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透了》福斯塔夫

9、第九章

　　这即使是对的，也是个无与伦比的错误，在这个时候他还感到饿，他想自己是不是很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以神速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他走到楼下发现那个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的老头子正在看电视。
　　房间阴暗。
　　宋词想陨石城的人是不是很讨厌灯光？为什么没有开灯呢？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为什么你不开灯？这个-------”
　　他还想说这个屋子阴森得就像才死了人。
　　长时间在一个屋子里做m爱，过一种淫m荡的生活，他记得他们在宿舍里的卧谈会上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好是一个妖艳的邪恶女人，最棒的人选莫过于混血儿，传说那些混血儿总是把她们的丈夫榨干。
　　如果在一个屋子里待得太久就会留下自己的气味。如果在一个屋子里长时间的做m爱就会有一股豇豆的味道，或者是一股酸味。
　　老头子把押金递给宋词，没有理睬他。
　　于是他又说，这屋子阴沉沉的，你连灯都不开又怎么会有客人来？
　　老头子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话真多。
　　宋词心想，好吧！我现在就走，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个老头子就像苏一一样，确实有些怪僻，你对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仿佛人人都想要害他。坐在那个阴暗的屋子里就像猫一样，两只瞳孔放出左轮手枪一般的冷光。
　　如果真的答应苏一在西郊开一家旅馆，他是答应过他的，他评价说这确实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好主意；如果真的那样，宋词在想，他们会不会变得跟这个老头子一样阴沉？他们会用多长时间把他姑姑留下来那点钱挥霍精光呢？
　　不过在大学城旁边开一家旅馆生意一定会很好，这不合他们的胃口。他可不想再回到那些学生中去，更不想住在毒气四溢的大学城。
　　他走到旅馆门口的人行道上。傍晚的陨石城像一部发动起来的机器，庞大的车流从他的眼前涌过。这里离火车站不远，他准备走着过去。此外他还要找一家饭店大吃一顿。
　　他想象着自己坐在满桌的菜肴前，旁边的椅子上是他的旅行包，而他正举起筷子大吃大嚼。也许他的脸上还渗出汗水。他不能容忍自己是这样一副模样，像个避孕用具推销员那样神经质地往胃里填东西。
　　在火车站旁边的饭店里，他们喜欢把肝炎病毒一类的东西悄悄地传染给那些卡车司机，然后那些司机带着那些奇异的小小病毒满世界里跑，满世界进行传播。小时候有个医生给他种植乙肝疫苗，她总是对他说，孩子就是轻轻地一下，就像针扎一样，马上就不疼了。
　　本来就是针扎吗，那个医生真是滑稽。
　　他放弃了在火车站吃饭的念头，走进车站前面的一个地下超级市场。他穿行在一排排的货架之间，琳琅满目的商品整齐地摆放好，看上去赏心悦目。他找到卖食品的区域。
　　先是水果。
　　像流星锤一样的榴莲看上去很笨重，如果在火车上吃肯定会很麻烦，不过他从来都没有吃过。这肯定不是适宜于旅行中吃的水果。
　　他想给苏一带一个回去，好象榴莲在月亮城买不到似的。
　　这样的笨家伙苏一一会喜欢的要命，他总是对各种奇怪的东西感兴趣，就像很多人一样，肯定是听说过并且见过这样的家伙却不一定吃过。
　　他提起一个放进购物车穿过人群往卖油炸食品的地方走去。一拐过去就发现有一个目光盯住他，虽然他还没有搜寻到那个人是谁，不过他知道，有一个目光在看他。
　　这是直觉。

　　我们常常会在各种不同的地方遇到自以为熟识的人。在陨石城他几乎不认识任何人，这个地方留下太多他和惠惠的痕迹，比如这个超级市场，他们曾经一起来过。不过他应该打住，早应该打住这样的回忆，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傻瓜一样推着手推车站在购物的人群里发呆。那样看上真的很傻，尤其是在他决意要忘记惠惠的时候，他更不应该站在那里一阵阵的发傻。
　　他急于否认惠惠的存在。如果沉浸在那些关于惠惠的没完没了的回忆中，他会因为彻底沮丧而死去。
　　他还是在想，自己当初和惠惠在一起，他有多少东西是按照自己的决定去做的。他会在来陨石城和惠惠相会的路上转车到苏一的家乡去。他和苏一在小河边钓鱼，一边给向惠惠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他想，当初他不认识惠惠，后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惠惠的姑娘。这个姑娘把他领回家过了夜，那天晚上他没地方过夜。这个姑娘陪他去学校里报到。她在大学城里上学，他开着苏一的摩托车绕过大半个月亮城去看她。他们还去陨石城鬼混，大部分时间是在旅馆里□□。接着她和同学去陨石城参加《花落花开》剧组的选秀，认识了田园。同时他在西山的水库里游泳认识了李黎。有一回他在西山上把李黎吻得差一点窒息而死，然后他带着李黎去山下的旅馆，走到半路两个人都改变了主意。他想起李黎的爸爸就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他还没有彻底消化那些与惠惠在一起的日子。他必须要让自己知道该怎样去认识那些日子，怎样把那些日子排列进他的记忆里。
　　他和苏一都不承认痛苦的存在，他们想尽办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痛苦是不存在的，或者说他们做一切事物的前提就是不承认痛苦的存在。
　　他对苏一说，她是个贼，偷走了我的时间。
　　苏一已经习惯他的疯言疯语，反驳他说，难道不是你自己愿意和她在一起的吗？还记得你们当初一起来报名的时候，惠惠还帮我收拾过书呢？要我看，比你强。

　　“哎？你怎么了？”卧底出现在他身边，从他走出旅馆她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她的继父在卫生间的墙上弄了一个小孔偷看她洗澡，她从家里逃了出来，发誓不再回去。
　　有一回她的继父将一个妓m女带回家，她是这样认为的。其实那不是妓女，是他公司里的职员。他爱她的母亲，可是她的母亲不爱他，跟他结婚完全是因为他有钱，跟了他，她的后半生就有了保障。这是李黎爸爸的行为准则。
　　如果宋词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撮合他们通m奸的，并且成功率将会非常之高。
　　宋词望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皱了一下眉头。
　　他在想，这个骗子！她干吗咬住我不放呢？她到底想从我身上骗走什么呢？她能从我身上骗走什么呢？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他问，并且推起手推车往快速食品专买区走去，将各种各样薯片看都不看就往手推车里扔，一会儿就堆得像小山似的。
　　卧底跟在他后面没有说话。
　　“好吧，如果你不对我解释，我就会把你当成一个骗子。你想要什么？”
　　薯片太多了，吃不了，并且这些油炸食品还会致癌，于是他又把那些小袋子装的放回去。
　　他继续往前走，想绕到后面的架子上挑一些喝的，这时他突然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他转过身，卧底已经不在了。
　　他想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随意了，毕竟她不熟悉他，也不像苏一那样了解他的冷嘲热讽。他拉着手推车往后走，发现卧底站在货架的顶头，默默地流着眼泪。
　　他站在她身边等着她哭完，也不说话。他的脸上显出愧疚。卧底擦擦眼泪望着他。他发现她手边没有包，便问到，“你的包呢？”
　　“寄存了。”
　　“好吧，”他说，“你推着车子，我们再去买点东西。我不管你干吗要跟着我，反正我马上要回月亮城，你不会再跟着我吧？”
　　“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他们往放饮料的架子走去，卧底推着车子，宋词双手放在口袋里跟在旁边。
　　他想了一下说，“那你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卧底没有说话。
　　“反正你以后尽量对我说话，我不善于从一个人的脸上去猜。”
　　“是的。”
　　“为什么？”宋词问到，随即又说，“好吧，随便你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准备劝你回家，你什么时候要是想走了就回去。”
　　他在想，苏一看到他弄了一个上高中的小女孩回去，他会怎么想呢？

　　他想起以前，他们宿舍养了一只乌龟，放在鞋盒子里。后来那只乌龟从鞋盒子里爬了出去，大家找遍整个宿舍也没有找到。没过多久大家就闻到一股奇异的臭味。那只乌龟已经腐烂。大家说是被老鼠咬死的。
　　这有些残酷，他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卧底和宠物相提并论。
　　他听苏一说过，以前在威尼斯穷人把自己的女儿卖给绅士们。那些小姑娘还很小，于是便被养起来，等着成熟的那一天。
　　真是疯子。
　　卧底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虽然他一再向她发火，可是这些善意的火气跟她继父的卑劣比以来，她反而更加认定他的善良。
　　她的家在陨石城，可是当她决定一件事情，决定离开她的家庭，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寻找另一个去处。她计划好了和那个爽约的无间道一起从陨石城逃走。
　　她没有惠惠那样的和睦家庭给予的耳濡目染，这些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一般很早便被培养起独立认识世界的能力，也没有像李黎的父亲那样专横的势利教育。
　　天色暗下来，她一个人没有去处，徘徊在旅馆门口，感到害怕。她在回家和留下之间权衡。她从很小的时候起便有了读小说的习惯，这向来是面对不幸家庭时孩子们并不太坏的选择。而那些小说拉伸了她的想象力，却没有教给她切实可行地去算计未来，算计生活。那些小说也锻造了她过人的识人能力。其实这更像是一种直觉。
　　她的直觉告诉她，宋词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凶恶，他的凶恶是为了显示自己在面对世界时自己是个多么强硬的角色，这恰好是一个软弱的人在受到侵犯时急于传递给对方的信息。
　　也许她是对的。
　　她还没有看到宋词正在失去重心和平衡，因为他不愿意承认他所面对的问题的核心是在什么地方。

　　他们一起买了一些预备火车上吃的东西，卧底挑了一些面包。
　　宋词说，这些面包不好，她应该挑一些更好的。他建议她多选一些果汁。于是她又把面包放回去。
　　在学校的时候，她常常在放学之后一个人到她家附近一个超级市场里消磨时间，为的是能够减少面对继父的时间。她不太能理解那些一家人推着手推车穿梭在超级市场耀眼的灯光下。她宁愿一个人走动在那些忙于购物的拥挤人群中，也不愿意把自己面对各项事物时的犹豫不决展现给其他人，这就是她一个人沉思冥想于人群中的原因。
　　习惯造就一个人对于世界的认识。超级市场造就了她漂流的看待世界，这个世界就像超级市场里的物品，从不同的地方漂流而来，最后又被各种无法预测的人带走。
　　这个世界不断地流动。
　　她不介意把那些她每次来超级市场都会挑上一些作为早餐的面包放回去。
　　他们走过一个穿着红色皮裙子的女孩身边，她的耳朵上挂着麦克风，正在向顾客促销一种新出的饼干。
　　宋词想到，也许走在他身边的卧底将来就是这个样子，从这种低级的职业开始自己的生活之旅。无意中他仿佛在嘲弄这些没有机会上学的姑娘。他也忘了，如果他没有上学，现在也许正和这样一个穿红色皮裙子的女孩同居在一个廉价出租房里。而这正是他热衷的一种生活方式。
　　卧底说了自己的名字，夏苹苹。
　　宋词说这个名字好。他瞥了一眼她的深色运动短裤下白皙的小腿。
　　“为什么好？”
　　“好就是好。没有那么多理由。喜欢的就是好的，不喜欢就不好。”这通解释说得夏苹苹有些糊涂，甚至有些不讲理。
　　宋词没想那么多，继续推着手推车往收银台走去。
　　“那还不如说不好。反正你想说好就好，不想说好就不好，连个标准也没有。”
　　“我不过是想说我喜欢你的名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