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还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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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的余烬还在夜空中明明灭灭，那声近乎叹息的问句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夏油杰耳膜，直抵心脏。
“你有什么愿望吗？”
温热的呼吸就这样刮过耳廓，带着苹果糖的甜腻的气息。太近了，近到夏油杰能看清五条悟眼睫上被灯笼映出的细微光晕，能数清他白色睫毛的每一次颤动。那双向来漫不经心的六眼，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一个瞳孔微微收缩，浴衣领口下疤痕狰狞，显得既僵硬又无比脆弱的死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撞击着仿佛快要过载的肋骨。
愿望？他还能有什么愿望，他死前最大的“愿望”现在变成了一个无比荒谬的回旋镖，正中他自己的眉心。他用着这种不明不白的样子，站在这个他本该彻底告别的人面前。
要不是现在五条悟贴的这么近他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夏油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祭典的喧嚣浪潮般涌回，人们的嬉笑声，苹果糖融化的黏腻甜香，烟火一瞬绽放后坠落的寂寥……所有声音和气味混杂在一起，扭曲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背景音。
然后，他看见五条悟嘴角那点恶劣的笑意加深了。
见没有等到回答，五条悟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轻的简直像羽毛，伴随着的却是千钧重量，就像是被虚空握住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压得夏油杰几乎喘不过气。
“我没有愿望了，悟。”夏油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飘飘忽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
“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愿望。”
“是吗？”五条悟微微退开半步，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但那目光依旧锁死着他。
“可死人不会心跳得这么快。”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夏油杰的胸口。
夏油杰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那道大面积的，蜿蜒的疤痕，这是死亡的证明。
“这只是……这具身体的反应。”他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哦？”五条悟挑眉，拖长了语调，那种熟悉的的语气又回来了，“那刚才看着我的时候，也是身体的反应？”
夏油杰猛地抬眼，对上那双蜀绣的眼睛。
他看到那冰蓝色的深处，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却锐利得刺人。是嘲讽？是探究？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深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悟？”夏油杰感到一阵无力，这种被完全看透、却又无法把握对方真实意图的被动感，几乎让他回到了高专时期那些无可奈何的瞬间。
只是无可奈何的原因是太久没有接触，一线陌生感夹杂在其中，也因为他不敢赌，也不敢幻想着去深究。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身，背对着夏油杰。望向远处还在不断升起的烟花，绚烂的光彩在他白色的发梢跳跃，却照不进他周身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息。
“杰。”五条悟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你说你死了，我也觉得我确实杀死了你。”
夏油杰沉默着，指尖掐进掌心。
“但是。”五条悟缓缓回过头。
“尸体是不会露出那种期待被告白的表情的。”
夏油杰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一瞬间，所有喧嚣真的远去了，烟花无声地炸开，人群成了模糊的色块，整个世界只剩下五条悟那双眼睛，和他轻飘飘却如同惊雷的话语。
到底是什么意思……
冰冷的恐慌和某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情绪猛地袭击了他。夏油杰想要去否认，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玩笑、用转移话题、用一切方式掩盖过去，但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五条悟一步步走回他面前，距离再次被拉近，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夏油杰浴衣领口下的那道疤痕，五条悟的声音很低：“我留下的，它证明你死过一次。”
“那么。”五条悟的指尖缓缓上移，最终虚虚地点在夏油杰的左胸心口“这里的跳动，又证明着什么？”
夏油杰猛地一震，几乎要向后踉跄，背后的绘马架发出轻微的摇晃声，几块木牌碰撞在一起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证明什么？
证明他的不甘？他的遗憾？
“证明你回来了。”五条悟替他下了结论，声音斩钉截铁：“用这种可笑又麻烦的方式。”
夏油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倒映着烟花和自己慌乱神情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了，五条悟不是在问他，五条悟只是在确认。
用作为五条悟这个人的他，特有的蛮横又曲折的方式，确认眼前这个“夏油杰”的真实性，确认那些被死亡中断的一切。
包括那句仓促的，本该随风散去的告白。
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酸楚几乎要将夏油杰淹没，他扯了扯嘴角。
“啊…………”他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声音干涩得不行：“大概是回来还债的吧。”
五条悟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又一波烟花升空，然后炸开，光芒将他苍白的脸照得亮如白昼，又迅速隐入黑暗。
忽然，他嘴角一扬，那个夏油杰熟悉的嚣张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
“那就好好还吧。”
夏油杰觉得五条悟说得有些过于轻描淡写了。
“苹果糖要化掉了。”五条悟指了指夏油杰手里几乎被遗忘的糖果，然后非常自然地，极其顺手地牵起了夏油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腕。
并且抢走了那根有些失去魅力的苹果糖。
事实上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夏油杰整个人就僵住了，五条悟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牢牢地箍住了他的手腕。
那股温度就这么透过皮肤，沿着手臂一路灼烧，直抵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悟……？”他下意识地想挣脱，那力道却不容拒绝。
“人太多了，怕你走丢。”五条悟头也不回，语气理所当然：“死人要是再丢一次估计很麻烦。”
夏油杰被他拉着，踉跄地跟上。手腕上的触感清晰得可怕，五条悟的拇指甚至无意识地在他腕骨内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
却让夏油杰所有构建起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脑袋被烧了。
烟火在他们头顶连绵不断地绽放，祭典的乐声欢快，人群喧闹。五条悟牵着他的手没有一丝松动，夏油杰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腕，看着自己浴衣袖口下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他确实回来了。
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回到了这个他曾经决意离开的世界，回到了这个他以为永别的人身边。
盂兰盆节的前夜，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
亡者会回到他所亏欠的人身旁去偿还所有的一切，直到这偷来的、荒谬的第二次生命，再次走向它必然的终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还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