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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禁阵 ...

  •   山庄事件大部分已经调查清楚,除了那件存储寿命与法力的法宝,万纳瓶。

      清醒神智的符水与碗底纹路的背后原因已经雾散云开,但万纳瓶却和整个阴谋格格不入。

      封印阵法会消磨混沌的身躯与魂灵,随着时间推移,混沌早晚会烟消云散。而瓶中收集的东西,恰好能弥补混沌缺失的寿数与妖力。

      但是万纳瓶上并没有传送痕迹,甚至瓶底刻痕都是不知名的神秘古阵纹,就像这个法宝并不是给混沌用的一样。

      哪吒蹙眉,握着吞天瓶,手中执笔临摹下瓶底符文,越画越觉得心脏发沉:

      提笔的开端,收尾的停顿,都给他一种格外焦虑的不安感。

      像是山间的雾,来得莫名其妙,又扩散得无边无际,随着血液的流动淌遍全身,触摸不到,还格外高调。

      寻不到根源在何处,那股情绪便飘腾在他那颗莲花化出的心脏上缠绕,不致命地昭彰着自己的存在,嘲弄般提示着他:

      你不该忘掉这个东西。

      这刻痕似乎应该刻进他的骨子里,叫他将将触及便瞬间辨认,无需犹豫也无需确认,他该对此了如指掌,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哪吒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或许之前是有的,但他已经忘掉了。

      在七千年前堕妖禁地一战后,他就丢失了此战前所有的记忆,连他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站在尸山血海里,血肉横飞的战场充斥着散不去的浓郁腥味,涌入肺腑里恶心得令人作呕。

      他不记得眼前的残躯断刃是从何而来,只隐隐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应该去寻找什么。

      可是,他该去寻找什么呢?

      天幕翻滚着浑浊的猩红,哪吒只记得那片溶扩万里的不祥灾天,在他愣在原地茫然时,轰轰烈烈地落了一场肃清天地的雨。

      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

      回归昆仑山时,祖神之一的女娲望着他,雍容慈悲的女神眉目悯然,虽然哀伤,但也只是道:“重新来过吧,灵珠子。”

      “你所寻找的,还会回到你的身边。”

      于是灵珠子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平定战乱的征战,随后转世入人间,换了个新的名字。

      往事随着时间流逝,原是已在记忆中渐渐变淡,但直至今日哪吒才发现:

      原来他一直未曾忘记过那在空白里一闪而过的执念,即便他连那是什么都不清楚。

      少年心不在焉,手中白瓶都不知在何时被放下,直至浓墨点上宣纸,方错峰回神。

      扫清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他又专注地研究起纸上符文,视线微转着不断端详。眼睫顺着下望的视线低垂,浓密地扑入眼底一排阴影。

      在他所见的每一种阵盘符文中,没有一个能对得上这种符文。这就像是个被从废弃书阁的厚灰里刨出来的古老阵法,派遣安彧前去查找了一圈,也是一无所获。

      线索断绝至此,哪吒便将搜寻范围锁定在那些历时古老的古阵之上。

      现如今能查阅这些古籍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神界琅嬛书阁、二就是太初界的溯古楼。

      然太初界千年难见开一回大门,他也不必舍近求远,倘若琅嬛书阁也没有记载,他再去太初界拜访也不迟。

      想着,在青玉架上搁下笔杆,哪吒起身离坐,准备离开闻道阁,出宫前去琅嬛书阁查找线索。

      书房门扉刚刚被推开,细缝金辉还来不及挣身涌入,神力便连接起一丝纤细而牢固的线,生生让他站在原地。

      不疾不徐的请咒声低低颂念着,趟过千山万水,回音渺远。

      “内有风火,外展乾坤……”

      低语窃窃,从遥远的彼端被风捎来,恍若何人在耳边低喃,声轻如絮,却字如钟鸣。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哪吒就停下了继续推门的动作。门外被缝隙削尖的光线流淌曲折在手肘衣褶里,他合眸,专心寻找起声音主人的位置。

      这属于他的请神咒之一,如有念动,基本就是哪位在梦中遭到追杀的信徒知客在求救,会由他的化身们循着方向前去解救。

      但这清晰若近在咫尺地颂念,直接让他本尊听到……能达到这种地步,一般就是有哪个法力高深的修士,想请他下界。

      金环在腕间发出清越嗡鸣,已然蓄势待发。平素时节里的那身落拓与松散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尾赤红似火,灼烈无比。

      宛如浴火红莲,绝艳昳丽,凛傲凌厉。

      “金光速现,中坛正神。”

      神咒的最后一字落下,那声音却还在继续,属于少女的清冷声线越发明晰,在读音里牵动回忆。

      哪吒不禁皱了下眉尖,刚刚准备回想时,就听女声接着道:

      “信徒君懿卿,虔请三太子现身,据山庄浊魔一事,另有禀告。”

      啊……是山庄里遇上的那位小储君啊。少年旋即露出了然神色。

      思及那初识不久的昳艳身影,浅淡而柔和的笑意不经意在眼中浅盈,烈焰赤红化为自云层掠过的金红神光,瞬息越过三十二重高天。

      里世界中。

      君懿卿站在神霄宫阙中,依旧是那身玄曜贵玉般的黑,身前铜鼎里的香还燃着,在褪色灰白向下蔓延时缭绕起水状白烟。

      这是里世界按照神界等比例缩小修建的行宫,属于请神下界的重要渠道。占地面积巨大,丹阙琳宫华贵威严,飞檐反宇,巍巍恢宏。

      闭着双眼,她撤回拈诀的双手,流涌法力渐渐平息下来,静潺溪水般游走在经脉,在体内蕴起温暖。

      调息还未结束,香火气里便忽多出一股清逸莲香,让人如同置身莲海,不等她睁眼,笑语入耳:

      “你怎么未曾与我说起过,你是我的信徒?”

      闻言,君懿卿睁开眼,转过身来便要欠身行礼,却叫哪吒再度拉住,打断了动作。

      少年音色清磁,一如初见时煦朗,力道不轻不重:“早叫你不必多礼了。”

      莲花化身的温度偏低,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清晰的温凉,就在这短暂的接触后,秾丽面容上笑意渐渐凝散。

      就在指尖触碰那一刹,他感受到君懿卿气若游丝般微弱的元神,分明魂魄无恙,但元神就像遭受了重创。

      目光转过确认猜测,哪吒打量向君懿卿的脸,入目便是张昳艳却煞白一片的脸,连带着唇色也是浅浅两瓣,俨然一副伤损未愈的模样。

      “……你的元神怎么了?”

      脊骨随声僵住,寒流细细游荡,君懿卿呼吸一滞,久违地感到了由极度心虚引起的惶恐。

      她本该光明正大地把那缕烟水蜃拿出来,就算面对瑞贞夫人都不该这么畏缩,可面对哪吒,她忽然犹豫了。

      感觉这种敌我俱损的举动,会让他很生气。

      怀揣着无比明显得直觉,君懿卿顶着后背发凉的心理压力,还是将烟水蜃拿了出来,目光闪烁着,解释了前因后果。

      那双总是对她温和笑着的凤眸头一次显露了与之相反的情绪。

      乌墨眼底盈上来些许怒气,与其中的担忧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皮笑肉不笑地问:“谁纵容的你?”

      知道他言下之意是问谁给自己护得法,君懿卿目光一闪,低垂着移向别处:“……三太子息怒。”

      这避而不谈的回答明显就是在告诉他,这行为就是一人独处时的自作主张,莽撞到近乎疯狂,有效地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吸气声传来,带着极力忍耐的情绪,哪吒低头看着她,难得气到磨起了牙。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不知怎得,君懿卿就是没来由地觉得,就这样下去,哪吒一定拿她没办法。

      怀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她不去看少年的神情,将视线尽数投落到脚下,半晌,竟然真的迎来了赦免。

      担忧还未于眼底散去,叹息声就已经无可奈何地响起,不知这场景究竟触动了他心中哪一把锁,哪吒的声音一下子变轻,似乎是妥协了:

      “你能不能惜命些。”

      辩解的话涌上了喉咙,君懿卿骤然抬头,唇瓣刚刚张开打算说些什么,随即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说话。

      自知理亏,她抿抿唇,却难以就这么应出一声是字,只能解释道:

      “这烟水蜃被动了手脚,其中含有一缕情绪。我忍不了那人的腔调,再者他似乎还能看见我的状况,我不敢留他。”

      锐傲眉眼在苍白衬托下生出几分破碎,哪吒凝视了她几秒,还是心软地低叹一声。

      少年从她手里接过蜃气,检查过后便疑虑顿生:“我当时查看你魂魄,未曾发现有这东西。”

      “他说只是一缕情绪,他不催动,祖神也发现不了。”

      凝墨般剔透的凤眼疑惑侧来,少年清艳面容浮现几分凝重的思忖:“情绪确实难以追根溯源,融合进烟水蜃,瞒天过海也不是缪谈。”

      回忆起当时的对话,君懿卿整理一番全部线索,补充道:“他笃定我敌不过他,但对我也没有杀意。功力决计在妖魔中属佼佼者,或许……不止千岁。”

      “……这就是你铤而走险的理由?”

      沉默须臾,哪吒回眸反问,水缕漂浮在白皙掌心,眨眼间便被他收了回去。随后,他将指尖一并,轻点在少女眉间。

      少年指腹有一层薄茧,点在额头时并不算柔软,温凉如在额心印了一块岫玉,让人即刻就清醒过神来。

      君懿卿下意识闭上眼,随之就是一股温暖神力淌入,像一团化为液体的火焰,涓涓游进体内。

      神力修补着损伤严重的元神,牵连出一串蛰眠的虚影。并拢的指尖明显僵硬了一刹,随后又迅速恢复平常。

      他小心地控制着业火,封印着这簇凶狠无比的焰火于君懿卿神识之中。

      跳动不歇的火焰却显得温驯非常,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她的魂魄深处,犹如归巢的倦鸟,迫切非常。

      神光急骤收拢,烈焰如落水入海般亲昵游淌在少女经脉,提醒着他的杞人忧天。

      大抵业火焰色是想要寻找什么,并不甘心停留于魂魄表面,但迫于哪吒镇压,只能不情不愿地守在神识中。

      怪透了……果然太初界主还是放了什么在女儿身上的,反吓他一跳。

      “好了。”

      金红神光收拢,哪吒收回手,端详几眼少女恢复粉白的脸色,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放心:“别叫那些东西进来,便能防止你再扯元神了。”

      兴许是风太细微,又兴许是君懿卿年纪太过恰当,清磁尾音化作一条细小的电流窜入心头,酥酥麻麻地充斥着心脏。

      她愣了半秒,又迅速反应过来,果断地将方才异样归结于幻觉,致谢道:“多谢三太子。”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望着少女的眉眼,哪吒以提醒的语气缓声警告她,“分离元神痛苦难忍,下不为例。”

      虽说是警告,但他的口吻并不阴冷,反倒像亲密无间的友人相互揶揄,亲近的同时,也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茫然与欣喜转瞬即逝,她蹙着眉,蓦然扬起唇角,对自己的心态感到啼笑皆非。这位少年神将就是如此,他对人向来都是这样好的,她不该多想。

      高涨的情绪又降下去,空荡荡地留下一丝低然。

      习以为常地打理好乱糟糟的心绪,君懿卿转而将自己的发现打好腹稿,将话题连带着自己的情绪一道转移开:

      “山庄发现的万纳瓶,我有申请查看过口供,庄内妖族都说瓶子一直在那,没有任何人碰过。但那缕烟水蜃出现得太奇怪,我怀疑,万纳瓶就跟烟水蜃的幕后主使有关。”

      “不无道理。”

      哪吒点头肯定:“万纳瓶并无传送痕迹,且瓶底还有个古怪符文,我正准备去琅嬛书阁查一查,你若有空,不妨帮我上溯古楼一趟?”

      点点头,君懿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稍后便回太初界查找,是什么模样的符文?”

      少年将临摹下阵盘的纸递过,她将对折的白纸展开,探究的目光在符文映入眼帘时褪色为震愕。

      ……怎会如此!

      “这是……?!”

      下意识倒吸凉气,早年的记忆被触动,于脑海中不断预警,将最激烈的反应传递进她的心口。

      随记忆而来的,是兄长们难得严厉的叮嘱。仿佛搁置在水里的音响,波卷动荡:“不论如何,看见它就第一时间在远处摧毁。”

      “不管它刻在哪里,就算是天帝手里的琉璃盏上,你也要保持安全距离砸碎它,善后只管交给我们,天底下就没有太初界赔不起的东西。”

      溯古楼记载,这符文是转化天地灵气为自身所用的阵盘符文,名为化元,女娲娘娘补天时便曾用过。

      但后来不知被谁篡改,变成了将入阵生灵的阳寿及魂魄,尽数转化为自身力量的邪咒,自此新作名噬灵。

      分明三皇在位时就已经被禁,到如今最多也只会剩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可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它重现世间了。

      当初因为瓶中放着人类阳寿与小妖修为,君懿卿不敢乱动,导致没有发现这东西,如今看来……

      眼尾秾丽的丹朱赤色衬出瞳中光彩,透出薄冰般尖利的焦灼。

      惊悸拉长了反射神经,她转过身,在少年关忧询问前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

      于是,清窈身影一步撞入少年怀中,手搭在他伸来的手臂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握住。

      远处看,就像是哪对久别的情侣终于相见,却定格在即刻拥抱的那一瞬间。

      猛然凑近的身位里,两双如出一辙的神纹凤眸视线相撞。吃惊、柔澈、意外等情绪纷纷汇聚成海浪,波澜起伏着一翻,就卷走了所有的意识。

      太顺其自然了,一个下意识摸索,另一个下意识回应并且保护,仿佛这样的举动早已经重复了千万遍,他们早该对此习惯。

      那一刻,君懿卿完全想不到其他的,思想根本不受控制,空白一片。莲花香像是把她可怜的残魂迷昏了一样,完全是凭本能在发声开合唇齿。

      不记得自己发出了几声音节,不记得对方回复了她什么,更不记得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等她再醒过神,耳边只有少年留下的嘱咐:

      “化元禁阵一事我会上报,随后继续查明,你回太初界去,能得到烟水蜃的人身份不简单。”

      啊……还好还好,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没误事。

      她指尖下意识松开了那角衣料,香炉中的白烟融化在空气里,匀散最后残留的莲香。

      脑中急骤冲击的空白终于褪去,完全忽略了哪吒临走前略显匆忙的失措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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