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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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婧确实赶时间。
她车速略快，也不像往常一样打开车载音乐。每到路口，就眼神楞楞地盯着读秒的信号灯。
坐在副驾的杨瑞怀揣一肚子疑问，硬憋了三个红灯。待到第四个，眼瞧着晚高峰的车队排的极长，她抬起胳膊肘往车上一撑，手掌托腮，直勾勾盯着直愣愣的陈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说来有些话长，我也从未和谁说起过。
她在心里计算着，恰好是这个数字。
当年高喊着“我们要一辈子”的顾南风，刚才欲言又止地说“好久不见”的顾南风。
从初恋到分手，从铭心镂骨到浮光掠影。
十年了。
“妈妈，妈妈！你来接我啦！”豆豆嗲声嗲气的叫唤声把陈婧拉回现实。
“今天来晚了一点，豆豆有没有生妈妈的气呀？”陈婧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细语道。
“豆豆没有生气，妈妈明天一定会第一个来接我的！”豆豆扑了过来，陈婧将他抱起。
回家的路上，豆豆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今天被老师表扬了，小冉感冒请假了，思成中午又不睡觉还捣蛋……正说到幼儿园养的小黑猪浑身都是泥巴还趴在围栏上要吃的，两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豆豆抢着开门，还没踏进屋子，香味就扑鼻而来。
“哇哇！是排骨汤的味道！妈妈，对不对呀？”
“小鼻子真灵。自己去玩一会，很快就可以吃饭啦。”
排骨出门前就炖的差不多了，陈婧切了点莲藕，下到锅里，又切了点番茄，准备炒个鸡蛋。饭菜上桌，热气腾腾，卖相不错。
陈婧有些胃口欠佳。在热烈表扬完今日好好吃饭的豆豆之后，她就去洗碗了。
她仔仔细细地刷着儿子的小碗，耳边隐约传来“嗡嗡嗡”的声音。
“豆豆，你干嘛呢？”
“豆豆在画画呢！”
声音不是来自于豆豆那里，她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细听那声音，“嗡嗡”声愈发真切的钻入耳膜，原来是来电话了。她不爱开手机铃声，这个时间点也很少有人找她。
因为记不起手机放在了哪里，只得寻着声音去找。夜色黑凉，玄关处没有开灯，手机的灯光一下就暴露了它的位置。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串数字，是很容易让人记住的排列组合。她没有上前，立在原地，仿若与其对峙。直到这刺目的光逐渐暗去。
她在黑暗中静默片刻，像是思绪万千，又像是心不在焉，以至于手机再度吵闹起来时，她甚至微微吓了一跳。
这回，她几乎没有犹豫，拿起手机就按下了通话键。
“你终于接电话了。”
“果然是你，顾大帅哥。”
倒完全不是嘲讽的语气，只是顾南风没想到陈婧张口就是白天的这个梗，一时回答不上，几秒后，陈婧开始单刀直入。
“是签约有什么问题吗？”
“和我签约，你没问题？”
“目前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我是股东。”
“哦，你说过。那如果我对价格不满意，也是你说了算？”
顾南风再度失语。正当陈婧想说“不行就算了”结束这段谈话，电话那头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然后顾南风笑着说了一个字。
“……好。”
金额不小的一笔生意，通话时间不足一分钟，多少有点草率。更草率的是，顾南风立即把“马上加钱、尽快签约”的事吩咐了下去。
事情算是落定了。此刻他才感到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倦，甚至有些口干舌燥、手脚发冷。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反而愈演愈烈，额头隐约传来不正常的温度。
他在床头柜的一堆药片里翻出一盒像是退烧药的，就着凉水咕咚喝下，然后倒头就睡。
陈婧给豆豆倒了杯果汁，然后继续洗碗。
《人间忽晚》是她的第一部小说。前些年她曾经把它拿出来硬着头皮通读了一遍，结论是要改的地方太多，后来干脆搁置了。
那么，风逸影视何故执着至此？
陈婧从来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她虽也敏感、善良，但鲜少有多愁善感的时候。且不说单亲妈妈一人分饰两角，她本身就活得挺忙的。天南地北的旅游，昼夜颠倒的追番，呼朋唤友的游戏……太多了，太多她热爱的事了。
唐逸先前说的什么“清新特别、纯天然去雕饰”，听起来就像是“傻白甜”的高情商说法？
真乃高手。
一切太过凑巧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比如这会儿要做的，就是收拾一下豆豆打翻的果汁，在一个小时内哄睡话痨豆。一通忙碌下来，她终于得空刷会手机。
居然有两条未读短信。不是来自烦人的10086，也不是来自现实的95533。
“我是顾南风，找你有事。”
“接一下，好不好？”
原来他在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后，还干了这事。陈婧记起，在□□年代，顾南风就爱发短信。
陈婧皱起了眉头，倒不是“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而是刚才自己的表现太像是被两条短信哄得接了电话。一时懊恼，又无处发泄，嘀咕了句“好你个鬼”，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按了几下，为短信的主人备注了名字——“故”。
没曾想，此举却是她自作多情了。因为在正式签约前，顾南风再没联系过她。
倒是杨瑞，三天两头打电话来。
杨瑞是陈婧在写书意外走红后，需要处理一些版权问题，得以结缘的。两人一拍即合，很快从工作伙伴发展为闺中密友。
上一次，对于陈婧含糊其辞的“我和顾南风是老同学”说辞，她很难得的没有刨根问底。着实不像她杨瑞的风格，这不，在后头等着她呢。
杨瑞先是对好闺蜜与大明星的“老同学”关系太过掺水连顿私饭都没蹭上颇有微词，后是对合作方送上门的合同诚意太足以至于毫无她的用武之地拍手叫好。
于是更加三句话不离八卦，意图扒出些猫腻证据。陈婧单凭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就噎死了巧舌如簧的杨大律师。
不过总的来说，这段时间陈婧还是蛮清闲的。
她甚至翻出了有阵子没去的瑜伽馆，预约了个时间。那边车位不大好停，她便也懒得开车，打了个车慢吞吞过去，然后一小时冥想，再一小时普拉提。五脏六腑顿感舒畅，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她哼起豆豆最爱的《汪汪队》主题曲，正唱到“勇敢狗狗不怕困难”，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回头一看，也是个穿着瑜伽服的女子。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位。对方不待她尴尬，爽朗道：“陈作家，我是风逸的小麦啊！”
陈婧尬笑两声，只得同样热情的回应。谁知小麦顺水推舟，言辞恳切地邀她共进晚餐。陈婧本想礼貌回绝，无巧不成书，小麦提议的日料店，竟是她最近种草的。
天上掉下个饭搭子，管她风逸不风逸。
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不尴尬，口味还挺契合，刚点好菜，小麦电话响了。她示意自己出去接，陈婧点点头。小麦这通电话打得挺久，菜都已经七七八八的端了上来。
顾南风进来的时候，陈婧正眼睑低垂欣赏着眼前的几盘食物。他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了下来，注视着昏黄灯光下她睫毛落下的两道扇形阴影。
她看得颇为认真，他也是。当她终于舍得把目光从食物上移开的时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似乎并不是一个女人……
花容失色事小，事实上，惊讶过后，她咽了咽口水。
她甚至没法安慰自己他或许没看到，因为顾某某此刻已经笑靥如花，还把她刚刚在心里评出的“最想吃第一名”推到她跟前。
该死……运动使人饥饿。
小麦刚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她迅速捕捉到以下信息：其一，Boss心情很不错；其二，他心情不错是因为陈婧。当下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小麦一开始以为，陈婧是高冷美女作家那一挂的。但事实上，不论她抛出什么话题，陈婧都愿意聊上几句，有思维有见解，又不让人难以招架。短暂接触间，已让人深觉此女内外兼修。小麦暗自感叹，更加留意老板神色。
除了最开始的那个笑，顾南风全程面色淡淡。倒也不能说他游离在外，各种饭桌上的小事，他都亲力亲为，譬如端茶倒水、挤芥末添小食，尽显绅士风度。小麦被伺候得局促不安，一不留神被芥末呛得迷了眼睛。而陈婧，除了偶尔道几声谢，其余该吃吃该喝喝。
就…很自然，吃的…还不少。
小麦不由得怀疑起老板“一见钟情，帮忙搭线”的风流说辞。
他们喝了点杨梅酒，这家店的食材新鲜，菜品很不错。陈婧与小麦聊得不错，顾南风却极少说话，仿佛对女人们的话题毫无兴趣。但当话题聊到合约，顾南风立即抢声回应，温柔细致，却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酒足饭饱，顾南风起身去结了账。
三人走出日料店，顾南风的司机不知何时已等在门口。小麦抢先一步打开车门。
“陈作家，一起走吧。”
“不了，有人来接我的。”
她朝他们挥手再见。看着顾南风一行在视线里消失，她掏出手机开始叫车。她撒了个小谎，代价是秋风微凉。好在车子很快就来了。
她像是有些累了，靠在后排座椅上，微微侧着头，黑暗中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窗外，车水马龙，灯火繁华。
意料之外的一餐。海胆的鲜嫩、芥末的刺激、杨梅酒的温热……仿佛还在喉间。饱腹感强烈，但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像是看了一场电影，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几乎就要共情了。就在此时，电影突然散场，荧幕上出现了几个字“情节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顾南风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征兆的，他开始一次、两次地频繁出现。
她总是表现得很淡定，但依然有那么两次，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第一次她发现他不请自来。眼瞧着顾南风悠哉哉坐定，给三人都倒了些酒，继而举起了筷子……时光荏苒，某些记忆却悄无声息地清晰刻于脑中，她记得，顾南风是不碰生食的。事实上，他刚才也吃的很少。
第二次是分别前。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山河已秋”就是她的。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冲动。
冲动、肆意以及好奇心，等等这些，二十岁滋养，十年消磨，三十贫瘠。
很多东西已经离她而去了，头也不回地。
车窗玻璃上投出的模糊人影，时而穿梭于这座城，时而与这座城光影重叠。灯火灿烂，但没有一盏是为了等她。
这条回家的路，偶有车辆和行人，一年四季不缺席的，是两排年代久远的法国梧桐。每年这个时候，它们总是一派不甘衰谢的样子。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车轮碾压着满地落叶发出的声音，仿若近在耳畔。像是一种无情的宣告，你看，没有什么能够抵挡秋风萧瑟。如果再来一场雨，整个地面将会是潮乎乎的金黄色。有的梧桐树甚至等不到这场雨，已然光秃秃地立在那里。
陈婧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语文书上的一篇短篇小说。无数篇长长短短的课文都已经遗忘了，唯有这一篇她印象深刻——《最后一片叶子》。伤春悲秋，人之常情。
只是这个秋天，似乎格外漫长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