天，意欲掌权，母后也在那时患有重病，有心无力。

　　而最要命的和是边境，天子驾崩，幼主继位的消息一经传出，塞外戎狄动荡不安，蠢蠢欲动。

　　李家世代为将，为守边境安稳，李老将军亲自率二十万将士前往西北苦寒之地，一守就是八年。

　　可攘外必先安内，高相位高权重，却心思不纯，沈星陈年幼根本无法掌权，只能任人宰割，眼见朝堂大权就要落入狼口，沈卿云万般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越俎代庖，代替太后垂帘听政。

　　前朝不是没有幼主登基，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大周朝女子地位虽高，却也没有公主执政的情况，沈卿云虽是先帝膝下最受宠爱长公主，但到底是名女子，身份天差地别，此事一出，引起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起初反对她的人数不胜数，皆说她意图不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宫中禁卫军尽在她手，为堵住他们的嘴，她选择了最为直接的办法——不服者，杀无赦。

　　那几年，她为了尽快掌权，的确使了不少雷霆手段。高相虽然有被她牵制住，但他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间能够扳倒，要想将他彻底铲除，还需一个良机。

　　摘星楼，便是她为高相奉上的大礼。

　　只是没料到，李朔会回来的这般快，沈星陈心太急，不够沉稳，也不够信任她，这些年他们姐弟俩的关系也是如履薄冰。

　　他们已不复年少，信任随着日复一日的猜忌与怀疑渐渐消散。为了沈星陈，她的名声虽毁了，可她不悔。

　　少时最后一面，她隐约记得，是李朔随父出征的背影。

　　那年，沈卿云与沈星陈站在城墙边目送他们离去，那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八年后，李朔会带着赫赫功名回来，比少时更冷酷，也更加肆意洒脱了。

　　容颜依旧，朱雀楼上遥遥一见，沈卿云心里便有了盘算。

　　——这个男人，必须是属于她沈卿云的。

　　她对李朔，多多少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她很肯定，她喜欢李朔，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了。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对于李朔，更多的是真假掺半的喜欢与试探。

　　“谁？”屋内一片漆黑，半开的窗棂旁洒进些许月光，落在地上，层层床帘随风而动，闪过一道影子。

　　沈卿云目光一变，心瞬间提了上来，她紧紧地盯着床帘外，不动声色的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是臣。”
　　轻风抚过，一道声音缓缓落下。

　　这个声音……
　　沈卿云顿住，有一瞬间的怔然。

　　她放下匕首，脸上泪痕依旧清晰可见。她咬着唇，双眸微微一颤，似含了水，乌黑的发披于身前，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惜，忽然，她猛然起身，破开层层床帘整个人直接冲进了那道身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