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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凤廷发叶缘起缘灭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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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前,景南浔派人调查叻弥大师的底细,终于有了结果,却是令人大吃一惊。

      这叻弥本非白头庙住持,是个游僧,游历四海,并且,别人是可以向他“寄愿”的,即是说祈愿之人自己无法做到剃发披裟,出尘修行,便将自己的一魄交给叻弥,因此自己心中的心愿也就一并交了出去。而叻弥要做的便是以身化为承载那人魂魄的“魂器”,代替许愿者吃苦,帮助其遂愿。

      因为不用自己修行,所以找他的人很多。譬如要经商的商贾,将愿望交给他,自己便能够继续经商;又或者行将就木之人,无法做到身体力行,也将愿望交给他,那么自己便仅需躺在床蓐上,静待着愿望的实现。

      叻弥许真有神通,许愿者大多能够如愿以偿,他又不需人来还愿,理由是已经为此付出了一定代价,那便是自己交给叻弥的那一魄。至于缺这一魄对自己有无影响,譬如气运之类,不甚明显,便无人在意了。

      叻弥高僧的称号因此发扬,各寺各庙皆请他去做住持,以增添香客,充足香火。

      但他最终去了白头庙。

      白头庙可是个冷庙了,比起别的寺庙,它坐落高山,所奉之神佛又并非如来、观世音这些人尽皆知的,渐渐的去寄愿的人少了,他倒也安生在白头庙,坐禅、诵文、授经。

      而他在去白头庙之前,曾有一位夫人与他结缘,那便是邓春芸。

      那是二十三年前,邓春芸怀上孩子不到四个月的时候,她奔走于各处寺庙祈福,虔诚的烧香上供,甚至亲自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跪拜。她是想求佛祖保佑,生出个幼时便闻名的神童,将来能出人头地的龙凤。

      不巧的是,那次在佛安寺,她碰上了前来修行的叻弥。

      她对于叻弥的神通早有耳闻,能够亲自遇上必然不肯罢休,便寻到他来寄愿。

      邓春芸的这种愿望世上也算不上少,更何况哪位母亲不期望自己的孩子日后能成为人中翘楚,可邓春芸却不愿将自己的一魄交给叻弥。兴许她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唯恐缺这一魄,对自身有任何闪失,故不愿交。

      于是叻弥便另寻他法了。

      叻弥裁度之下,也的确给了邓春芸一个法子。

      那日,邓春芸又是不请自来,来到了顺安王府,这回来的目的竟是来带给林幺初一样东西。

      一颗盛在锦盒里的黑色丹药。

      邓春芸告诉她,这颗丹药是从一位高僧手中所得,而高僧可能林幺初并不认识,便没有告知是谁。但林幺初一下子便联想到白头庙的那位举动反常的叻弥大师了。

      邓春芸还带来了一包香灰,说是从佛安寺求来的,让林幺初就着香灰水将丹药吞下去,能够“育体养胎”。说完便叫珠翠端来一盏温水,要林幺初当着她的面喝下去。

      邓春芸很会挑时候,每每来,景南浔总是不在,似乎钟爱于与林幺初单独博弈,深深沉溺于“婆媳战场”,乐不思蜀。好在景南浔有预感似的赶了回来,拦下了那盏茶水。

      景南浔本欲丢了那荒唐的灵丹妙药,但林幺初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明白了。

      林幺初虚心收下婆婆的馈赠,待邓春芸一走,便着手调查起了那颗丹药。

      看来邓春芸不满林幺初也并非因为她是林幺初,而是,她是生不出孩子的林幺初。

      这一查,果然有鬼。这便是邓春芸在佛安寺遇到叻弥的不巧之处了。

      药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且不说育体养胎之孝,便是五脏健全之人服下它,也要遭大害。

      将这一结果告诉景南浔之后,二人心中皆有一种微妙的、不约而同的、不祥的预感。

      景南浔带着林幺初以借送东西之名,亲自回了趟大将军府,借机向邓春芸询问这药的来历,终于问出来,的确是叻弥所赠。

      药原本是三颗,叻弥告诉她,此药孕育天地精华,内力颇丰,所以要三个月一服用,绝不可短于三个月。

      邓春芸照做了,她当天便服下了一颗。又隔了三月,即是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又服了一颗。那最后一颗本该在怀胎九月服下去,可第八个月的时候,邓春芸见了红,后来的事便是与她自己找的马大夫有关了。

      而那第三颗药,她自己便是永远也用不上了,才突然想起来将药寻出来,给林幺初用上。

      听到此处,似乎真相已经大白,小景泆的死是自己愚昧又荒唐的母亲所害。

      造化,造化,仅仅是这样的两颗丹药,改变了两个孩子一生的命运。

      顺着这药的来历去找,便找到了叻弥。难怪在白头庙的毗房大帝殿里,叻弥看到景南浔会如此欣喜,他兴许也知道自己做了怎样该遭天谴的错事,所以对邓春芸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歉疚至今,直至见到景南浔平安成人,安生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心中的罪责才赎掉了大半,所以才高兴。

      真是可笑,竟是这样一位鼎鼎神通的高僧。

      明明得知了真相,景南浔却不知该怨些什么,亦或迁怒于谁,好像谁都有错,可受害的只是那个死去了的小景泆,而并非自己,所以自己不该怨恨。

      他试图放下这一切。

      但心中已然燃起了仇恨的业火

      三天,整整三天,没能劝下自己,他披衣进宫,向皇帝说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将白头山上的白头庙,原封不动牵至山脚。

      这就是三天下来他最想做的一件事。三天过后,他最终只在心里留下了三个字:
      要报仇。

      要报仇。

      哪怕是为了原来的那个景泆,也要报仇。

      皇帝命景南浔自己去处理白头庙迁庙一事,林幺初便又陪着景南浔去了一趟白头山。

      朝廷的指令一到,白头庙内的班首、执事、众道长、僧尼,包括叻弥住持,全都听命顺从,打点杂物,择吉日,举行了迁庙仪式。

      白头庙的镇庙神仙便是毗房大帝,白头山的山神,所以要迁庙自然要先将这尊神像迁走。

      叻弥一人诵经行在这尊不分男女,鹿身人面的神像前,神像由十八个壮汉抬着放到了花樟木底座上,而后是白头庙的其余众人,景南浔和林幺初则在殿外候着。自毗房大帝殿出去的这段路,每一步,每个人都走的庄重谨慎,恐扰神明,尤其是下山的山路,本不险阻,但那十八个壮汉究竟是血肉之躯,硬硬吃力,咬着牙,淌着汗。

      花樟木底座其实也就是个四边高出两寸的厚木板,神像站在上面,用泡了高山雪水的苎麻绳绑住了四脚,便这样运下山了。

      在半山腰,风向上吹,直灌人的衣肠,吹涩人的眼睛。众人不经意间,一处麻绳毫无预兆的断了。

      那可是在下山。

      一处脱力,全局崩散,神像重重向前压去,叻弥的头顶布下神像的阴影,下一刻,他便没有天日了。

      叻弥留给这个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双充满惊恐的浑浊的眼睛,突如其来的恐惧还没来得及消去,这世上便再没了这样一位高僧。

      众僧人慌乱,朝叻弥奔去,目睹叻弥的死相,那几位班首和执事便即刻立地替他诵经超度。而走在人群最后的景南浔和林幺初却没有举动。

      自始至终,他们未曾移过半步。

      这便是景南浔为叻弥安排的死法。

      既然他招招以其所信奉诓骗人世,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僧人,被自己所信仰的神压死,这是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旁人忙于念经哀痛祈求神明原宥,唯有站在景南浔身旁的林幺初听到了。她听到了景南浔的一声笑。

      和往常的都不同。

      这笑不似少年。

      林幺初只是牵住他的手,又紧了紧。

      白头庙迁不成了。景南浔回宫向皇帝复命,皇帝叫班太傅占卜吉凶,占出个凶卦,那好,凶,不迁。

      不迁便不迁,反正景南浔想要的已经按照计划,完美的发生了。

      那天晚上回家,他好好的睡了一觉,折腾这几日来的头一个安稳觉,甚至还做了个梦。

      他极少做梦,从前在打仗途中睡不踏实会做梦,梦中不过打打杀杀而已。不过这次,他梦到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半笑半哭,向自己道了声:“谢谢。”

      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了平常的日子。

      ……

      马车内,景南浔和林幺初端坐在一起,手牵着手。

      林幺初忍不住问他道:“非要牵手吗?离这一会儿也不行?”

      景南浔虽然没有回答,却是用行动告诉她不行,便又把她的手放在掌心,握得更紧了些。林幺初虽无奈却也不抗拒。

      兴天街上传来男汉子的呵斥声,催促行人避开,林幺初掀开帘布看向窗外,街上有一队人,是一群貌美的女子,她们体态婀娜,鬓发乌亮,面容姣好,正由那为首的老鸨带着,被一圈彪汉保护着往南去。

      向南不远处是蓬莱楼的旧址,便是十三年前被火烧毁的那座,直到半年前,那块地界还矗立着三座枯木楼骨架子。

      因烧死的人多杂,且多是女子,怨念深重,就连后来营缮司派人来重修,要在楼的西南方竖桩子时,死活插不进去,挖开一看,赫然刨出一具森森白骨。

      这显然是闹鬼,被火烧死的尸体哪有被埋在地底下的。

      于是这蓬莱楼的重建工程便暂且搁置下了。营缮司又另辟了一处地儿,花一年时间新建了一座,仍仿着原来的样式,如今过了十多年,新蓬莱楼倒是愈发红火,老鸨有野心,想将被烧毁的那座再试着能否翻新,请了法师,先是做了三天法事,再请了术士占卜,卜出没有怨气了,择一黄道吉日,便将三座楼分批动土开工。

      眼下已有一座蓬莱楼修缮成了,林幺初猜想着,或许这一批便是提前住进去的省差行首,拉过去冲排面。而这不仅仅住的是人,也是为了“住人气”,毕竟是新楼,没有人气的楼“魂”是死的,是不会有客的。

      林幺初便道:“听说蓬莱楼最后一座楼再过些天也要开工了,你看街上那些人,是不是就是要新住进去的?”

      景南浔借着她的手将帘布掀了一半,稍稍逛了一眼,肯定道:“清吟小班,定是了。”

      林幺初一笑,看着他:“你倒是会识人,不过看了一眼,连是哪个品级都能瞧出来。”

      景南浔调笑道:“这是自然,毕竟你夫君有经验,不仅如此,我还能说出压轴那黄衣女子的名字。”

      林幺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本以为她会生气,她却反倒顺着景南浔的话道:“哦?说来听听。”

      景南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也是没猜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装作得意的道:“那位女娘子芳名步晓晓,今岁妙龄二十,濮水人士,善月琴,还泡得一手好茶,书寓排行第八。”

      见他没了继续的意思,林幺初打量了他一眼,带着润意的道:“说完了吗?”

      “夫人若是想听,我还有,譬如再往前那名着藕色的女子,还有再往前那名青衣女子,我通通都认得。”他道。

      林幺初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似乎兴致仍然不减,她道:“那夫君继续吧。”

      景南浔再次遭了一击,可他面色不改,连红都不红:“藕衣女子名为任柳,芳龄十六,江城人,书寓排行第七;青衣女子,石桃,闽川人,书寓排行第六。”

      听完,林幺初却是遭不住笑了。

      “嗷,步晓晓,任柳,石桃,我以为夫君正在一本正经的向我介绍,连起来却是个‘不认识’啊。”说完,将帘子合上,不再看窗外。

      (步,任,石,哈哈哈哈。)

      的确,这三个人景南浔全都不认识,什么芳龄排行,全都是在杜撰胡诌。可有一点不假,这三名女子的确都是书寓的□□,青楼□□里的上等人,景南浔之所以如此了解她们的地位,是因为从前在蓬莱楼,书寓以下的女子是没办法靠近他的。

      见被她识破,景南浔便不再逗弄她,道:“是又如何,怎么,只许夫人气我,就不能我来气气夫人?”

      果然是在生林幺初的气,于是编出这一套话想让她吃醋。

      林幺初松开他的手,不看他道:“那你去和你的步晓晓过吧。”

      “恕不能从命了夫人,我曾经答应一位姑娘,不纳妾。”

      (谁说是人家要你答应的,明明是你自己说不纳妾的。)

      林幺初无情的道:“不纳妾,王爷可以休妻。若没有休书也无妨,我那有一份。”

      景南浔却急急盯着她,向她压了过来:“你那哪来的休书?你不许有。”

      (蛮不讲理。)

      林幺初也看着他:“骗你的,我怎么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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