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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二章:重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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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线透过浅绿色的窗帘隐约照亮房间,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空无一人的宿舍安静无比。c大是国内首推4-2-1宿舍体制的211大学。同舍的枚颖自开学以来便在外地实习。我也乐得如此,提前享受博士待遇。
只要没课,我便会习惯性黑白颠倒。通宵的码字后,我在清晨的阳光中睡去,在暮色的夕阳中苏醒。
我知道这是逃避。白天太漫长,漫长得令人不知所措。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这一次,依旧不例外。我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宿舍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我几乎匍匐着下床:“喂。”我打了哈欠。
“程希,十分钟内到我办公室。”老板命令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八点半。
理论上说,张老板为人和蔼,对我的作息也了如指掌,不是紧急情况,他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张老师。”我靠在门边。
“嗯,不错,没有迟到。”张老板看了我一眼,起身为我倒水。
老板亲自倒水的待遇,让我受宠若惊。
“我自己来。”我接过水杯,坐到沙发上。看一眼,居然是咖啡,心里一阵感动。张老师带着我已经五年。那时我才大一,他便从芸芸学子中挑了我。说起来,也是父亲一样的人物。
“最近的社科项目完成得不错,可以暂时告一个段落了。”
我微笑。
“上周交给你的压力测试分析顺利么?”
老板问起正题,不免让我正襟危坐,“嗯,敏感性测试的数据我已经尽量在搜集。只是国内的数据库很让人失望。”
“这个不急,实在不行可以考虑用中间变量替换。”老板似乎有别的话。
我只能望着杯子里的冒出的皑皑云烟。
“上次申请的行为金融课题批准了。”老板若有所思。
“太好了。”我跳起来。
我们都了解这意味着什么。行为金融在国内几乎空白,这一课题的申请成功无疑会给老板带来事业上再一次腾飞的机会。
年过半百的教授再腾飞的机会真是屈指可数。
“可是我已经无力再拓展。”
“张老师,还有我。”我信誓旦旦地站起来。
“好,好孩子。”老板也感动地站起来。
不就是熬几个月的通宵,我还是愿意的。
“这个课题学校高度重视,决定和h大心理系合作。”
“有心理实验支撑当然最好。”我赞同。
“所以,我们这周就得动身去h大”。
“啊?”我惊讶。
“而且你要做好准备,你的硕士生涯很可能在h大渡过。”
“我……可以不可以让枚颖去。我在这边一样可以帮您找资料。”我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
“有顾虑?”
“我……”
“程希,我们要有填补空白的勇气,也要对自己的专业情感负责。”
“我……”说实话,我至今也没有找到理想和需要负责的专业情感,我只是在逃避踏入社会。
“如果课题进展顺利,你甚至连博士论文都可以直接完成。”老板拿出杀手锏诱惑我,“你可以直接留校任教并且马上评下副教授,我向你保证。”
“我……”灵魂工程师伟大到我承担不起。
“我年级大了,希望留一个得力的助手将我的理想延续下去。程希,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自私地想留你在身边。”
老板动用了亲情牌,暮年学者的执着期待打败了我。
我就是心软,是一只扎着满身刺的山寨刺猬。
“你要去h大?”苗林惊讶地说。
“其实我不想去。”
“多好的机会,程希,你可不能傻。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为了论文憔悴而死。”
“到那里,我同样要憔悴而死。”
“h大的心理系与c大经济系合作,我简直无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火星撞地球的冲击力。而你却是冲在最前面的受益者。我相信,只要你退出,无数人蜂拥而上。”
“让他们蜂拥而上踩死我吧。”
“真是没良心的家伙。”苗林笑着捏我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是有一片伤疤是不能轻易触碰的。有时,我装疯卖傻。有时,却理智到残酷。
“总有一个地方,是内心最不愿意去的。”
“我了解。”苗林说,“去吧,程希。说不定,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崭新的开始?还会有什么样崭新的开始在前方等着我呢?老天,我真的不允许你再耍我一次。如果,这一次,还是要我狼狈收场,我一定和你放手一搏,鱼死网破。
当飞机穿入乱流的那一瞬,老板正唾沫横飞地给我讲述h城美丽的东湖。
“三十年啦,我三十年没有机会去东湖。我还记得那一年,我也才刚刚研究生毕业,和你一般大,毕业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背着行李南下,为的就是见一见苏东坡笔下的东湖啊。东湖,果然是名不虚传。一株杨柳一株桃,绿杨荫里白沙堤……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还能有这样的机会故地重游。”
我紧紧贴着椅背。尽管我以极力向后的姿态蜷缩在椅子里,还是摆脱不了引擎强大推力之后的失重感。我可笑地以向后的几厘米来抗拒前往那个城市。耳边的轰鸣让我非常不适。闭上眼,感觉离地三万英尺的广阔飘渺。翻下面前的小桌板,我面无人色地对兴致高昂的老板说:“老板,我趴会儿。”
“不舒服?”
“嗯,我从小晕船,晕机,还晕……火车。”某种不好的情绪还是笼罩了我。
脑海里迅速翻转起某些不着边际的碎片。飞机在进入平流层之后,遇见了强大的对流层。跌跌撞撞地飞行,让我心中再度翻涌起某种情绪。
客机里忽然放起邓丽君的《恰似你的温柔》: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完美却都没有哭泣
让它淡淡地来
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海风再起
只为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此时内心忽然产生的情绪,大约便是怀念。人会因为一首歌忽然伤感,也会因为一首歌忽然就将埋藏于心底的某些潮湿拿出来翻晒。
当多而重的记忆即将冲过阀门的时候,一个强烈的气流让我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下震荡了几百米。一阵强烈的无法控制的恶心汹涌而来。
来不及拿呕吐袋,不得已,我只能呕向走道方向。
“呀。”有女子的声音尖叫而起。
睁开眼,漂亮的银色高跟鞋,鞋跟足有十公分。不用问,这双鞋价值不菲。判断一双鞋的价格,从穿鞋人气质便能度出一二。这双纤纤细脚,葱笋儿一般的脚趾,指甲修剪整齐,甚至还精细的描绘上隐约可见的白色花朵。
可惜,如此的尤物上,却被我的吐出黄胆水溅到。一夜未眠的我,到如今也是颗粒未进。自然只能吐出水来。
“月颜小姐,没事吧。”空姐匆忙赶到。
“对不起。”我艰难地抬头。
这是一个带着墨镜而妆容精致的漂亮女人。样貌熟悉到让我迟迟不能说话。我在脑海里搜寻,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是,她的武装太严实,我实在无从入手。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寒冷,透过镜片直视我。
空姐拿出纸巾。“我来吧。”我接过来,伏下身子,将她的鞋擦拭干净。
我知道,如她这般趾高气昂的女子,指不定下一秒会不会把这双鞋扔出飞机。但是,这是我道歉的诚意。
她蹲下来,抽过我手中纸巾,一声不吭,擦完,站起来,扶了扶墨镜。
“Diana,什么事?”不远处的商务舱,男人的声音传来。
温暖而让人窒息的声音。
“没事,不小心绊倒。”她莞尔一笑,迅速起身走过去,正好将男人的视线与我阻隔。
“没事就好。”我听见男人淡淡地说。
我注视着前方某个角落,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广播里传来温暖的声音:“各位乘客,飞机将在二十分钟后降落h城笕桥机场,目前h城地面温度摄氏28度。”
冉染早在机场外等我们。我们在机场外明亮的大厅里拥抱,她大声嚷嚷:“程希,程希,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
我没有哭,她却哭起来。
“我以为,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会比天上的流星还少。”
“傻丫头。”我拍她的背。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娃娃,哭起来也挺让人动容的。
我和冉染的感情来自于大三那年她第一次失恋。看见蜷缩在被窝里哭的她,我硬是将她拖到了图书馆,眼睁睁看那对不伦男女眉来眼去。
“过去,用水泼他们。然后告诉他们,你不稀罕。”我对她说。
她苍白着脸,哆嗦着手,还没走过去水就洒了一半。另一半,还不小心洒到了桌边。然而,她还是成功完成了任务。
她扬起手,赏给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记漂亮的耳光,同时也让当天的图书馆享受了沉静中的癫狂。那个倒霉男生,恶狠狠地越过冉染的肩膀看我。我扬起下巴与他对视,顺便迎接冉染转身的潇洒。
冉染不是方芸。她开朗、独立、乐观而且某种程度上与我内心的坚硬一致。于是,我和她结成了同盟。
那倒霉男生在大四毕业的时候,强行闯进我们宿舍。他醉醺醺着一双眼看着我:“程希,你丫就是妖女。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冉染就是和你学坏的。”
我不甘示弱地敌视他:“对于你这种朝三暮四、心猿意马、朝秦暮楚的混蛋,难道不是应得的?”
冉染冲出来,一把将他拖出宿舍,然后一夜未归。
事后我问冉染:“那天晚上你们到底有没有□□?”
冉染不置可否地笑:“程希,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放在从前,如果有人敢欺负他,我会直接拿起家伙和别人拼命,根本不去管我会不会死。但是现在,就是他再求我。我也没有办法再爱他。爱,禁不起欺骗。”
爱,禁不起的东西数不胜数。
“好啦。不见见张老师?”我温柔下来安慰她。
她不好意思起来。
“对了,他是江平,h大心理系会长,是我们学校最牛最帅最有人气的留美交换生。今天能请他来,不知费了我多大的功夫。”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刚刚一直在旁边看书的人竟然是来接我们的。他居然在接人的时候,当着被接人的面看书。
“你好。”我对他礼貌性地打招呼。
“你好。”他的声音沉稳到理性,身体微微颔首,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却插在裤袋里,而且并没有伸出手来和我们任何一个人握手的意思。
嚣张的气焰,十米开外也能闻到。
“程希,今天我有点急事,就由江平先送你们回去。我晚上再来。”冉染急急交代后事。
“大忙人。”我笑。
简单介绍过后,我们一行三人走出门外。这次,老板并没有确定我的归期,所以我的行李也表现出不确定归期。我没有打算让别人分担,尽管对方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丁。
一群莽撞的天外来客迎面而至。以他们奔跑的速度,我和行李都几乎被撞倒在地。一个趔趄,一双强有力的手挡在我的肩上。
不及我稳下心神,他的话在我耳边响起:“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