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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月亮城是个昼夜温差颇大的城市。此刻惠惠钻在被子里,呼吸均匀,几乎不能听到。她的两只手,在昏暗中看上去又瘦又白,相互握着放在侧起身的脸前。手机在她的枕头旁,宋词拿起来看了看。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他翻出最后一个拨出去的电话,是吉吉的号码。吉吉就是那个被宋词称着话篓子的姑娘。他看了一下电话拨出去的时间,大约是今天晚上她上火车之前。第二个电话他不认识。其实那是田园的。他不想再翻下去,觉得这样挺无聊的。不过他得抽空给吉吉打个电话,他想。
      洗完澡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嘱咐夏苹苹早点睡吧。夏苹苹说她今天挺兴奋的,感觉到从没有过的轻松。她不想睡。
      “那你看电视吧。别出去,这里比较偏。”
      “你放心好了。”

      夜晚不需要想象。此刻夜晚就在他的面前。或者此刻他就处于黑夜的中心。黑暗之王宋词,他想着,从一条巷子里往外走。已经是深夜,那股拂面的清风已经停止。黑夜此刻有一种坚固的质地。
      宋词感觉到了。还有诡谲多变。还有他愤怒而略显缭乱的步伐。走着走着,仿佛就要走入无人之境,忘记了是谁。
      也许是因为午夜的原因,他简直害怕自己将会这样永远停留在午夜里,看不到白天,看不到惠惠醒来的一刻。
      拐过去就是大街,他想;已经走到巷子的尽头。然后仿佛没有路了。风停了之后,整个月亮城总是那么沉闷。
      或者,他又在想,是下雨的前奏。每年这个时候,便开始为将要到来的暑期忙碌。一转眼,也就进入了雨季,包括他的家乡,也包括陨石城,还包括苏一的家乡。他们在下雨的日子里互通电话。简直长久的不能再长久,在他的记忆里,关于苏一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他还是转了过去。在橙黄的路灯下,有两个人向他走来。他的步伐不由自主的放慢,想要定睛看清楚,却起来一阵烟雾。然后一切飘散。那两个人体样的东西不见了,只是在寂静的墙角,还能看清有一道橙黄的灯光,照出一小片已经破损的路面。
      偶尔他觉得那是李黎和他的新男友。好像这跟他没有关系,他还是这样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午夜的原因,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沥沥拉拉,后来就停了。是雨,他想。毕竟是雨季了。
      前面出去就是大街。他已经想好,拦一辆车。
      快接近的大街时候,岔路口出现三个别了袖章的巡逻警察。不是警察,他告诉自己,是保安。他看到自己,就像透过干净的玻璃在观看,神经质地紧张,发抖。
      他看到保安对玻璃后面的那个人说,看看你的身份证。
      他想,那个人像个罪犯。因为他的嘴唇哆嗦着,说,没有。掏出来地是暗色皮面的学生证。
      保安认真地看了看,又还给那个人。走了
      他往前走,看到另一个人也在往前走。他动了动嘴唇问,你是谁?那个人不回答他,只是走到街边停下,伸出胳膊在胸前拦车。
      那个人越是不回答他,他越是死追着问,喂,你是谁?
      大约这样问了七八遍,一辆出租车,一个响亮的急刹车,猛然停到他面前。好像有人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心有余悸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明君大浴场。”
      “挺远的啊。”司机说。
      他问自己,为什么看到警察会紧张?因为田园?因为他要田园为惠惠付出代价?可是警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警察怎么可能知道一个人在想什么?或者是他心虚了吗?
      他意识混乱,想到可能是因为今天太累了。他把脑袋靠在座位后背上,闭上眼睛。显然不是因为困了。他闭上眼睛,意识却无比的清醒。有些时候,我们闭上眼睛,反而会看得更清楚。
      许许多多的情景浮现在他的大脑里,混乱不堪。有一回生病,是阑尾炎。那还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背着他去市里的医院。爸爸跟在妈妈的身边,因为他坚决不要爸爸背他。医生说必须手术。不行,不能手术,那样他会死的。妈妈说他体质太弱,禁不起。
      “那么让他躺下来。”医生说。
      他躺到一张人造革皮的担架上;担架下面装了小轮子,医院里用它把死尸拖进太平间。
      医生用手在他的肚子右侧按下去,问,疼吗?
      医生的手冰冷冰冷。
      医生又用手在肚子左侧按下去,问,疼吗?
      无论是左边还是右边,他都感到疼。有一会儿他又说,不疼。
      医生被弄糊涂了。
      在妈妈的恳求下,医生终于决定给他吃药打针吊水,不做手术。
      他现在还记得医生那双冰冷冰冷的手。
      苏一对他说过,一个人在死前会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尤其是在他自杀的时候。他举了《安娜`卡列琳娜》的例子。在这些回忆中,妈妈总是要出现的。苏一说那是因为你的生命是妈妈给你的,你决定自杀就是违背了妈妈的愿望。你感到愧疚!
      宋词心想,我还不想死呢!
      苏一常常夸张地把自杀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他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有一回他们两个人坐地铁回新庄的住所,有一个女孩卧轨自杀。火车从她脖颈上碾过去,整个人从脖子那地方一分为二,就像是电影上砍头的行刑过程。火车冲出去很远,铁轨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大约有七八米长的样子。整个地下候车大厅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死尸味。苏一说,可能是因为火车铁轨的高温摩擦烤熟了人肉。
      “噼吧噼吧”的一阵急促的响声,不用睁开眼睛,他知道是下雨了。雨势猛烈。出租车停在一个红灯口,他听到雨刮器机械重复地在玻璃上滑动。
      他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滂沱大雨。不一会儿,雨水就淹没了出租车的半个车轮。他坐在车里听到车轮行驶在水里的哗啦啦声。

      靠近明君大浴场的地方,有一幢后现代风格的怪异建筑。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幢色彩鲜艳的仿古堡建筑,找不到门,也找不到窗户,惟有大副的广告牌,披挂在古堡身上。那是酒店还是什么?他有点印象,因为李黎的父亲在这里有一家小公司。他在那里下车,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的盲人道上。他走出车子,雨水浇在身上,冷得他浑身直打哆嗦。幸好他出门时候穿得是拖鞋,但是雨水依然淹及脚踝以上。
      他TANG着水走到古堡的墙沿下,浑身已经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到脖子里。他想要诅骂一句,却发现自己很厌倦。只是顺着墙往旁边的明君大浴场走过去,一声不响。
      古堡显然不是酒店,因为整个大楼已经没有灯光了。他在墙角那里看到一大副广告牌:环球酒店用品有限公司。广告牌上的一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眼神还有那脸,让他想起一个人。李黎。这个女人不是李黎,他敢保证。如果他猜得不错,他想,这个女人应该是李黎的妈妈。那么这家公司显然就是李黎的父亲在经营。
      已经是夜间零点,明君大浴场前厅的灯还亮着。但是通向二楼的电梯已经停掉。他在前台换了鞋,领了一只金属牌子套进手腕,走了进去。
      这里他来过。他没有去洗浴大厅,而是换下湿衣服,让服务员拿到洗衣房里烘干。然后他穿上睡衣裤,带上钱包,直接上到三楼的休闲大厅。
      站在大厅中间的圆形吧台前,他犯起了嘀咕。
      有一回他和惠惠还有苏一一起来过,他们三个人一起在大厅里打桌球。现在他站着的位置就可以看到大厅尽头的四张台球桌。那一夜他们没有回去。早上走的时候,他和惠惠怎么也找不到苏一。因为过夜的地方一共分成了三个大房间,另外还有一个影视厅。那里面黑漆漆的,每个房间的床位至少二十张以上,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苏一。那天苏一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回到学校。他在影视厅里睡着了。
      现在他得从那些供客人过夜的房间里找起。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愣住了。
      今天是周末,大厅里客人挺多。他向吧台后的服务员要了一杯红酒。几个坐在吧凳上的姑娘,穿着紫色的睡衣裤,互相聊着天,不时调情地向他这边望过来。
      那个男服务生像是学校里来这里兼职的。宋词问他哪个学校的。那家伙吃了一惊,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
      “因为你倒酒的手在发抖;还因为你,”宋词凑近他低声说到,“不敢和这些妓女调情。”
      “不是不敢。我讨厌这些女人。”他说。
      宋词笑了笑,说,“我有个同学倒是跟你性情相似。我是月亮城大学的。”
      “我师大的。”见鬼的李黎也是师大的。两年前师大的某个系申请博士点,竟然败给了一所不到五千人的教育学院。后来师大里接二连三的爆出学术腐败,师大再也没有振作起来。
      宋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苏一的照片,说,“我说的那个同学就是他。”说着他注意观察他脸上的反应。
      “这个人有些眼熟。”
      听他这么一说,宋词高兴得差一点叫出来。
      “他今天晚上来过?”
      “是的,就是他。和两个女生。后来跟他一起来的一个女生哭着离开的。”
      “为什么?一个人吗?”
      “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一起走的。”
      “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小时前。”
      那么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回家了?他谢了那个兼职的学生,就直奔楼下。在楼梯口,他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女人的肩膀上。
      “找死啊!”
      宋词抬头的刹那听到有个男人对他吼到。
      被他撞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教授。说话的那个男生,宋词也认识,是体育班的。两个人都穿着睡衣裤,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奶油味。
      有一次在军人俱乐部里打架的就是体育班的这个男生。那次宋词也在,也没为什么事情。他记得是因为白天里的一场足球比赛。后来派出所的人来了。
      这个家伙不服,还向警察叫嚣,声称他爸爸是地方市里的副市长。可是警察说,管你爹是市长还是主席,都给我所里蹲着去。当天晚上,胖子和宋词两个人带了两条中华摸到派出所又把他给拔了出来。他出了那两条中华的钱,另外还带他和胖子去了艺术学院附近一个只在小圈子里传播的窑子。
      “你个活宝宋词,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
      宋词躲躲闪闪的,就要往楼梯下冲去,可还是停在下面一级的楼梯上,说,
      “我找来苏一的,苏一不见了。”
      宋词是故意这样说。这么晚了,教授和他在明君大浴场干吗?他这句话是说给教授的。可是教授却镇静地问,
      “你论文准备怎么样了?”
      宋词又说,“我的论文是苏一帮我准备的。找不到他,我都急死了。”
      “苏一我刚才还见到了,就在这里。”
      “苏一在这里?”这下教授稳不住了,失声叫到。
      “差不多半个小时前,我们到二楼吃点心的时候。他和两个女孩正好从一楼的保龄馆上楼来。他还向我招了招手。”
      教授脸色很难看。
      宋词说了句,“那我下去看看。”
      然后逃也似地下楼去了。
      他在前台交了钱,走出明君大浴场。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路灯下可以看见整个街面已经都被雨水淹没。几辆出租车在差不多淹及车轮之上的雨水里艰难的往前行驶。
      真是难以想象,这个城市是不是运转失灵了?宋词站在明君大浴场的门口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
      简直是一片汪洋!
      他暂时还不急着回去,便往学校方向的月亮河走去。他绕到明君大沐场后面的街道上,那里的雨水已经排干。他穿过街到,然后走过一排写字楼。他走在一排高大茂盛的梧桐树下,由于刚下过雨,还不时有雨水滴下来。接着月亮河广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起再给苏一打一个电话。可是电话依然关机。
      他很担心苏一;要是他知道了教授和另一个男生在这边洗澡鬼混,还是体育班那个四肢不勤的笨蛋,他肯定要发疯的。只是因为他从没受过挫折。宋词很担心教授对他的欺骗会要了他的命。
      广场上看不到一个人。他顺着那些交错的水磨石小路左拐右拐,从一片片被切割成各种几何图形的草坪间走过去。
      由于刚刚下过雨,路面上有些打滑。而他又穿了拖鞋,所以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小腿肚上甩上了脏水,凉冰冰的。
      那确实是个奇异的地方。街对面的一排建筑里有一家叫香桂的按摩院,亮着以蓝色为主的大块广告牌。他想起那一次体育班的那个男生领着他和胖子去艺术学院旁边的一家按摩房。
      他回来之后就不客气地告诉苏一,那就是一家窑子。
      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里面很漂亮,亮着红色的灯光。客厅里有一圈红色的沙发,中间是一个大茶几,几个看不出岁数的女人穿着睡裙,坦胸露背半躺在沙发上。体育班的说,这些女生都是艺术学院的学生。
      宋词想尽是扯淡,一点也看不出受过大学教育的素质。
      体育班的说,那些地方市县的小官员到这边来开会,常常光顾这里。他没说,还有一些像他一样有钱的学生,也是从这里开始地狱之路的。他们走进去,喝了咖啡。
      体育班的挑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到里面的一个房间。宋词和胖子还坐在那里跟其他几个女人说着话。宋词的心思全不在这里,脑子里老是想到惠惠,心里满是愧疚。
      他站起来要走。胖子也要走。
      这时,一个岁数大到可以做他妈妈的女人欢迎他们下次再来,并说,下次有两个月亮城大学的女生要过来。宋词一听,顿时怒火冲天,这些人怎么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进行诽谤?他和胖子“哈哧哈哧”,像两团火一样离开了那里。他把这件事告诉苏一。苏一找到在校报里的同学,满心希望他们会对这件丑闻感兴趣。事实上,他们也很想爆出来。但是主编说什么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干;就是省级媒体派出去的记者都有可能被殴打致残,何况是他们校报派出去的学生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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