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说我们在一起》庾楼月

36、不离

　　三十六
　　我與你之間從來是隔著萬水千山的悠遠。
　　………………………………………………………………
　　“砰！”
　　將華商晨從回憶里拉離的是一陣巨響。她快速地將視線轉向坐在一旁的尹樂陽，以及座椅下被摔得四零八落的手機零件。尹樂陽一臉震怒的表情讓華商晨感到陌生，看來他與洪理事的談話並不愉快。她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後背，可是手放在半空又頓在了那裡。她可以料想尹樂陽的反應，今天她並不想再為難自己。

　　“今天的事情是洪理事安排的，我知道。”
　　在華商晨以為兩人的沉默要延續到整個車程結束時，尹樂陽突然悶著頭說出了一句話。可是這句話，她並不知如何回應，只能破天荒地扮演著兩人間沉默者的位置。

　　“只是你居然能來，我也很意外。這個時候跟我劃清界限的人數不勝數，不差你一個。”
　　尹樂陽一句話不鹹不淡地話，輕易地就說出了口，華商晨卻一陣心涼。這幾日，時不時有幾個平日裡與尹樂陽交好的二線明星以這次的事件接受專訪，內容大多是落井下石的。她知道應該理解他現在眾叛親離的防衛。但這世界的人誰都可以嘲笑自己的虛偽和世故，唯獨尹樂陽不行。他，也許是華商晨整個心裡唯一捍守的淨土，不管這個世界和身處這個世界的自己是多麼黑暗，唯獨尹樂陽這個名字是她傾盡所有的力量去照亮的角落。

　　“尹樂陽，這麼多年了，我在你……心裡，是這樣的？”
　　過了半響，華商晨才恍惚地吐出一句話。她說話的時候一向優雅清亮，極少有這般吐咽的。尹樂陽一時失語，這才回頭望了她一眼，表情盡是悲切。尹樂陽不知如何回答，可是華商晨似乎也沒想讓他回答，馬上接下了話茬。

　　“尹樂陽，這幾年我無所不用其極地緊跟著你，你一直只當我是跟你虛耗著。你一直認為我是用和你的緋聞製造話題。可是，尹樂陽，你當然知道不是這樣。聰明如你何曾被這樣的假像所欺騙，只有你認為我是虛意以對，你才能放下心來敷衍我。”

　　這是第一次，華商晨對自己嚴辭以對，尹樂陽覺得陌生。從她與華商晨認識的第一天她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堂堂的電影世家，從一出身就帶著明星的光環。祖父是國家電影起步初期的開拓者，其拍攝的作品全國皆知；她的父親也繼承的衣缽，以極年輕的身份成為了一名屢屢斬獲國際大獎的導演，其身份地位在電影界都是眾人皆知的，倒了中年又榮升為國家影視協會會長，成為全國影視圈的掌舵人，圈子裡的人大多都要看其臉色行事的。出自這樣赫赫有名的家庭，華商晨從小在圈子裡的大人物的關注下長大，當她有了要成為演員的想法後，不用他父親出面，一干叔叔伯伯也出盡心力為她鋪路了。華商晨十多歲就已經主演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到與尹樂陽的合作的那一年，她已經是擁有大批粉絲的明星。那個時候的華商晨依然是一副被溺在蜜罐子裡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公主，但是誰也不敢跟她紅臉，生怕得罪了她。

　　尹樂陽那時是一個剛出校門的無名小卒，剛得知對戲的演員是華商晨時，公司的經紀人就提醒了他，對她只能聽之任之。他並不與他人一般極力討好華商晨，也並不吐露鋒芒地與其作對，只是本本分分地演好自己的處女作。不知是因為尹樂陽這樣冷淡的態度，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華商晨對尹樂陽反倒是不同於常人。尹樂陽本以為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也當是能夠平安度過拍攝期的。直到那一天，華商晨在尹樂陽與其他演員對戲的時候，翻看了他的手機。尹樂陽這才跟她鬧翻了臉，還當著眾人的面數落了她平日的飛揚跋扈的作風。這事情一時鬧得圈子裡人盡皆知，大多擔心尹樂陽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要被封殺了。經紀公司也想著這事鬧到這個地步算是完了，尹樂陽也甭想繼續在圈子混進去了。哪知幾日後華商晨卻若無其事地回了片場，還姿態極低地跟平日裡得罪的工作人員示好。單單又請了尹樂陽出來吃飯，經紀人當是鴻門宴，也跟著尹樂陽一起列席，沒想到華商晨居然跟尹樂陽道歉了，還轉達了父親對他的謝意，說是平日裡自己太忙疏於管教，縱容了華商晨的性子，多虧了尹樂陽的直言。事件鬧到這裡，卻以一個大家都料想不到的反轉結局結束了。從此後大家對尹樂陽也是極為禮待的，他自己也是萬分慶倖的，他慶倖華商晨幸而沒有發現若悠的存在。
　　那之後的這麼些年，華商晨一直曖昧不明的姿態站在尹樂陽身邊，對外界的猜測，尹樂陽一向是否認，但是誰也知道這個是非不明的圈子，誰的話也不是那麼輕易能被信任的。但是兩家經紀公司也樂得見兩人的傳聞滿天飛，只是到了近期，華商晨越來越露骨地炒作才讓尹樂陽這邊動了氣。尹樂陽偶爾也想深究華商晨的目的，最後卻寧願用娛樂園最常見的想法去解釋華商晨的做法，他無力再承擔任何人的情深，也回應不了任何人的期盼。今天華商晨卻一語道破了屬於兩個人的禁忌秘密。

　　“我只當你是朋友，你一直知道的。”
　　尹樂陽見華商晨一臉坦然，終是不忍再說出殘忍的話，退到了最後的底線。

　　“朋友。這是你唯一能給我的定位，對啊，我一直知道的。”華商晨像是脫了力氣，整個緊繃的神經都軟了下來。她悲鬱地說出幾句話，聲音極小到像是自言自語。“我何苦將你最後的底線都捅破，把自己弄得這樣的狼狽不堪。”

　　“商晨，勉強不來的，不如我們都放了自己。”
　　尹樂陽不知道自己是對著誰說這句話，是坐在一旁視線早就放在窗外的華商晨，還是依然執念著的自己。

　　他的話一落音，本就全身無力卻依然掐著要自己保持最後尊嚴的華商晨還是把持不住。不想被尹樂陽看到此刻的自己，她只能側過臉望著窗外。保姆車遇到紅燈，剛好停在人行道前，大概是因為週末的原因，人行道上人潮洶湧，其中一對年輕的情侶最為醒目，穿著普通情侶裝的他們緊緊地握著手，半跑著從人行道上走過，臉上張揚著的幸福笑容，像是伏天正午裡的太陽，照在此刻的華商晨眼裡，讓眼睛酸疼得流出淚來。

　　這樣幸福得讓人心痛一幕，她也是看過的。

　　三年前，她還和所有人一樣不知道於若悠的存在。她只知道作為一個新人演員尹樂陽並不如表面的易於親近，日常的他與工作人員相處融洽，無人不說他性格親和，極有明星潛力，卻沒有任何人與他深交到知根知底。而且只要沒有他的戲份就經常突然不見人影，到了他的拍攝又不知從何處出來了。她也曾無意打聽過尹樂陽的下落，只知道他是沒有離開拍攝場的。華商晨也好奇他到底在幹什麼的，可並不好直接去尋他。

　　直到那一天，導演突然改變了拍攝順場，尹樂陽的戲份突然提前。工作人員打他電話也不通，眾人忙著佈置新場地忙不開身，華商晨這才自告奮勇地去找他。

　　她終是尋到了他。

　　尹樂陽站在拍攝地的風廊上，他拿著手機，半側著身子倚在安全門邊，像是在通話中，難怪電話打不通。華商晨真想上前去叫他，卻越走越遲緩，她越來越清晰地聽到尹樂陽的聲音和話語，是她從未聽過的溫柔低沉地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溫暖的話語。

　　他說：若悠，你聽我的話，現在把窗戶關了。
　　隔了一會，他輕緩地笑了，像是聽了什麽好笑的笑話。
　　他說：關好了？那現在把窗簾拉上，兩層一起。
　　他說：乖乖地上床睡覺，睡醒了我就回來了。
　　他說：我保證今天準時。
　　他說：你再不睡一會真打雷了，不嚇唬你。
　　他說：我有一件事很擔心，你這性子以後怎麼帶我們的孩子。
　　他說：肯定是我們的寶寶啊。
　　他突然大笑起來，聲音裡透著莫名的愉悅。
　　……

　　天空陰沉得像是黃昏，烏雲密佈，風聲四起，吹動著外面的樹枝嘩嘩直響，像是馬上要有一場大風暴。華商晨離尹樂陽幾米站著，門外的風從安全門吹進來，尹樂陽的白襯衫被風吹得鼓鼓的，從後面看就像是一個極大的白色風箏，只是沒有一根線可以連接自己和他，她放不開也收不回。一個激靈，同是站在風口上的華商晨感到一陣冷顫，明明是八月的天氣，她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

　　若悠。若悠。若悠。
　　以後很久，她都站在同一個位置聽著尹樂陽叫著這個名字，語氣輕柔地像是捧著一個絕世的寶貝，那樣的情深是自己一直想得到，卻只能站在一旁觀望的。她每走一步都以為自己離他越來越近，哪知事與願違。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條路沒有終點，滿路蹣跚，終是走到了今時今日，他如何就這樣輕易地教她放手。

　　“我決定開始的那天，就沒想過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