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爱情经过》与士耽

5、第 5 章

　　2004年

　　如果此刻有一双巨大的手，把江城举到百米空中向下俯瞰，雪后的梁城应该会变的很陌生吧。所有的颜色都被披上了白色的伪装，所有的形状都被积雪隐去了轮廓。事物之间原本清晰的边界也都变得模糊暧昧，远近高矮全都化成了一片苍茫。
　　好在现在雪已经完全停了，虽然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灰色，但相信用不了多久，阳光便会再次打破乌云的屏障。
　　江城安静地坐在宗子义对面，手里捧着一杯温暖的布丁奶茶，眼睛时不时地看看正聚精会神地吃着酱油炒饭的宗子义，气氛安静到略显尴尬。
　　虽说已经在同一个班级上了三个多月的课，但他跟宗子义的交流并不多。准确地说，是宗子义跟所有人的交流都不太多，几乎可以称得上“无实质交流”。
　　但无论如何，“好看的皮囊”对于增加好感度还是非常有用的，从任何角度出发，都是如此。即便平时再沉默寡言，宗子义的名字在班级里依然是无人不知晓、无人不熟识。当然，江城也并不例外，平时多多少少还是难免注意一些。
　　江城知道，这个人虽不爱上课，却很爱看书。有好几次江城都发现他在上课的时候看一些与上课内容无关的书。刚开始的时候，老师还会善意地提醒、严厉地批评。但日子久了，大家也都懒得管了，只要他不扰乱课堂秩序，就权当他是透明人好了。不是不想管，实在是管不了。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向，他都全然听不进脑子里。日积月累，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的考试成绩还是过得去的。
　　但江城觉得，他不听课的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这些课，他早就听过了，所以不想浪费时间装样子。因为从他看他的那些书，江城就能推断出他并不是不思进取的学生。跟很多初中生爱看的课外书不同，宗子义平时看的书，都是些可以称之为“文学经典”的小说传记，中外古今，简直无所不包。甚至一些书对于初中生而言明显是过于“晦涩难懂”了，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十四、五岁的男生会主动找来看的。这也更加引起了江城的好奇心——在这个好看的皮囊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杨的一副灵魂呢？
　　江城嘴巴里咬着吸管，眼睛却不时打量着对面的这个人。他的眉毛不似王芃那般细长，却更显得浓密润泽，眼睛一单一双，睫毛不算浓密，但是黑长，鼻子……
　　“你是馋了吗？”估计是察觉到了江城的目光，宗子义蓦地抬起头问道，“刚刚问你，不是说不饿吗？”
　　被他这么疑问，江城的目光霎时间显得有些慌乱，不知该落在何处。
　　“你要吃吗？”宗子义舀起一勺饭，但显然没有要送到江城面前的意思。
　　“啊？哦，我不饿。”江城习惯性的摇摇头。
　　“不吃算了。”宗子义面无表情地把勺子里的饭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对了，你刚才……是在发呆吗？”江城回想起刚刚宗子义站在书店外的情景，不禁问道。
　　“呃……没什么。”面对江城的发问，宗子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饭，
　　“你呢，这么冷的天，是去学校吗？”
　　“不是。”江城低声回答，“去朋友家。”
　　“哦，‘朋友’，是那个叫‘王凡’的朋友吧？”
　　“什么？”
　　“你的那个‘朋友’，是叫‘王凡’吧？”
　　江城感觉窗外的雪地里吹进来一阵冰凉的风，将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起来。他不知道，是自己隐藏地不够完美，还是对面的这个人过于敏锐。
　　“他叫‘王芃’，那个字读‘peng’。”江城放下了手中的奶茶，不自觉地把头转向了窗外，“‘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你在说什么？”显然，宗子义没听懂。
　　“没什么，诗经里的一句话。”在认识王芃之前，江城也并不知道这句话，但后来，他特意去查过。
　　“哦，听他们说，你和他的关系不错啊。”
　　“是吗。”江城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脸上写满了“不想多说”的情绪。
　　宗子义不太确定江城的这个“是吗”，针对的是“听说”，还是“关系不错”。但刨根问底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因而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再一次的双双沉默，再一次将气氛变得尴尬，两个人尴尬地望向窗外，仿佛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见的雪，一片又一片。
　　“你明天有空吗？”不知是不是为了把气氛从冰点拉回室温，宗子义突然看向江城问道。
　　“怎么了？”
　　宗子义微笑着指了指马路对面的电影院，巨大的广告牌上贴着一张“新片上映”的布告，是《哈利波特》系列的最新一部。
　　“哦，你想看吗？”江城瞬间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一个人看没什么意思，如果你有空的话，就一起吧？”
　　江城很想对他说，这个系列的电影，他其实只是听说过，但没看过。所以根本谈不上任何兴趣。
　　但此时此刻，他的确需要有一个“新朋友”，来排遣自己的负面情绪。所以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邀请，江城担心，哪怕是一丝的犹豫，也会被对方误解为最直接的拒绝。
　　“好啊。”江城笑了笑，便继续低着头啜饮着手中的奶茶。

　　2019年

　　“所以说，最终你也没有见到王芃。”井瑟一边帮江城添酒一边问，“那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你后来也就没有搞清楚呗？”
　　“嗯……怎么说呢……很多时候，我们都十分笃定地相信，凡事有因必有过，反之亦然。但实际上，在现实生活里，前因后果并不会像小说或者电视里那样，交代低一清二楚，每一个谜题都会最终给你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生活终究是生活，生活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你不可能拥有看透一切的上帝视角，有一些事情的发生你有可能会知道原因，而有很多事情，你可能至死都不会明白为什么会发生，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可这些都是你后来才明白的道理，十四五岁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拼尽全力搞清楚，他的态度为什么会产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或许真的搞清楚了，你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其实什么问题都没有呢？”
　　“也许吧，可我根本没有一丝机会去确认，事情就推着我往前走了。”江城把杯子里的就一饮而尽，“他并没有给我机会。”

　　饭局将尽的时候，井瑟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不用细问，江城也知道是她的男朋友打来的。
　　“你要回家了吧？”江城明知故问，转头给服务员做了一个买单的手势。
　　“没关系，我们再找个地方喝两杯吧。”
　　“算了吧，我可没有那么拎不清，早点回去陪男人吧。”
　　“嗯……好吧。那你明天想去哪儿？我明天早点出门，你回头把酒店定位发给我。”
　　“好，我送你回去吧。”江城从服务员手里结果账单。
　　“好。”井瑟爽快地答应着。
　　外面的雪依旧在下，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两人在商场门口等网约车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裹着一身旧棉衣，正蹲在商场的玻璃门旁卖花的老奶奶突然就引起了江城的注意。
　　她身上的棉衣仿佛比她自己还要重，佝偻的身躯已经不能用单薄来形容。白发在北风的拉扯下不住地抖动，露出一张苍白却遍布沟壑的面庞。
　　此时虽不是很晚，但可能是因为天气实在恶劣，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在她的面前，放着一个不大的篮子，里面放着二三十支血红色的玫瑰，在这样的雪夜显得格外扎眼。仿佛是一束红彤彤的火把，在风雪中叫嚣似地吐着火舌，心中却很清楚，自己势单力薄，根本抵挡不了狂风暴雪，即使拼命挣扎也是徒劳，眼看着就要被风雪吞灭。
　　眼前的情景，江城看在眼里，心中却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使得他瞬间觉得难以呼吸。
　　不知从何时起，江城便觉得，人生一世，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倒不是说他赞同宗教或是玄学所认为的“命中注定”，而是在他看来，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只能靠自己去改变去创造，别人能帮你一时一事，但治标不治本。如果自己不做出改变，再多的援手也都是徒然；如果自己愿意去行动，那任何人都无法禁锢住你的命运。
　　可是此时此刻，一种强烈的无力感突然从天而降，从江城的头顶笼罩下来。江城突然意识到，也许有些命运，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是无法改变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早已固定好的结局，在或远或近的未来，蹲守在一个你早已忘记的角落，等着给你迎头一击。
　　你可以挣扎，但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你的挣扎毫无力度……
　　“喂！”井瑟的声音突然穿过耳膜。
　　“啊？”江城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是这辆车吗？你在走什么神呢，叫你都没反应。”
　　江城顺着井瑟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辆出租车正靠在路边打着跳灯。
　　“哦，好像是，我们走吧。”江城拉着井瑟走向那辆车，走出两三米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卖花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