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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更持银盏起为君寿12 ...

  •   淳德四年时,承褆十岁,吟诗作赋造诣极高,骑马射箭亦不在话下。虽然反对元玦之声有所衰减,叛乱平定,朝纲也得到了整治,但因为承褆的锋芒初露,那群大臣想让元玦传位的想法便更加坚定下来。

      大堼皇家秋猎三年一场,淳德四年时的秋猎,二皇子承罄还在襁褓,其余皇子还未出世,承褆尚且是唯一骑射俱佳的皇子。秋猎是每个人展示自己的好机会,此次秋猎邀请了诸位大臣和大臣们的儿子,而受万众瞩目的是两个人:承褆和景泆。

      十二岁的景泆早已上过战场,甚至在朝堂上还为元玦排除异己,小小年纪已经是元玦身边不可或缺的大将,正如当年武显帝身边的沈不落一般。所以到了现在,有多少人还在为了挤进朝堂发愤图强,景南浔却可以功成身退了。

      彼时,班傅职任钦天监监正,他会观星象,也会占卜,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秋猎之前三个月,二皇子出世之前,他曾夜观天象,发现二皇子的生母德妃将有血光之灾,此子有帝王之气,德妃震不住,必会因此身陨。元玦没有听他的,大臣们也没有听他的,因为德妃身怀的二皇子是元玦登基后的第一子,怎可能有所改变。

      德妃生产之日下了暴雨,二皇子出生的艰难,因胎位不正,折磨了德妃一天一夜才落地。好在二皇子哭声嘹亮,足斤足两,德妃生完除了体虚乏力,也没什么不适。本以为会母子平安,可班傅看到了襁褓中的孩子之后却摇了摇头,当着众人的面便跪在了产房外。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德妃血崩,薨了,正应验了班傅的预测。

      这次,班傅又向皇帝进言,秋猎必会让陛下损失一位皇子。这么说对象太明显,此次秋猎参加的皇子只有承褆一人,虽然经德妃一事,班傅的预言可谓很有威望,但这次承褆如若不能参加秋猎,就损害到了那群大臣的利益,所以哪怕元玦有所动摇,大臣们也是不肯的。

      秋猎的上半场,虽然景泆表现的无可挑剔,不过承褆也不算落后太多,比分仍然要比大臣们的儿子高出许多。到了下半场,在追捕一头梅花鹿时,梅花鹿奔到林子中,承褆骑马紧追,但林子太密,马又突然失控,撞上了树干,承褆毕竟只有十岁难以掌控,坠了马直接摔断了脖子,死在了这场秋猎中。

      秋猎没能进行下去,几位先前闹得凶的大臣没话了,元玦看着承褆的尸首欲哭无泪,王皇后哭晕了过去病了小半年,想让元玦传位的大臣痛哭流涕,承褆被封为荣亲王,葬入皇陵。

      班傅由此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大臣们没人再会不信他的预言。

      大臣们希望班傅算出帝位的最佳人选,但班傅只是坚定地站在元玦这边。

      他言:大堼的国运与元玦紧紧扣在一起,皇帝非元玦做不可,否则大堼将会气衰而竭。

      他们总不会希望亡国,元玦便由此在帝位上坐稳了。

      武显帝时,朝野上也有这么一位极会占卜算卦的奇人,名为周运通。周运通的占卜之术也是传呼其神,国有祭祀或征讨,皇帝出巡或有改革,都会让他占卜观星进而决定是否继续。周运通为前朝的四皇子所用,在九子夺嫡之争中,四皇子占有很大的优势,几乎可以断定他将是下一任储君,可时局变动,波云诡谲,四皇子仍然遭人陷害,在最终与六皇子的争储之战中双双惨遭毒手,因此皇室的皇子只剩下被困于深宫中的元玦。而辅佐四皇子的周运通,也销声匿迹。

      这样看来,班傅的出现更加难得,可以说是下一个周运通。

      如今,他被元玦任命为太子太傅,太子便如虎添翼,压了其他皇子好几头。

      这些是后话,但林幺初有幸亲身经历的,永不会忘的,是淳德三年的燕京内乱。

      燕京城那一年并不太平,身为大将军,林括站在元玦的阵营,与反对元玦的几位老臣成了对头,包括几位手上有军队的老臣,合纵起来准备推翻新帝。

      反军在燕京城北的谿阜暗中集聚跃跃欲试,林括为保全元玦,与张丞相商议出兵剿灭,而彼时景宏德已升迁至车骑将军,守卫在燕京城。燕京城已经乱了,朝局动荡不安,似乎龙椅上的人下一秒就要换副面孔,林括几次遇刺,早知京城临安王府外已经危机四伏,如若留下一家的女眷在京城,自己带着林衍林淮去谿阜,恐怕难以护她们周全。所以林括决定带上全家人走。于是,年仅七岁的林幺初和林梦素,便去了战场。

      实际上谿阜也危险,林括一家扎在军营,一日之中,一家人之间甚至见不上一面。沈昭情又带着病,军营没有几个丫鬟服侍,李美兰作为妾室,一面等着林括的消息,一面帮着林幺初照顾沈昭情,也是分身乏术,加之日日提心吊胆又操累过度,也病倒了。

      林仲已是半百之年,仍然亲上战场与林括里应外合。所以林家的女眷只是从一个危险的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危险的地方,只不过离林括更近,那些奸佞能从中下手的地方就少了罢了。

      那日已是半夜,孤月高悬,寒风猎猎,还飘着大雪。斥候送信到军营,请大将军带两千步兵回京支援,可林括即将收网,此刻撤兵必定功亏一篑,唯有去请林仲带兵回京解救,可林仲此刻不在军营而在谿阜城外扎营埋伏,亦无法得知消息。羽檄交驰,不容迟缓,现在急缺一个可以信任的送信之人将消息送到林括手上。

      主帐里,林括叫来了林幺初单独说话。

      “溆儿,如今的情况,爹爹想,凭你的头脑应该弄得清楚。你娘和你姨母都在病榻上,你阿翁带兵守在城外也在等着我的消息,可爹爹明日就要出兵了,无法抽身。”

      林幺初虽然只有七岁,但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很有胆魄和智谋,这是林括一手教出来的,更是她骨子里的血气。自己的女儿有多大的能耐,林括作为爹爹很清楚,如果让林幺初做这个送信之人,是堪付的。

      林幺初这些日子在军营中看着马蹄声渐远,战车启程音尘入耳,才发觉原来自己读的诗赋再多,到了国家危急关头就是酒囊饭袋,自己身为大将军之女,只能眼睁睁看着数不清的伤员被抬入营中,哀嚎声不绝,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从小便被林括教导女娘子随便哭哭啼啼没有嫡女的样子,所以她连哭都不能哭。

      这样的日子,她不比任何人好过,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一无是处,甚至连照顾人也没有阿姐照顾的好。

      林括现在这样问自己,她从心里是高兴的,她明白林括想让自己做什么。她小小的一个,披着厚重领子带兔毛的白斗篷,跪在地上就像一团皑皑白雪,伏首对身前魁梧披甲的将军,音色沉重不似孩提道:“但凭爹爹安排。”

      林括沉默了半晌,蹲下摸了摸林幺初的头,又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小姑娘的手很凉,哪怕穿着斗篷依然很凉,冻得发紫,但她抬头时的目光中似有烈火燃烧,坚毅而顽固。

      “你阿娘身体不好,今晚的行动,莫要让她知晓。”

      “女儿明白,爹爹。”

      帐外,黑色披风下的小姑娘成了小斥候,身骑骏马,面纱蒙面,身后只跟着五名骑兵,带着谿阜的兵防图,向城外出发了。

      林括教她认了地图,还给了她一把匕首防身,她知道了去城外最隐蔽的路怎么走,自己阿翁的军队驻扎在哪,如今谿阜城内状况如何,自己又该告诉林仲什么。只有五个人保护自己,月黑风高,一切只能靠随机应变。

      直到出城的那片密林都是安全的,林幺初将兵防图紧紧系在腰间,马不停蹄的赶路。可天底下一旦开始打仗,就没有多少完全安全的地方。林幺初领着人沿河而下,却遭突袭。对方不知是何人的探子,埋伏在此处见人便杀,下手毫不留情,护送林幺初的五名侍卫为了送小主离开已经与敌人拼了命,终于为林幺初活生生杀出一条生路,她骑着马,不能回头,飞奔而去。

      一箭射中了马身,林幺初摔下了马,但绝没有让她顾得上疼的时候,黑色的披风沾上了一地的碎雪,她只能爬起来跑,使出最大的力气和勇气跑,不顾一切的跑,捂着兵防图跑,跑回了林子,雪打在脸上身上头上,面纱也跑丢了,她也只有跑,甩开那些要她命的人。

      好在密林复杂,她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哪里,终究是甩开了追兵,暂时安全了。

      可她也迷路了。

      她毕竟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方才险些身死人手葬身此地,头一回走出王府宅门就肩负重任,只不过看了地图几眼,便要凭借自己出城,此刻迷路于这荒郊野岭,还是只有靠自己走出去。

      没有人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路往哪走,何时能出这林子。天亮之前,她必须赶到,否则就是战败,大堼的君主就要换人,那些为此战牺牲的将士就会白死,而她的罪责,就不仅仅是七岁的孩子能承担得起的。

      她会对不起替她去死的五个骑兵,对不起她爹爹的托付,对不起在外守卫的阿翁,对不起病榻上的阿娘,甚至对不起皇宫中的元玦……

      越往下想,她越是不寒而栗,披风没有方才的斗篷暖和,林幺初的手脚都快冻僵了,但仍然捂紧了腰间的兵防图,她的心一直悬着,直到她的视线里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正在移动的东西,她的心绷到了极点。

      她揉干净挤满泪水的眼睛,看清了那个黑影,是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她也在跑,不过是在乱跑,东转西撞,像只没有母兽庇护的小兽。

      无论她是谁,多了一个没有危险的人总是好的,林幺初转到她背后,一把拉住她的领子问她:“你是谁?!”

      那小孩子却是实实在在被吓了一大跳,身体猛然惊乍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回头瞪着又大又圆的双眼惊恐的看向林幺初。

      小孩子的眼球很黑,在月光下又极亮,小脸被冻得惨白,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她既不说话,也没有想逃走的样子,似乎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

      林幺初仍然道:“你到底是谁?”

      这一次,她反而用力摇了摇头,用手捂住双耳紧闭起双眼,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完全不能让人理解她的意思。

      林幺初想稳住她问话,便语气和缓了点:“你别害怕,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小女孩没有反应,继续摇头,再睁眼时,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的瞳孔霎时缩小,捂住嘴向后面的雪地倒去,林幺初警觉地转头,却见身后一人将要抓住自己,她猛的转身错开了那人的手,抓着小女孩向后逃,没几步便被追上,那人面色凶狠狡诈,擒住林幺初便要绑她,林幺初叫着:“放开我!你快跑!”

      她想让小女孩快逃,可小女孩摔在地上被吓得一动不敢动。那人死死拽着林幺初的胳膊,见到林幺初腰间的东西,他一把夺过捏在了手里。

      “还给我!!”林幺初用头向他肚子撞去,这招有用,他疼的暂时松了手,林幺初便趁机又冲他膝盖骨猛踢了一脚,将他踢倒了下来,她转身去拉地上的小女孩,身后地上的男人又伸手拽她的脚踝将林幺初摔到了地上,磕到了小女孩的身上,他一只手便将林幺初向前拖了半米远,重新站了起来准备对林幺初下杀手,林幺初死死环住他的腿,只是喊着“还给我!!!”

      那人坏笑一声,看着手中的东西道:“小兔崽子,看来这东西很重要?那我便毁了它!”随即张嘴将手中的兵防图撕成了两半,然后像怪物般又撕咬了一阵,终于将完整的兵防图毁成了残片,一把挥在了风里,散落了一地。

      林幺初绝望的嘶吼着:“不要!!!”

      见到林幺初这幅样子,那人竟然得意的笑了,她的眼中渐渐生出仇恨,清白的眼眶中布满血丝,蒙了层阴霾,她狠咬住那人的右小腿,一边用整个身体向前推,硬生生将高大的男人推翻,男人反应也极快,上半身坐起来要去扯林幺初的头发,可此刻的林幺初已经什么害怕都消失了,唯余从心底迸发出的深深的怨恨带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现在甚至比眼前高出大半个自己的男人要更危险,而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抽出匕首,一刀刺向了男人的咽喉。

      匕首插入脖子的那一瞬间,鲜血迸溅了出来,溅到了林幺初的眼睛里,在稚嫩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还有着温度。林幺初怔住了,眼白被献血浸染,她视线模糊,却仍然看见眼前的男人无声的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生气。

      自己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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