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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烛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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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想法很美好,但事实证明,冥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或者说,冥界从根本上就不适合玩。
地府一日游大礼包什么的,游到哪都是工作视察,唯一一个能作为非工作游览景点的,大概只有晦若山脉之后的崖外钟山,苦昼寒潭。
黄天化本想带着君懿卿前去,奈何小山堆那么高的案牍已经送来,他只能前去着手工作,差阴纸侍为她带路。
被叫来的是位模样精巧的纸侍,外表被扎成妙龄少女的模样,面庞惨白,口涂丹红,纸做的衣裳飘飘荡荡。
纸侍轻飘地走到她跟前来,脚步落地又轻又快,几乎像是在空中漂游,背景浮着好几团绿色鬼火,诡谲更浓。
只见那阴纸侍在她三步之外停下,煞白的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纸人常见的两团腮红,扬着嘴角,嘻嘻笑着行了个礼,声音脆甜:
“见过仙子。”
分明是纸做的身躯,但她行动自如,起身福身都没有纸张皱褶的动响,纸侍抬手请她,面上还是那副活泼而诡异的笑:
“请仙子随我来。”
纸侍为她引着路,发髻上挂着色泽饱满的纸制饰品,纸人一直笑,直到接近苦昼寒潭时,才终于操着甜美的声线解释说:
“仙子见谅,晦若山崖过后我等便无法接近,您只管向前,很快就能抵达苦昼寒潭了,钟山主虽在其中,但也并不排斥外人造访。”
“多谢。”
“仙子客气。”纸侍偏了偏头,做出少女娇羞姿态,“为仙子这样的美人引路,可是我的荣幸!”
如此,纸侍再一福身,迈着细细小小的步子折身走回去,君懿卿远远地听见她低声碎碎念:“仙子多看了我几眼,还好今日换了妆,不然真难看……”
冥界常见的侍从阴纸侍,基本为人界而来的纸人烧成,能更换面上妆容的,打底修行了八百年,否则普通纸侍只可能带着满脸红坨飘来飘去。
该说不说,黄天化还是很为她的精神着想的。
少女折身望向高耸的晦若山,连绵的山脉在她眼前断绝,塌陷下一片平地。崖后汇聚着一片平静的水,蜿蜒着绕向谷内钟山环抱,流涌成宽广寒潭。
流水如融银潺淌,在昏蒙幽暗的环境里犹如星泪汇聚,散发着清浅微光。钟山巍峨矗立,缄默无言地沉淀着千年万岁的时间。
顺着那条发光的曲折河流往深处走,静谧的河水蒸发出寒气,织成数条半透明的白纱向上飘起,接连隐入玄铁铸造般的晦若山体,凝实为霜痕盘错的冰。
谷中清幽寂静,越往深处就越是寒冷,空气里带着潮湿的冷,清凉幽光却逐渐聚拢,越发显得明亮。
君懿卿逐渐能听到风过树梢带来的沙沙声,翠绿的树叶在风里翻身一卷,就这么落在她脚边,鲜红似火的花也被什么故意扫落:
“你来了。”
声音在远处响起,浑厚低沉,口吻却十分寻常,仿佛不出所料。
谷中有神树若木与钟山主,她无法确定这声音是谁发出的,更无法确定它是否就是在对自己说话,试探着向前望了望,犹豫一下,循着声音来源找过去。
溪流倒映着掺溶腥色的天顶,在经转几折山石堆积后,猝然撞入银芒纷浮的潭水前。
参天神木之下,巨龙睁着古老而悠远的双眼,一眨不眨,赤红龙鳞隐隐反出短促的光,等到她站定在原地后,方才微转竖瞳。
瞳色深沉,纯粹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它就这么看着君懿卿,像是怀念,又像是隐瞒了什么浅淡欣色的心照不宣,笃定她会前来赴约。
这就是钟山山神,为保侵光岩流不扩散冥界,与神树若木一同迁山移水而久居冥土的,烛九阴。
若木居昆仑之西,依水而生,烛龙驻留钟山,理昼夜四时轮转。为了守冥界不被侵光岩流侵蚀,各自迁徙,永居苦昼寒潭。
烛九阴安静地凝视着她,厚重的时间累入双眼,时间里跌宕的故事化为鳞片之间的痕隙,它无言,缓缓闭上了眼:
“你终于来应验宿命了。”
烛龙身后的神树在这一瞬淌过与日同辉的金光,君懿卿没能理解这话背后深藏的信息量,一愣,下意识追问:
“什么宿命?”
声音没有立刻出现,烛九阴闭着双眼,维持着人间夜幕:“时已值夜,妖界混沌王宫,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它指明了方向,却不直言这个答案回答的是什么问题。
像讳莫如深,又像笃定君懿卿早晚会知道。鬼使神差地,少女想起那缕被她扒出的烟水蜃,那个自称故人的神秘人。
“您,也认得我吗?”她小心地试探,怀疑填盈了眼瞳。
烛九阴一动不动,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闷沉古老,像是在叹息:“焚孽净邪,万火之尊……你的惊影剑,可还如过去般锋利?”
怀疑登时烟消云散,雷鸣在耳中轰然炸开,神情骤然空白。
凄厉尖叫于脑中盘旋循环,叹声随之而来。两段交杂的声音却犹如醍醐灌顶,蓦然指向一个隐隐显露的解答方向,既荒谬又合理。
她瞳孔微颤,慢慢望着烛九阴抬起,怀着那股震动着往昔记忆的不确定,眼底汹涌的震愕被极力压下,指尖几不可见地一抖:
“敢问,”
不足三尺的轻巧兵器应召而出,燕尾青底的剑鞘流畅攀延着从底端向上的银纹火焰,烈焰丛上,坠着两枚银杏叶,大气而华美:
“您所认得的惊影剑……可是这柄?”
这是黎羡之为她打造,以她的要求量身炼铸的,说具体些,这把剑的长度、重量、外形、甚至是材质,都是由她亲自取定。
近日来怪事太多了,烟水蜃里的声音自称故人,但她如今不过十七余岁,自小到大生长正常,上哪去招惹这些人。
如果有哪里对不上,那么就是她替别人挨了前世遗留的仇怨,她可以自认倒霉。
体型巨大的烛龙没有立即接话,似乎对她问询的行为也不意外。
寒潭倒映出巨龙闭目的头颅倒影,风起搅乱潭水粼粼,半晌,它低吟出声,彷如低颂什么遥远的歌谣:
“北斗光、无妄雨、侵光火、跌月石、锁霆晶……”
不紧不慢地念这一串名字后,它停顿了一下,像是要与回忆对上节奏,身前少女已然惊愕到了极点,烛龙轻吐气,唤出人间过境风:
“为此仅有,天地一振。”
……
贫瘠干硬的土地上爬着裂痕,妖气浓郁,塞入肺腑时带着闷浊的堵,玄墨衣裳的少女却心不在焉,似乎并不关心这个。
小妖看她衣着清贵非常,仙骨出尘,才瞧见就纷纷避开她,待到走近了,看清了脸,又不由得齐齐张嘴惊叹,小声地相互议论:
“好美的女仙,神界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咱们这就算偏僻,信号也没差到这地步吧?”
“没听说,但这模样能在全六界排得上号了吧?”
“依我看,能与这位仙子一争高下的,恐怕只有玄殊古神,或是神界三太子了!”
“胡说八道!玄殊古神不如三太子好看!”
“温柔款和张扬款没有对比性!我再说一遍!是各有千秋!你再诋毁玄殊古神!我非打你不可!”
几个小女妖吵嚷着,险些大打出手,闹出动静后又忙不迭来看那玄衣少女,见她未有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都叫你们声音小些了!”
雀妖小声埋怨同伴一句,又扭头朝着那走远的少女看去,艳羡无比,看着是恨不得让魂都跟着那位少女飘走:
“好美的容貌……就算看起来又冷又利的,也依旧是美的。”
“你们……”头顶鹿角的女孩左右看了看,神情怀疑,“都没见过三太子吗?”
鹿女的同伴露出鄙夷的神色,不满地伸手去戳她,语气里带着些酸意:“对我们来说,见不到不反而是件好事吗?”
“是是是,哎呦!”被戳到痒痒肉上,小鹿女一跳,跺了跺脚,神色认真,“不许闹我了!我是说那位女仙和三太子长得很像啊!”
同伴们以一副“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看她:“饮溪,我们知道你很崇拜中坛元帅,但也没有看见个好看就觉得跟那位长得很像的道理吧?”
饮溪急了,差点变回原型就地起跳:“我没骗人!那双眼睛和三太子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主要是气质!神似你们明白吗?!”
几只小妖怪默契地摇摇头,看得鹿女狠狠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原地转了几圈,她一咬牙,跟同伴们留下一句话,追着那少女而去。
这些小女妖之间的聊天君懿卿都一无所知,失魂落魄地向前走着。
飘荡不定的心神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说实话,她都有点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冥界的了。
钟山主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却一直不间断地在耳边回响,短短两字就叫她浑浑噩噩到如今,游魂似地一路飘到了妖界边域,连路上碰见了谁都毫无印象。
思绪就像风口浪尖的小小纸船,在波澜里东倒西歪,恍如梦境,迷茫而混乱。
“什么人?”
雄浑嗓音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她回过神来,意识收拢,视线聚集在眼前交错绽放寒光的长矛上。
是专门守卫混沌王宫封印的妖王近卫。
虎纹甲的六人执兵戈相抵阻断去路,一双双竖瞳彰显其妖族的身份。
少女展示出令牌,声音还未完全褪去惊悸后的空浮,但也没让任何人听出异常:
“承玄宫鸿蒙血脉,前来查勘古封印。”
神界人特有的仙骨神光与手中令牌都在为她的身份作证,且上界时常会派人下来检查封印,这也是常见的事。
于是,甲胄森然的妖王近卫撤去了交叉抵挡的长矛,顶着沉重的头盔重重一点头,准许了通行:
“请吧。”
“进入者不可妄动,否则灵珠古神亲自追究。”