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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即逝 ...

  •   三十四
      我們都活在刹那,倒以為那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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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樂陽並沒有在記者會後馬上離開家鄉,經紀公司讓他先留在記者較少的小城。現在正是槍打出頭鳥,三方都在靜待鄭家的表態,由此來討論後期的危機處理對策。

      尹樂陽被經紀公司告知鄭基浩將偕同於若悠一起舉行新聞發佈會,公司的負責人洪理事語調是近幾日最為輕鬆愉悅的。公關部認為既然兩人會偕同參加新聞發佈會就表明鄭基浩並沒有因為此事放棄了於若悠,他若是有心要保住於若悠,那尹樂陽也相應被保下來了。尹樂陽聽著聽筒裡的傳來的關於明日新聞發佈會的各種推測,他的心像是行駛在平靜海面上的孤舟,一望無垠的全是絕望。

      本是九點鐘開始的新聞發佈會直播,一夜無眠的尹樂陽是清晨就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他胡亂地按著遙控器,他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傳說中引起轟動的廣告。清晨東起而上的初陽,從落地窗照進來的光,自己從身後輕柔擁住若悠的溫存,若悠緩緩回過頭來,溫柔地對他微笑,暖暖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幅畫。可是,尹樂陽明明知道的,那屋內的擺設,那從落地窗照進來的光,若悠的微笑和自己臉上的幸福,都是虛構的。自己眼中的悲涼,若悠眼中的緊張不自在,清晰地擺在螢幕裡,他躲閃不得。

      因為時間還是極早,電視臺並沒有播什麼特別的節目,大多是重播一些搞笑的綜藝節目。尹樂陽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只是放任電視裡笑聲喧嘩,他卻一字一句都聽不清,只覺得那笑聲和快樂時離他極遠的。透過窗戶,他看著屋外的天空,因為是居民區,外面一點霓虹也沒有,天空陰暗得像是夜晚,沒有一點轉亮的跡象。若悠是極不喜歡這樣的天空的,雖然她總是堅持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黑暗,其實他當然是知道她是害怕,所以他們從前的公寓總是有厚厚的窗簾和極亮的吊燈。分手後的很久,他都會在暴雨前的陰天長久地站在窗前,他不知道此刻誰在她的身邊,誰在擁著她度過她的抑鬱期。

      直播9點準時開始,螢幕上的採訪台空蕩蕩地留著兩個座椅。台下記者圍繞採訪台站了一整圈,四周喧嘩不止。隔了幾分鐘,鏡頭突然調轉到後臺出口,鄭基浩走出了一步,若悠的臉在鄭基浩高大的身材護衛下幾乎看不清。四周快門聲急速響起,尹樂陽看著若悠一手擋著閃光燈,一手被鄭基浩牽引著。若悠小小的身子伴在鄭基浩的身側,尹樂陽慘然,真像是一對璧人。尹樂陽以前曾經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這樣牽著於若悠的手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向所有人告別兩個人的關係。他總想著會有那麼一天,不管是是被別人偷拍到或者是自己主動公開,反正總是有那麼一天的,自己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身邊,向所有人告知她的身份,尹樂陽一直是這樣認為的。而今天,這一切的現實都像寒冬裡淋在自己頭上的冷水,頓時讓自己寒戰四起。自己無法完成的,終於有了別人站在她的身邊為她圓滿。

      整個記者會,她一個問題也沒回答。所有刁鑽的、無理的問題,鄭基浩都替她應承下來。雖然鏡頭的中心點一直落在回答問題的鄭基浩身上,但是尹樂陽卻一眼也轉不開自己視線。她穿著乾淨俐落的白色襯衣,及腰的頭髮隨意地順在身後,固在耳後的劉海時不時地垂落下來,雖然上了腮紅在鏡頭下的皮膚依然是白得像一張紙……她低著頭安穩地坐在一旁,一句話不說,只是偶爾抬起頭來看坐在身邊的人一眼。

      那樣的注視,明明就應該是自己的。

      記者問了最後的問題,尹樂陽知道這個問題是躲閃不過了。其實他自己也在心裡這樣問過自己很多次——“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於若悠像是受了驚嚇,看了看直指自己提問的記者,抬起頭來望了鄭基浩一眼,鄭基浩鼓勵似的的對她點點頭。
      “他只是大學時期的美好回憶……我過去的男友。”

      尹樂陽只覺得若悠的聲音清晰無比,雖然是隔著螢幕,依然猶響耳際。這麼多年,尹樂陽依然能夠在雜亂的喧囂中分辨出於若悠的聲音並不是偶然。他的手機裡收藏著一段錄音,這段錄音也許到現在也是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那是尹樂陽第一次聽到於若悠唱歌的錄音。
      那是在戲劇社的聚會中,大大的KTV包房裡,坐著十多個人。幾個男生都在喝酒劃拳,女生們搶著話筒當麥霸,每個人都玩瘋了。於若悠是不喝酒的,她似乎對唱歌也並沒有興趣,只是坐在一旁偶爾起哄鬧著玩。酒過三巡,眾人都四攤八到了。不知道是誰將話筒硬塞到了若悠的手裡,她開始還推說自己並不會唱歌,盛情終是難拒,她隨意點了一首歌。這一會旁人都已是玩得精疲力盡了,KTV裡安靜下來。尹樂陽聽著於若悠緩緩地吐出幾個音調,他就那樣頓在了原地。

      “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別人怎麼說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樣的肯定……”
      本是一首極為平常的歌的,尹樂陽不知道聽多少人唱過,但是從於若悠口中傳出來卻是全然不同的感覺。她一定不是唱得最好的,也一定不是最有特色的,可是尹樂陽分明感覺到像是有什麼情緒一點一滴地滲入了自己心底。

      尹樂陽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如何鬼使神差地就用手機錄了音,所以即使兩個人在交往多時,他也沒將錄音的事告訴於若悠。

      無數午夜夢回的日子,他翻開用“1”命名的錄音檔,她的聲音就響徹整個漆黑的屋子。當年的手機錄音效果並不好,錄音時偶爾還有人在一旁說幾句話,可是他依然清晰地聽到她說: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樂陽。”
      尹樂陽無神地看著窗外,卻聽到母親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他回頭就看到她站在沙發後方幾步外,就那麼直直地站著,像是站了很久。
      “媽,你起床了。”尹樂陽趕忙站起來扶著母親在沙發一旁坐下。“電視聲把你鬧醒了?”
      “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母親只是笑著,卻分明像是剛剛舒展了眉頭的模樣。
      “前幾天睡太久了,現在都睡不著了。”
      尹樂陽一向敬重母親,自父親去世後,他唯一不想做的就是讓母親傷心。母親堅持住在這個小城裡唯一讓他慶倖的是,她不用和他一起面對著媒體的煩擾。
      “不用瞞媽了,媽雖然老了,但……”
      尹媽媽一句話沒說完就先滾出了淚水。

      尹樂陽無措,只能胡亂地在茶几上找紙巾。自從父親過世後,母親就極少流淚。父親下葬的後的第二天,母親就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髮。從此以後,不管母親或者自己受到怎樣的欺負嘲笑,再也沒有流一滴淚。她一步一步地將自己逼成了一個待箭而發的弓,時刻緊繃著自己神經。

      “樂陽,”母親拿著尹樂陽遞過來的紙巾,胡亂擦拭了眼角的淚痕,側臉面對著掛在客廳一角父親的遺像。“你爸走時,我真的以為自己熬不下去了。我腦子裡想了很多種讓自己解脫的辦法,如果可以隨著你爸去了,也未嘗不是件壞事,那個時候就這麼想的。可是你爸下葬那天,我知道你肯定害怕極了,你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別人都在哭,你也跟著哭。我看你小小的身子,拖著我的衣角,一刻也不放開,你眼巴巴地望著我,滿眼驚恐。那一刻,我就打消了念頭,我不敢想如果連我都不在了,你該怎麼辦。當初還以為失去你爸,真的會活不下去,但是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尹樂陽第一次聽到母親說起父親去世時的事,他完全無法想像母親居然想過跟著父親去了。

      “兒子,我知道你對若悠的感情不比我對你爸的感情少。這麼些年,你從來不在我面前提她,我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她。你沒有忘記她,我知道。她剛剛那句話,你聽到了,媽也聽到了。兩個人的感情,如果只是一方抓著不放是不行的。這世界上沒有誰是真的離了誰就不能活下去的。有些痛忍著忍著,總能過去的。媽能為你做到,希望你也能為媽做到。”

      尹樂陽沒有一句話能作為回應,自從他去中陽上學後,多年沒與母親深談了。每年回來一兩次,一年一年看著母親鬢間的白髮多了幾根,他都覺得心酸。他和母親都是極為要強的人,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所以兩個人的交流像是隔著一層面紗,穿也穿不透。今天他才知道母親都知道的,什麼都知道的,他如何能夠妄想在母親面前佯裝無恙。

      “媽,雖然我和若悠分手三年了,但是到現在,我一刻也沒想忘記她。”
      三年了,尹樂陽終於第一次將埋在心裡的話對自己最信任的人說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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